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烨恍然,眼泪控制不住的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缓缓松了手,蒸饺就落在了任昕亦掌心。
叶烨吸着鼻子,仰头看着天花板,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他说他想吃……”
她试图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在。
但任昕亦根本不在意。
“对不起。”
叶烨的声音彻底低下去,她很后悔很后悔,可是……后悔却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看任昕亦的神情,好像什么都知道般,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解释。
两人沉默地待了一会儿。
任昕亦终于也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是身子打直了些。
他将外卖袋子抱进怀里,解开,端起外卖盒,看样子,是准备开吃。
叶烨就坐在旁边,木楞楞看着他。
任昕亦真的就那么大咧咧坐在地上,开始塞饺子。
他好像是饿极了。
一口一个……
有时候,甚至一个都还没有吞咽下去,就又塞进了第二个。
他吃得很安静,也很凶猛。
仿佛一只饿了许久的饕餮,别说区区两笼蒸饺,就是再多十倍,也不够他塞牙缝的。
叶烨却忍不住扭开了头,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任昕亦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任昕亦吃到最后一个时,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你们过年的时候……是不是都吃饺子。”
“嗯,”叶烨揉着鼻子点头,“团年夜跟元宵,都吃。”
这是,象征着团圆和美好的饺子。
任昕亦喉结微动,开口前,嗓子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下。
“我从前总觉得苏呈是最娇艳的玫瑰,更多的时候,又像只爱炸刺的刺猬,那时我甚至会想……若是能把他的刺都拔了,该多好。
直到刚才,我才终于明白。
苏呈他根本不是什么玫瑰,更不是刺猬。玫瑰和刺猬没了刺,或许还能好好生活。
可苏呈根本就是一颗海胆!
尖刺和硬壳是伪装,也是保护,一旦没了,内在的柔软暴露在空气里,海胆就死了。”
他顿了顿,仿佛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却一点不像是笑。
“对不起。”
叶烨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心里难受得要死,但她知道,任昕亦只会比她更难受千百倍。
然而任昕亦却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他真想做什么,你拦不住。”
这话让叶烨心里更不是滋味。
可任昕亦说得不错,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其实都是苏呈故意在取信身边的人。
但她不想相信!
苏呈到底是有多不想再活下去,才能做到那么从容淡定,欺骗了自己,也骗了所有人。
她更不敢相信,苏呈会那么平静地支开自己,不告别,不打招呼,就那么选择了静静离去。
他到底……是有多狠心,多不想再活下去!
就算什么都不考虑,那任昕亦呢?
任昕亦也不要了吗?
哪怕没有山盟海誓,任大老板这一颗真心,他怎么就舍得!
一想到这个,叶烨又是生气,又是焦心,还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任昕亦。
她能想到的问题,那任大老板一定也想到了。
难怪,任昕亦那么灰心。
然而吃过饺子的任昕亦却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背脊打的笔直,走路的步子依旧稳健,只是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他走了几步,将装过饺子的打包袋扔进垃圾桶,又走回到旁边的排椅前坐下。
排椅发出“嘎吱”一声响。
“他不会有事的。”任昕亦将脸轻轻埋进掌心,“我不会允许他有事的。”
“嗯。”叶烨轻轻地应了声。
“没有我的同意,他怎么敢有事……”
他就像是梦呓般,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
叶烨终于明白过来,任老板根本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但很快,连自语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形雕塑,静静的、静静的……呆在原地。
任昕亦双手撑在膝盖上,就那么半蜷着身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只有时不时眨一下的眼睛,证明他是活着的生物。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手电筒照亮的那个场景。
明明没有梦里所见的画面恐怖,却是真真正正的烙印进了任昕亦的脑海——睁眼是苏呈汩汩淌血的手腕,闭眼是砸在头上的输液架,眨一眨眼睛,则是白色的染血的被子。
每一个无法磨灭的细节,都不断的在眼前闪现,成为此后生命中,最最扎心的梦魇。
而叶烨,却是一边流泪,一边想起了苏呈的那副画。那样一个心怀温暖的人,为什么,就能对自己这么残忍。
此后,再没人说话。
后来,叶烨哭累了,终于不安稳地睡了过去。
只剩下任昕亦,睁着一双满布红血丝的眼睛,静候黎明。
第92章
凌晨五点四十七分,手术室顶上不断滚动的三个字终于熄灭。
任昕亦最先发现,他下意识站起来,却因为腿脚发麻又跌坐回去。
屁股下的排椅,顿时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本就睡得不安稳的叶烨,瞬间就被惊醒了,顶着一双肿得厉害的眼睛,四处乱看。
当看到手术室的灯灭了时,也激动地做出了和任昕亦相同的反应,只是他比任昕亦还惨些,因为是坐在地上的,腿脚麻得厉害,猛然一站,小腿肚子直接就抽筋了。
好在她是个警察,立马稳住身子,靠着墙站直了身体。
抽筋的感觉很快得到缓解,叶烨也不在意,扭头去看任昕亦。
“是不是要出来了?”
