江原的头发长到了扎眼睛的地步,他昨天搬到顾律的房间,近乡情怯,认床,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自己没察觉,顾律倒被影响了,早晨醒了就看他半坐在床上,一手正搁在膝盖撑着头,说自己一夜都在说梦话,江原问他说了什么,他却看上去疲惫的已经快要睡着了,江原只好让继续他补觉。在洗自己满头的发时,突然觉得累得慌,想来想去也只有问林泽去哪理发比较实际。
作为秘书,向来没有什么比总裁的心肝宝贝更重要了,林泽终于找到了个放下杂物的好借口,挂了电话亲自去接江原剪头发。
他摘了眼镜,随手扔进车里的杂物筐,脱离了中规中矩的精英模式,单纯的在做一点无聊的事情时,看上去要更年轻具有亲和力,起码江原就没觉得好像打扰他工作。
林泽没固定住的头发风一吹就掉在额前,他对着后视镜往上拨了拨,但是没什么用。明朗清俊的五官看上去有那么一瞬间很像认真起来的樱木花道。
江原第一次见他不带眼镜的样子,林泽在理发店的门口停好车,顺便把自己的西装外套也扔进车里,看江原奇异的眼神,好笑道“我是觉得...穿西装去理发店不太正常吧”
“我一直以为你们不知道天热”
“知道,工作需要我端着。”
江原叹了口气,拿一本tony递过来的发型图样乱翻“穿西装打领带,就为了端着吗。”
林泽摇摇头“不,衣服只是衣服,束缚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要端着”
江原固然不需要端着,也不太需要懂,林泽虽比他年长不了几岁,却完全是不同的人生轨迹,小少爷对发型的要求很简单“剪短,不扎眼睛”林泽习惯性的给他细化意见,搞得江原面红耳赤。
“就..不要太扎眼,适合出门就好”
Tony拿梳子拨了拨他黑漆漆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您这样的,怎么出门都扎眼啊。”
林泽想起了早晨包里莫名多出的请柬,愣了会儿道“出门?首都?彭氏?”
江原反问“你不是也要去吗?”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已经拒绝了彭扬。
“顾律说的,他说彭氏也发柬邀请你了”到时无聊还可以找你.江原后面半句没说,因为林泽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怎么了?”
林泽指了指图片道“我也要理个发,就这样的吧”
Tony有点惊讶,林泽一头的优良发质,配个不错的发型,完全可以去演花泽类,但他指了个板寸,倒是江原哈哈笑了笑“那我也剪这个”
“不行”林泽可不敢“你剪这个会很丑”
江原固然知道,他只是不太相信林泽会剪这个“你剪这个配西装衬衫就好看了?”
林泽望着镜子,对于需要决策的问题他一般会闭眼沉思会儿,如果一会后沉思不出利弊,他一般选风险小的。
“剪”
真的,他就不信等他丑到了一定程度,彭扬还能盯着他不放。
第33章闪蝶
在江原强烈的要求下,tony大哥中和了俩人意见,剪出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的半成型板寸显然比林泽的要好了非常多,两侧打薄,柔亮漆黑的发被剪短,把一张病愈不久后清瘦的脸衬的精神了不少,一双明眸凤眼大大方方的笑起来,真正的好看和帅气,许叔连连看了他很多眼,表情像是很满意。
但林泽的待遇就不同了,顾律在他脸上淡淡的扫过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林泽受宠若惊的摸了摸后脑“怎么了..顾总...”
“....”顾律没说话,江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要使一个人进步,要文明他的精神,野蛮他的身体,头发也算身体的一部分,就是不知道林秘书想野蛮谁的精神。”
林泽瞪了他一眼,转而低声道“这发型很糟吗?”
“很糟。”
林泽立马接着道“那我就不去首都给江合丢人了吧?”
顾律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回过身往室内走去“丢吧。”
国庆加上中秋,假期不短,江原总能在顾律身上找到很多意外的东西,比如他以为顾律至少对建筑应该是不太在行的,可每当江原靠审核住院期间的工地会议纪要远程推断工程进展和存在的问题时,顾律总能在旁边一针见血的找出最关键的问题,甚至非常轻松的能推断出哪个工序环节出了问题,还能给出点意见,这个“点”基本是留给江原思考的余地,要是说多了,那真的会让建筑大学毕业的人相当没有面子。
江原的思维总停留在“质量、安全、进度”三要素是对工程的主控要素的理念上,顾律摇了摇头,江原惊讶于他和公司工程部的意见竟然是一样的,认为只有“进度”是首要的,质量是质监部门负责的事情,至于安全,那对于宏观上的意义来说,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在讲这些东西时,他的声音冷清淡薄,条理清晰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对江原来说“安全”和“质量”是不断改进的,会不断的存在出现问题,所以就要整改,就需要时间,就达不到进度。
“在管理和控制要点上,不应该存在人为因素影响。”
“不应该为人员的安全着想?”
