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做作”又“惺惺作态”的李隅则是继续维持他的冷酷,冷笑,以及那些高贵的不屑一顾。
他不喜欢自己身上那些存在着的丑陋部分,也绝不当任何博弈中的输家,但是阮衿和他变得亲密之后能够分享的事更多一些。他相信就像撬开蚌壳之后触及到珍珠的同时也会抚摸到砂砾一样,对李隅的探索亦是如此。
阮衿自己的生平履历像地图一样就摊开在那儿,早就是大家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也早就不在乎丢不丢人的事了。
反观李隅的,如此光鲜美丽,却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
但真正的坦诚相待显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反正李隅那么可爱。
后续的日子仍然过得像哗啦如流水,阮衿几次模拟考分数都不错,陈幸都羡慕地说他是大神,关键时候谈恋爱居然能这么稳,还在往前进步,这未免也太恐怖。
可谈恋爱也不代表一定要时时刻刻厮磨在一起,况且李隅就算不恋爱,也有自己丰富的爱好。他继续玩摄影,学数学,按部就班地生活,且李隅跟他们班主任庄伟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在一起要久,总是挤在办公室研究课题。
尽管办公室里那些女老师都跟李隅很熟了,他出来的时候口袋里仍然总是揣着橘子苹果饼干之类的水果零食,受欢迎程度一如他第一次踏进办公室那样。
而如果挤得出时间,他就和阮衿一起去那些犄角旮旯胡同的唱片店里淘黑胶,甚至还带着阮衿去过几次教堂观看弥撒。
他偶尔还做点手工,除了那次送过阮衿的叶子显得比较正常之外,后来的都越发稀奇古怪了。李隅认识的已上了大学的朋友里有金工专业的,他跟着去他们的实践训练中心,磨出几把金属小锤,给阮衿那把用激光刻上了字,其他的则没有,都随手都分着送给周围的朋友。
后来学校论坛上传出了些很啼笑皆非的谣言,据说捶一下数学就能开窍,他们年级许多人借着玩儿,只有周白鸮信了,每夜入睡前都得拿那个小锤子先敲一下脑袋。
这些都是后话了。
重点是谁不是一直在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呢?
不仅仅是李隅,阮衿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未来的脉络也越来越明晰了。
到下半学期冲刺的时候就一直有不同大学来一中校园里面宣传招生,中午和晚上吃过饭回来,桌肚里时常摆着一沓厚实而光滑的宣传册,都把埋在下面的卷子完全遮住了,班上那段时间总有用宣传单折成的纸飞机在窜来窜去,窗台上,横梁上,还有电扇扇叶上悬停着的,老师一打开电扇,呼啦如同下雨似的往下落,那时一直沉闷的班上都会响起少见的活泼笑声。
那么多的大学,那么多个专业的选择,也如同劈头盖脸的雨点降落,阮衿有时候看得头晕,他那种温吞的性格难免会有选择恐惧症。
可偏偏李隅好像是要纠正他这个毛病,始终说的是“这种事你应该自己拿主意。”
的确如此,但是当他还没拿好主意,一个机会就先自己走到他面前了。
塘市春天的风总是很大,时不时就掀起一阵混沙带土的沙尘暴来。
有一次他在教学楼下碰到一个抱着一沓外文宣传单的女士,她一只手撑着遮阳伞,另一只手抱着东西,双手都腾不出空闲。
因为穿的是尚未及膝的裙子,材质也轻薄蓬松,风乍一起,裙下风光就一览无余,正面临着很窘迫的情况。
阮衿看到之后就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借给她缠在腰上,又帮她撑伞,拎东西,一直送到学校国际部门口,说晚一点再把校服还到班里也没关系。
校服是到上晚自习的时候被送还的,阮衿对那件事也从没放在心上。
他那时候一直在纠结和考虑到底报考哪所大学,后来又想,那合该是考完之后再想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在努力想着考试成绩,且就先搁置着吧。
一次周测之后班主任忽然找了阮衿去办公室,他还以为自己成绩退步,结果老师一见他进来,手中瓷杯迅速放下,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说,“你啊,这回走大运了,A大招生办点名要你。”
“哪个A大啊?”阮衿感觉自己压根都没听过这个大学的缩写。
“A国的A大啊。”
但如果前面冠以国家名他就清楚了,那是一个他从没敢肖想过的学府。
从前阮衿脑子里盘旋着的始终是国内城市,却从没想过从那方寸囹圄里面跳出来好好看看,现在虽有茅塞顿开之感,可是阻挡在前面的依旧是重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现实经济问题。
于是他轻轻地搓挠了一下鼻尖,把那些茅塞顿开都驱赶走了,平静道,“我没钱,读不起。”
“要不怎么说你走运,不过这也是做好事有好报吧,招生办的梁老师因为你助人为乐的事,对你非常有好感,一找我了解详细情况,发现你本身也够优秀,符合他们要求,所以才决定要先录取你。之前没能给你留个保送名额,老师不好做,心里也有愧疚。现在这个更好学费减免,还有奖学金,你可以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你不用再为钱发愁了……班主任欣喜的声音还回荡在耳中。
那重重大山转瞬之间都全都蒸发了,阮衿脑子里嗡嗡响,像是耳鸣了,他的嘴张了张,“额,那我……”
班主任往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你什么啊,还不止这个奖学金的钱,到时候学校也给,还有别的慈善资助人。现在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而是整个一中乃至塘市教育局的事情。到时候要上报,拍照,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来专访。下个星期面试一下你,然后你再把语言学好,其他的事都不用再发愁,只等着翻身了。”
翻身了?