任昕亦神色有瞬间的扭曲,但眨眼睛就消失了。
叶烨想走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拉开,一名身穿绿色手术服的瘦高个医生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先是一愣,好在他马上就认出了任昕亦。
这可是老板,他怠慢不起。
瘦高个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快步走过去。
“任总,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
“但是什么?”
任昕亦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已经凑过来的叶烨抢了话头。
瘦高个医生尴尬地看了眼叶烨,再看一眼正颜厉色的老板,顿时有些慌,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叶烨急得想揍人。
任昕亦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瘦高个医生偷偷瞄了眼老板,顿时透心凉、心飞扬。
好在此时,一名更加年长的医生也走了出来,一见这场景,顿时明白过来。
“苏先生的头部接二连三受创,我们已经通过设备做了精密的排查,病人的脑干和丘脑等组织都没有实质性损伤。
“但是,不排除有其他隐患。如今苏先生昏迷不醒,许多不可料的问题都可能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出现。
“另外……”
中年医生摘掉医用手套,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叹,搞得叶烨的心跟着一沉。
任昕亦更是攥紧了双手,后槽牙咬得死紧。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最坏的可能……会一直昏迷不醒。”
任昕亦猛然一下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暗黑降临,恶心晕眩的感觉更是让人窒息,下一刻,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载了下去。
……
没人会想到,看起来无坚不摧的任昕亦,有一天,会那么毫无预兆地就倒了下去。
若不是叶烨眼疾手快,任昕亦这个跟头怕是会栽得不轻。
而离他更近的瘦高个医生,更是在中年医生的怒斥声中,才蓦地一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吱呀,哇呀”跟踩了兽夹的动物似的一通乱叫。
完全没有一点儿医生的素养。
中年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瘦高个医生的背上:“再鬼叫就给老子滚。”
“我这不是担心任老板的身体吗?”
“你担心个……”
中年医生又是一巴掌,拍得“啪”的一声。
“能出什么问题,任先生的身体比你丫的好得多,他也就是一夜未眠,加之急火攻心,赶紧把人给弄回去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
“哦!”
瘦高个医生委屈巴巴地,跑进跑出找了辆推病人进手术室用的轮椅,推着任昕亦往住院部走。
叶烨也有点担心任昕亦,但见中年医生说得那么笃定,她也就懒得再多事。
不止是任昕亦需要睡觉,她自己也需要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好了,才又足够的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
等任昕亦醒来,苏呈已经躺在了ICU。
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他瘦弱的身体上插了好些个管子,各种检测仪器更是上了一大堆,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因为失血,呈现一种不似在人间的白皙透明。
都说天妒红颜,那苏呈呢?
也是被天妒了么,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左也顺心不得,右也幸福不了。
至亲一个一个离他而去,最后独独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甚至还有人,费尽心机,推波助澜。
只不知,是某些人为了成全苏呈,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任昕亦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隔着玻璃窗,任昕亦的手指无意识地描绘着苏呈侧脸的轮廓,从氧气罩下轻轻抿着的唇,到犹带着草莓印的脖颈……他的胳膊很细,一点儿也不像是男生的手臂,但线条却又比女生的更加流畅,直到手腕……
他的手腕上,裹得很厚实。
任昕亦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链子,突然转身大步往原来那间病房走去。
屋里已经被简单收拾过,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空气里,不知是谁喷了空气清新剂,淡淡的勿忘我的香气飘飘荡荡。
任昕亦突然就控制不住地生气。
勿忘我?MISS!!!
