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能接受自己临死前最后一刻疯狂地想念姜绵棠,却无法接受姜绵棠先他一步离开,独留他一个人用余生去思念她。
这一刻,容归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么自私。
他无法承受的这种痛,他却要姜绵棠来承受。
从晌午到傍晚,容归临骑着马在京都转了几圈,都没能够发现姜绵棠的踪迹,随着天色暗沉,容归临的脸色也愈发阴沉可怖。
正当他要再找一遍时,北城门口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惨叫声,一个猎户跌跌撞撞地从城门口跑进来,脸色煞白。
城门口的守卫见他神色慌张,立即将他拦下了,抓着他不肯放,呵道:“何事大惊小怪!”
那猎户踉跄跪下,抱着守卫的腿不肯撒手,“北……北山……山腰上有两具尸体!”
原本准备离开的容归临听到这句话,心猛地一沉,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骑着马冲出了城门,守卫追着他的马跑了几步,喊道:“城门即将关闭,不许出城啦!”
回应他的是呜呜风声。
理智上,容归临不相信那猎户所见到的尸体是姜绵棠,但他心里那股不安,随着靠近悲伤越来越大。
夕阳西斜,霞光自天边映照整座北山,因着城门即将关闭,北山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少数猎户提着猎到的东西匆匆下山,表情虽不如城门口那个猎户一般惊慌,却也是面色惨白。
问过路过的猎户后,容归临骑着马一路疾驰到山里。
等他找到地方的时候,太阳已经全部落下,月亮挂上天空,隐隐约约看到前方银杏树下,有两个躺着不动的身影时,容归临放慢了马速。
他停在三丈外,竟是有点不敢下马。
他害怕躺在地上的人是姜绵棠,他害怕姜绵棠已经没了呼吸。
他盯着前面其中一个身影,发现那件衣服正是姜绵棠出宫时常穿的衣服,容归临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甲嵌入掌心中也浑然不觉。
半晌,容归临才下了马,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竟有些腿软。
不过三丈距离,容归临却仿佛走了几个世纪一般,他跨过柳若云的尸体,径直走到姜绵棠身边。
鲜红的血将灰白色的衣襟晕染,与一地的灿黄形成鲜明对比。
走到姜绵棠面前,容归临终于禁受不住,双膝跪地,颤抖着手想像往常一样轻轻抚着她的脸,可就快要碰到脸颊时,他却怎么也无法再进一寸。
因为他害怕他碰到的是冰凉无比的姜绵棠。
他害怕这个柔软的人已经变得僵硬。
最后,容归临还是没有轻抚她的脸颊,他攥紧拳头,狠狠往地上一砸,低着头,极力克制,却还是没能忍住从喉咙发出的呜咽声。
“姜绵棠……姜绵棠……姜绵棠……”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姜绵棠的名字,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只有山间的风穿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流出,滴到他的手臂上,也滴到银杏叶上,声音很轻却很重。
兀自悲伤的容归临没有注意到躺在他面前的人儿,左手动了动。
“我错了……我不该去边疆,若是我不去……若是我不去……”因为流泪,容归临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一定要去……”
这声音虚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而容归临却轻易地捕捉到了,他猛然抬起头,满补红血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姜绵棠。
然后他发现,姜绵棠似乎有了极为微弱的呼吸声,她的眼睛似乎也微微地睁开了!
“你……”容归临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发现竟然是疼的!
“我没死呢。”姜绵棠努力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没力气,只得作罢。
震惊过后便是一阵狂喜,但碍于姜绵棠此时非常虚弱,他不敢碰她,只能又狠狠地锤了几下地,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是欣喜的眼泪。
“你再不找……再不找大夫,我就真的没命了。”姜绵棠竭尽全力说出了这几个字,说完就几乎脱力。
她心里一阵无语,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啥也不知道干呢?