阮衿心里却清楚,他的身世和经历拿到台面上来是多么好做文章的一件事。
闭上眼睛都能想出那些标题和关键词来……家境贫困,父母双亡,带着一个妹妹生活独自在塘市生活的高中生,因为热心助人,被国外某著名大学破格录取。
而这一路上他也受到了社会和学校的广泛关怀,他应该只提感激的事情,那些被孤立的,无人理会的暴力和冷暴力,都绝不可能出现在新闻上。
当一次好运的聚光灯笼罩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些其他的短暂而热烈的关怀也像潮水一样全都纷至沓来。
阮衿摇了摇头,“我先考虑一下吧。我不想上报纸,也不想接受采访。”
他和阮心,还有陈阿姨,这些早已经平静的生活都不想被打扰。
班主任表示可以理解,但是又有点悲悯地看过去,“我都说了,这不已经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孩子,你怎么还不清楚呢。”
作者有话说:
这是补上昨天的更新。稍后是今天份的更新。
第100章气饱了
是啊……到那时候,他拿了好处,自然被加工成一个好的新闻形象,好的舆论热点而已。
这是一次交换,有得就必有失。
可这件事开始让阮衿觉得迷茫,一个出国读书的机会,且学费减免,还有大笔奖学金,这对他来说当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也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他去国外,而李隅会在国内。李隅现如今仍在熬夜写着竞赛题,他的班主任庄伟找学校申请了一间空闲的会议室,改造成数竞生专用的实验室,那些聪明绝顶的学生每天已经不必按课表上课,只需要去实验室做做题而已。
而李隅那些A卷B卷,说实在的,有些题阮衿已经看不懂了。但李隅所走的路他却已经看清了——他定然会拿到联赛的金牌,那么接下来就是一路进省队,国家队,然后再拿到保送进塘市最有名的大学的名额。
可是阮衿并不想和李隅分道扬镳,他本来已经决定好了的,大不了他还是考塘市的学校,李隅在一中再读一年,不管是他在高中还是大学,他们都能在一块儿,一直不分开。
到周末下午半天假,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聚首一起在吃饭时候,阮衿跟李隅讲了这件被A大破格提前录取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吃一个砂锅,李隅则听他细细地叙述完,也不说话,中间雾气朦胧,完全看不清表情,只是伸手捏着筷子,好像又陷入那种让阮衿自己好好考虑的状态。
于是阮衿兀自戳着碗里捞出来的食物,终于下了个结论,“所以,A大还是算了,我还是觉得我留在塘市读比较方便,你在这里,我妹也在这儿,你觉得呢?”
“我之前让你自己好好想,这就是你的决定?”
不知道为何李隅的背稍挺直了些,靠着椅背,那语气有点不善。
“嗯,大概是这样的。”阮衿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结果李隅竟然少见地发火了,他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撂,热气腾腾的砂锅上了没到五分钟,他就已经喊服务员说,“结账吧。”
这账结得太快,李隅起身就走,阮衿也再继续不吃了,连忙跑出去追那走得跟风一样快的李隅,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地,“你是怎么了?我们有话可以好好地说,不要不吃饭。”
“我气饱了,吃不下。”李隅走得还是那么快,而且腿也长,阮衿得奋力小跑两步才能行。
阮衿追上去贴着他的手臂说好话,“你先别生气,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因为马路中间车水马龙,李隅就把阮衿给拉到路边的人行道上,又觉得人行道上来往人数太多,便一直闷头朝前走。
阮衿的手被攥得有些疼,但一直让他牵着走,也不问去哪,就跟着就是了。
直到拐进了附近公园,在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小道旁,他们面前是一个碧绿的小池塘,上面浮着一群杂色的鸭子,偶尔聒噪地发出叫声。
李隅显得平静很多,但或许只是把怒火压制住了,“行,你现在说,哪错了?说清楚了我就不生气了。”
这眼神和语气都颇冷,阮衿有点发憷……大有自己说不清楚李隅会把他直接推到池塘里和鸭子一起游泳的感觉。
阮衿叹了口气一下,“我……”
但是那个让他说清楚的人却先开口说了。
“你习惯性把别人放在自己之前前面考虑?你觉得自己这样正常吗?”