不记得是谁说过,MISS,是思念也是错过,因为错过才会思念。
而思念,是因为错过了。
任昕亦暴躁地一拳砸在门上,他快步走进里间,将阳台的窗户全部打开。
屋外的冷风倒灌而入,“呼啦呼啦”吹在任昕亦脸上,刀割似的。
任昕亦红了眼眶。
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却还是不行。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怨念,怨世道维艰,苍天不公。
……
医生们是匆匆从办公室赶来的,他们的讨论本就还没有定论,但因为老板的苏醒,不得不转移了阵地。
可到了任昕亦跟前一看,好些个胆子小的,更是吓得战战兢兢。
“苏、苏先生头部虽然多次受伤,但原发创伤并不严重,脑部、脑部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一名略胖的医生擦了擦额头,率先解释,“但……但病人似乎毫无求生欲,所以、所以暂时没醒。”
“也不是暂时,”另一边,中年医生走过来,替任昕亦把窗户关上,才摇了摇头,“我这边估计,继续这样下去,大概率就不会醒。”
微胖的医生立马不服了:“你瞎说,病人还那么年轻,脑干和丘脑等组织又没有实质性损伤,清醒率明明很高。”
“呵!”中年医生冷笑一声,“你懂个屁,这种情况,病人的求生意识才是最重要的。得有个亲近之人从旁协助促醒,唤醒病人求生的意识。否则,他就是伤好全了,也不可能醒。”
不打算给微胖医生说话的机会,中年医生只顿了顿,就继续道:“但前提是……你上哪儿去给我找这么个人来?”
“怎么就找不到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也算是亲近之人。”
“哦,你可能没看过苏先生的病例,”中年医生微一仰头,语重心长般一叹气,“这些还真都没有。”
这一叹,也不知是叹对面的医生,还是叹苏呈的情况。
“你放屁。”微胖医生气得满脸通红,一句脏话就这么骂了出来,骂完才想起是在老板面前,顿时气势大减,蔫了下去。
站在他身后的医生赶忙意思意思拉了拉他,而站在中年医生背后的医生们,则是齐齐跟着叹气。
任昕亦从头到尾一个字儿没说,这些医生倒是自个儿就吵起来了。
任昕亦也不劝,就静静地看着两人争执。
他心里明白得很,苏呈是在医院出的事,这些人跑到他面前来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摘干净。
可不管他们怎么争,不管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涉及到多少人,他都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在任昕亦心里,医院这些人也好,某些人也罢,哪怕是小杰那帮子人,不管是谁,只要有干系的,一个也别想跑。
既然苍天不公,那他就亲手为苏呈讨一个公道。
……
小杰是下午三点多,才黑着脸,带着眼镜男跟口字胡男人一起赶到医院的。
小杰一进门就主动交代了:“昨夜安排了小王跟李子守夜,我就回了。路上接到眼镜的电话。那会儿您应该刚跟眼镜分开后没多久,他那边又出了状况,我就过去了。”
任昕亦手里摩挲着什么,微微抬头扫了眼三人:“什么情况?”
小杰看向眼镜男。
眼镜男会意:“我来说吧!您走的时候,本来警察是已经结案了,结果您刚走,那人又抖出了一段录音,从录音来看,指使他出卖任氏的还另有他人,警察救要我找个能主事的过去一起商量。”
“我知道您是急着回医院,也就没联系您,直接联系的杰哥。”
小杰接过话头:“事情就是这样,我赶过去后,和警察那边对了一下,就决定连夜去抓人,结果那人早跑了。
“我们又四处找线索,就这么忙了一晚上。一直到早上,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哦?”任昕亦不置可否,“那你呢?”
他问的,是站在最后面,一直死命垂着头的口字胡男人。
口字胡男人突然被点名,动作变得更加僵硬。
小杰那是突然情况,而自己……
“嗯?”任昕亦轻轻一挑眉。
口字胡男人沮丧地抬起头,只见他脸上好几处淤青,嘴角处还有一道裂口。
“昨晚没排到我值班,就约了个哥们儿喝酒,不知怎么就被人跟了,散场时,我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因为说话,扯到了伤口,口字胡男人倒吸了口凉气,又万分丧气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