“看处在什么位置”
“我的位置?”
顾律拿手指蹭了蹭他的耳朵,想让这个认真起来的人放松些“你不知道签订安全协议么,你是免责的。”
没有什么是可以免责的,江原始终认为既然负责一个项目的管理人,就应该把所有人的安全放在首位,他跟顾律的角度不同,作为一个企业的出资方,他确实只需要考虑进度,可自己的思维不一样,作为管理者,他明明该跟顾律站在一个角度,但他做不到那样的客观和心无旁骛的漠视,这是矛盾的。
他喜欢蝴蝶的原因就是因为身处在这个社会却不用背负上任何责任。可他现在在这个人间烟火里担任了角色,会因为这个责任里跟别人有关而去担心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这也是他永远无法像梁纪,像顾律一样成为一个真正领导者的原因。
他的格局不够大,或者说他不够冷血,他的性格,他的神经让他做不到把世事看清,也做不到把世事看轻,他永远最放不过自己,生怕别人因为自己受委屈,说好听的叫善良,说实在的,其实是自私。
他不想承担任何与自己有关的责任,不想被感动,不想欠别人,努力的对人好却不想跟任何人热络成朋友。
成为朋友,他就又多了个要扮演的角色。太累了。
“顾先生,有人来找您呢”
江原不是不知道顾律在看着自己,许叔进来说话,顾律才移开了他脸旁边的手“是谁”
“说是姓顾。”
顾律站起身来,过了会儿,室内才传来一些声响,像是小孩子的嗓音,甜甜糯糯,江原皱了皱眉合上笔电。
“江原”几分钟后,穿的一身休闲的顾一笑着走下客厅,他明明是个特别年轻的人,可每次看到他,总会有种他下一秒要跟你握手的感觉。“顾一?”江原站起来,在看到不远处的顾律有些惊讶的微微变了表情。
顾律嘴角噙着笑意,低着头,任由小女孩抱着他的腿仰头朝他笑着,他左手稍稍抬高,虚虚护在女孩的脑后,是怕花架碰到她。
比惊讶于那一瞬间内心的触动更违和的是嫉妒,像嫉妒一样的情绪在心底某个角落炸开了一朵花,这只是个小女孩,顾律只是对她笑了笑,江原觉得自己是疯了。
“顾珊,快过来,不要总缠着哥哥”
顾珊眯着大眼睛压根不理会,她原地蹦了下,拉住了顾律的袖子,江原见顾律淡淡的笑了笑,极温柔的一片轮廓,他牵着小女孩的手道“喜欢水果吗”
“芒果!!”于是顾律带着她,转身往厨房走去。
顾一忙说“不好意思,珊珊太小不懂事”江原回过神才察觉自己僵硬的表情“她很可爱。”
顾一从沙发边上坐下,他并不善于交际,只觉得似乎该开口说些什么“顾律很喜欢她”
顾一笑着点点头“是啊,小坏丫头,从小就见色忘义,总喜欢缠着大哥。”
“顾律..常常回去吗?”
“嗯..偶尔会回去,太爷爷喜欢大哥,总会有很多借口催他回去看看”顾一很有教养,说话的时候眼神总会直直的对视,却又不把重心看的很直接,许叔端着茶过来,他起身接过,又笑着问道“回国还适应吗?”