“嗯,我知道不正常吧。”
阮衿也清楚自己那种讨厌的性格,“但是我觉得在塘市待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李隅很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的谎话,“不,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待在塘市,不是吗?”
阮衿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嗯,我是想跟你一起。”
“那你自己呢?不谈你妹妹,还有我,你真的不想去A大?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去。”阮衿皱着眉头说,“但是那种方式又让我觉得不对劲。”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舒服,你拒绝去A大,他们还是能拿你做文章,甚至是更大的文章,什么励志高中生为了照顾妹妹放弃A大名额之类的,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效果更感人了,嗯?”
那个带尾音的“嗯”听起来哑哑的,像刮蹭过磨砂玻璃一样的。
“你说的也对。”阮衿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就有些挫败地蹲下了身薅下一把地上的草,半晌又抬起头,“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别跟我打岔。”李隅还摆着那张冷酷的脸,“我气还没消。”
那现在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沉默许久,阮衿也接受了那个现实,声音有点难过,“那我去A大,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你又知道了。”
“我说的不对吗?”毕竟他们又不是一届的,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想不出要怎么见面。
李隅果决地否定了他,“不对,我现在读预科或者转学去A国,也能申请去A大。”
“你疯了?”这下换阮衿傻眼了,并且从地上立即站起来,表露焦急,“你现在不是在竞赛吗?而且……”
“谁说参加数竞是为了那个保送的名额。”李隅的脸上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或许多数人是因为那样,但我写题是因为我喜欢,我拿金牌是因为我想拿,这些不代表我必须得走什么样的路。”
如果周白鸮在场的话,他可能会用回音在此处嚎叫“又在装逼又在装逼又在装逼了……”
“但是你之前的规划是那样吧?从开始决定数竞的时候一定有想过,是我让你改变了。”阮衿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焦躁,他大概能理解李隅刚才的心情了,“你不想让我为你妥协,那好,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也不想让你为我妥协呢?”
“可我们的选择权不一样。”李隅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给阮衿指地上遍布着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我,周白鸮,闻川,还有他那个女朋友,我们这些人一辈子有无数个选择权,甚至连犯错了都能重新选,但你呢?”
这是李隅第一次直接了当地挑明了他们之间存在既定的差距,虽然很残忍,但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相处的时候他们可以互相包容,理解,因为李隅很温柔细心,也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故而并不是两个阶级的人不能谈恋爱,只是遇到现实问题的时候,他们还是得面对现实,拥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从地上捡了一块小而光滑的白色石头,然后顺势塞进了阮衿的手心中,“但你只有这一个。你遇到好的机遇为什么不先抓住,反而考虑那么多复杂的问题。”
阮衿看看那颗石头,又看看李隅,怔怔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一个没有钱的李隅,遇到这种问题,该怎么处理呢。
“我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会对着镜头说他们告诉我的剧本,我会不顾一切拿到我想到的东西。”阮衿感觉李隅伸手捏他的脸,嗯,是刚刚捡过石头的手,指腹那点脏灰都蹭到他脸颊上了,最后的声音像叹息,“我不会像你这样犹豫不决。”
人应该为自己考虑,学会自私这个道理还得李隅教给阮衿。
“好吧。”阮衿终于妥协了,“反正我的脸皮也很厚,那些事……其实无所谓了。可能我妹妹比较难处理。”
“她现在在法律上已经不算你妹妹了。”李隅这句话说得略微有些残忍了。
阮衿:“其实她现在也没那么黏我,情况好多了,但是我得现在是隔一周回去看她一次。”
李隅挑了一下眉稍:“如果你处理不好,可以把她交给我处理。”
“把她交给我处理”这句话从李隅嘴里说出来就不太对劲,那股威胁的味儿浓重得像是要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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