“好好好,山上有我的一所别院,里面就有大夫,我立刻带过来!”容归临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一阵,不敢轻易挪动姜绵棠的身体,只得以最快速度上马朝别院飞奔。
姜绵棠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心里也挺急的。
之前她被绑架后,又被刺中胸膛,当时昏迷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这银杏树下,全身无力,爬也爬不起来,旁边还躺着柳若云的尸体。
她想着与其费力地爬出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力竭或是失血死亡,还不如在这里躺着保存力气,等容归临找到她。
若是能找到,就说明她命不该绝。
若是找不到,死在这里倒也挺唯美。
于是她开始闭目养神,正当她意识迷离、一脚在人间一脚在奈何桥之际,姜绵棠突然听到一阵鬼哭狼号、呼天抢地的哭泣声。
让人听了不禁悲从心中来,无法心安理得地跨过奈何桥……
姜绵棠使出全身力气,费劲睁开眼,发现哭的人是容归临,哭得挺伤心,但是声音倒是不大……
可惜,哭得正起劲的人并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姜绵棠只能慢吞吞蓄力,说了几句话。
然后她看着容归临又哭又笑就是不去找大夫时,几乎快要被气厥过去。
姜绵棠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现在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不如等身体好了再给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正当姜绵棠想着怎么算账时,容归临带着大夫来了,姜绵棠努力睁开眼瞧了瞧,发现那大夫好似经历了一番波折,面色苍白,一遍遍地翻着白眼。
姜绵棠觉得这大夫恐怕是要猝死了。
不过,大夫还是顺过了气儿,在容归临的催促下,赶紧把药箱放到一旁,为姜绵棠把脉,又看了看伤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啊!”
大夫递给容归临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小的不便,劳烦殿下给太子妃喂下这颗药丸。”
容归临依言做了,姜绵棠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颗又苦又涩的药丸吞下去,虽说药丸难吃,但效果确实不错,不消片刻,姜绵棠便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而且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娘娘胸口的伤口很深,正常人遭此重创非得毙命不可,但娘娘心脏生的位置同常人不同,常人的心脏生在左侧,但娘娘的心脏却生在右侧,这才躲过了一劫。但娘娘的伤口未能及时处理,故失血较多,伤口也有发炎的迹象,却也没有过多的生命危险。”那大夫捋着胡子,奇道。
姜绵棠:“……”
道理我都明白,你为什么不尽快给我处理伤口?你盯着这伤口是能用眼睛给它看好么?
但现在姜绵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碎碎念。
好在这大夫还不算太不靠谱,啧啧称奇了片刻,就动手给姜绵棠包扎伤口了。
现下特殊情况,身边也没个医女,姜绵棠也只能任由他给自己包扎伤口。
清凉的止疼散洒在伤口上,凉凉的,让姜绵棠舒服了不少,等包扎完,依然是月上中天。
大悲大喜后,容归临整个人都有点呆,他看着姜绵棠脸色虽苍白,却已然有了一丝活气,一直绞着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随之而来便是脱力。
他在地上足足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缓过来,他伸出手,想触碰一下姜绵棠的脸,指尖颤抖着,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皮肤细嫩,触感温软。
不是他害怕的冰冷和僵硬。
至此,他终于是相信姜绵棠还活着了。
因着姜绵棠的伤势,容归临不想让她颠簸回宫,干脆就在北山别院住了一晚。
大夫又给姜绵棠开了些药,亲自煮着,容归临也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粥来,他则守在姜绵棠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似就怕她凭空消失一般。
吃过药,又处理过伤口,姜绵棠已然恢复了一些元气,但她着实不想理会容归临,便闭着眼睛装作睡觉的模样。
但容归临的眼神实在太过热烈,她装了一阵,觉得浑身不得劲,又睁开了眼,用自认为最凶的眼神看他。
不过这凶巴巴的眼神在容归临眼里却是虚弱又可怜的,当下他就轻轻摸了摸姜绵棠的头,柔声道:“我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把你治好。”
姜绵棠:“……”
她不想听这个。
姜绵棠白了他一眼,想翻个身,却没力气,只能头往里面一歪,不想见到他。
容归临却是又心疼又不忍道:“都这样了,别抛媚眼了。”
姜绵棠:“…………”
媚眼你个头啊,她严重怀疑,容归临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难道刚刚哭多了?把眼睛哭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小姜,你没有心!