大概是隐晦问前段时间住院的事情,江原对于任何需要动脑子的回答都会想的很费劲,只好说道“差别不是很大,还算适应吧”
这时顾珊抱着个澄黄的大芒果开心的跑过来,前一秒还是欢天喜地,见到哥哥对面的人,她倒有些拘谨起来,很有小淑女风范的双手抱住芒果,不用人教,乖乖叫了一声“江原哥哥。”
“好乖。”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江原有些愣着,见到她身后的顾律又明白过来。小女孩和她的哥哥一样气度俱佳,等顾律落座后才安安静静的坐下。
“啊,差点忘了,大哥中秋没回去,所以我送了过节的东西过来。今年太爷爷过世,都是些素食,爷爷他们信佛,说是寺庙的斋菜,会被庇佑呢。”他把迷信说的都很端正,顾律自然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回去帮我谢谢爷爷。”
“我帮哥哥谢!爷爷最喜欢我啦。”
“好。谢谢珊珊。”粉白色小连衣裙的顾珊扬起小小的脸蛋,像玻璃外面的向日葵,印象里顾律是个冷淡到极致的人,厌恶孩子都来不及,更不可能会对一个小孩子如此耐心,可他不仅很耐心的任她拉住自己的手,甚至愿意配合她的童言童语。
“珊珊闹了我好久,我才能借机会带她来,麻烦大哥了。”
“没关系。”
顾珊将芒果嗅了嗅,把芒果又放进了果盘,瓮声道“哥哥,我下次来吃可以吗”
“珊珊,家里那么多芒果啊”
“但哥哥的更好吃啊”
孩子是藏不住心思的,对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总是直白的很光明正大,只听顾律应声一句“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开心不已笑起来时,圆圆的眼睛就会弯成一道力道温柔的抛物线,像月牙的梢,很好看,顾律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刚被送到疗养院那天。那天第一次见到的幼年江原,这小姑娘有一双笑起来与他十分相似的眼睛,半轮弯月,至纯至真。
十月份的天真的就慢慢凉了下来,早晚的温差越来越大,江原吃完晚饭有时候会在大道上散会儿步,平常倒也还好,顾律不很忙的时候甚至也跟他一起走会儿,只是最近山风过大夹杂着寒潮,许叔不信中招得了感冒,在家不仅被隔离,连江原都被取消了散步的习惯。于是饭后的时间就成了江原一个人的看书时间,顾律见他独自在楼下坐在恹恹的翻书,就让他坐在书房里跟自己一起呆着。
顾律的视频电话很多,声线沉稳偏低,听久了的感觉很舒适,类似旧时候的黑胶唱碟机,复古优雅,江原习惯了听他时不时的跟电脑对话,直到顾律叫了他两遍他才察觉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嗯?”
顾律见他偏了偏头,打字的手略顿了顿“你母亲的忌日到了吧。”
江原慢吞吞的把书合上又打开,视线投在不知哪一行,直到顾律移开了键盘上的手,又提醒了他一声“江原?”
江原稍稍皱眉,他身处一张深色的木质摇椅,他从椅中立起脊背,将双脚触地停止了摇晃,才望过来缓缓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梁纪送骨灰回来的时候,我也在。”
自顾律小时候回到中国,江原的母亲就是半植物人的状态,她常年住在疗养院的高层病房里,被梁纪指定的护工特别看护。顾律陪江原去见过她几次,她比正常的植物人略好一点,有思想意识,只是相当迟钝,她不愿江原过多去见她,记忆里是个很消沉寡言的女人,大约是积郁过多,自高中后她慢慢失去了行走能力,之后差不多真成了个植物人,几乎不说话,很少动弹,常年被褥疮折磨,江原每次见她回来心情都不会很好。
在江原离开国内不久,这个女人也被送出国外了,之后再有消息,就是梁纪将她放了江家的墓园中,说起江家的那个墓园...
“你也在?”
顾律见江原垂眼用指腹不断摸着书角,虽觉得他有些异样,也只以为是伤心,他应了一声,江原则像是轻声的完成了一个深呼吸,目光悠长的落在很远的地方,他又把脚放回了椅子上,摇椅无声的晃动几下,他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江原躺在椅中,却不敢闭上眼睛。
他不记得江晴在哪一天去世,但一定不是顾律知道的日期,也知道梁纪是把她送回国了,却从没有问过她在哪里,不想问,也不敢知道。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做一条鱼,可以不断失忆的鱼,失忆也是一种天赋,可惜他没有。
江晴死于呼吸暂停综合症,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这有多荒谬。江原在躺椅中看着自己举起的手,还是洁白的,像十八岁一样,就是这只手呢..这只手轻易的让一条生命消逝在了指缝间。
她死于窒息,没有痕迹的窒息。不知道梁纪当初什么办法把它定性为呼吸暂停综合症,江原查过资料,她的症状跟这个长长的死亡原因几乎沾不上边。他忘不掉她灵魂离开后身体定格那一秒的表情,长大的嘴,僵硬的面部肌肉,瞪大的眼睛凸出的眼球,像是不能瞑目,呵,不能瞑目。
初到加国的那段时间,梁纪怕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也担心江晴在国内被照顾不周。于是将俩人放在一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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