第76章可可爱爱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姜绵棠精神了一些,倒是容归临似乎一晚上没睡,脸色苍白得很。
因着容归临怕路途颠簸,姜绵棠的伤口裂开渗血,就把别庄的大夫也带着一起回了京城,这次容归临没有骑马,坐了马车回来的。
虽说车夫驾车十分稳妥,但这个时代的路到底颠簸,这短短的一段路坐的姜绵棠是耗尽了体力,回到景明宫时,整个人意识都迷糊了。
姜绵棠是被容归临抱回宫的,从宫门口一直抱到了景明宫的寝殿。
一路上,不少太监宫女、甚至是朝中官员及皇宫贵族都看到了这一幕,恭敬行完礼后,又满怀激动地开始四处传播,等两人回到景明宫,夏禾和邓杞早就收到了风声,乖乖在门口等着了。
夏禾伸着脖子望着,心里急得不行,直到容归临和姜绵棠慢慢走来,她才看到她家主子正窝在太子怀里,秀眉不展,又面无血色,登时一阵难受,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哽咽着请了安,夏禾想瞧瞧姜绵棠的伤势究竟如何,却也只能悄悄地望一眼。
说到底,昨日太子妃会被人掳走,是因为她的疏忽。
如今看到太子妃活着回来,夏禾自然是开心的,却也害怕太子会发落自己。
“等等。”姜绵棠半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容归临停下脚步,柔声应道。
“夏禾,”姜绵棠抬了抬手,容归临转过身,让她面对着夏禾,只见姜绵棠静静地看了夏禾一会儿,似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同我一起。”
“娘娘!”
夏禾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在地上,低着头痛哭出声,“是奴婢没有护好娘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夏禾一遍又一遍地磕头,重复说着那句话。
“你若是想将功折罪,便替我把沈医女请来罢。”
说完这句话,姜绵棠似是体力不支地闭上了眼,轻轻地在容归临怀里拱了拱,“好累呀,想上床休息。”
容归临微微叹息了一声,抬脚往寝殿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还不快去请沈医女。”
太子冷冰冰的声音让夏禾回了神,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娘娘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她的罪过揭过去了,说是将功折罪,不过是寻个借口不想罚她罢了。
夏禾的眼泪又开始掉了,但是她却没有耽搁去太医院的脚步。
寝殿内,姜绵棠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这才放松了下来,带着这副虚弱的身子坐马车当真是要了她半条命。
休息了一会,又觉得口渴,姜绵棠便嘟囔着出声:“我想喝水。”
容归临本就守在她身边,一听到她说话,立刻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慢慢把姜绵棠扶起来,亲自喂着,姜绵棠喝了小半杯就不想喝了。
“饿不饿?我让小厨房煮些小米粥。”容归临扶着姜绵棠躺下。
“不饿,”姜绵棠半睁着眼睛看他,才看到他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又想起他早晨醒来时的惨白脸色,“你昨晚没睡吗?怎的这么憔悴。”
容归临伸手摸了摸姜绵棠的额头,又低头亲了亲,“放心不下你。”
他恨不得从早到晚地盯着姜绵棠,不让她逃离自己的视线半分才好,这样她就不会消失,更不会受伤。
知道容归临是在担心自己,姜绵棠勉力扬起嘴角,“我没事啦,休息休息就好了。”
容归临看不得她这样子,干脆将头轻轻埋在姜绵棠的脖颈间,静默了一会,她才听到容归临说:“还好你还活着。”
她从来没听过容归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脆弱、迷茫又无比庆幸。
“放心啦,我一定会好起来,我还要跟你一起过一辈子呢。”姜绵棠轻声回应。
“嗯,一辈子。”
容归临的回答很郑重,好像许了一个重大的承诺一般。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夏禾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殿下,娘娘,奴婢将沈医女请过来了。”
容归临这才起身,“进来。”
沈清霜进来后先是给姜绵棠把了脉,又简单查看了一下伤口,随后向容归临行了一礼,“殿下,微臣要给娘娘检查伤口,请殿下回避。”
“不必。”容归临站在一旁,淡淡道。
沈清霜微微诧异,大多数男人都不愿意直面自己女人身上狰狞可怖的疤痕,他们喜欢女子美好的胴体,不想看到那些不好的一面。
不过沈清霜也没再坚持,转身动作轻柔地给姜绵棠解开了胸口的绷带。
即便是行医许久的沈清霜也没见过这么骇人的伤口,也不知道太子妃这样柔弱的女子是怎么捱过去的。
虽说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但依旧有发炎的迹象,沈清霜动作娴熟地替姜绵棠上药,包扎,又开了一系列的药,并且嘱咐夏禾煎药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做完这一切,沈清霜才对容归临道:“娘娘的伤并未伤及根本,刀伤虽深,却没有伤到动脉,现下虚弱是错过治疗时机失血过多的原因,伤口易治,要回到受伤之前却要调养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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