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去年一次跨境电话会议足足5小时,考验的不再是智力与专业度,而是耐力与膀胱,对方热衷揪着小问题叨叨不停,结束了以后大王翻白眼和唐影说我怀疑电话那头的香港人,只是想借着开会锻炼他的普通话吧?
唐影耸耸肩,“反正他公司出钱买我们时间,直接bill小时单咯。”完事打着呵欠打开电脑登录系统,记录:某项目,某时间,某会议,时长5小时,括号里的小时单价:2000元人民币。
CBD律师的小时单很华丽,带来昂贵幻觉,不过,钱全部哐啷进入老板口袋。什么都是外衣。
当然不是所有公司的钱都这么好赚。比如Z集团。
婊姐永远会仔细核对每一次小时单,比如质问:“为什么你从北京到杭州的飞机三小时也要计时收费?”
唐影说:因为是贵公司的项目导致我出差。
婊姐很凶,灵魂三问:“那你在飞机上有看文件吗?有工作吗?有为这个项目做准备吗?”
她一愣,“可、可这是行业惯例,在途都需要收费的。我们的唯一成本就是时间,因为出差,导致这个时间我们也没办法为别的项目工作,这也是算在成本里的。”
婊姐干脆:“不能这么算,我会发邮件和你们老板说的。”
再比如,每一次开会,婊姐也会认真核对参会律师人数与工作:A律师在会后进行了会议记录,B律师在会后草拟了文件,咦,C律师呢?C律师只是参会?会后却没有任何工作?
又将疑惑截图抄送老板:麻烦解释一下哦,我发现C律师只是参会,没有后续工作?那这个参会是有必要的吗?他的参会时间还算进小时单吗?
……
客户类型很多,乙方也会在心中划分三六九等,事少给钱爽快的是上等客户,话多事多给钱又抠的那些客户伺候久了也让人烦躁。
比如此刻的大王。
她和唐影在小会议室里与Z集团高层与法务开电话会,归根结底还是今天Z集团的高层因为几个财经类公众号的文章而龙颜大怒。
几篇文章标题夺目,基本在唱衰Z集团这几年大势已去,并归结为集团领导昏庸引发策略频频失误,文章言语犀利,但所引述的内容与消息全部为公开新闻报道以及Z集团公布的财报,内容正当,守法合规。
高层领导张总震怒了一天,急急联系律师发函。只可惜函也发了,那几篇文章依然被挂在网上,有愈演愈烈之势。
大王只好再为领导普法:“首先,对方语言虽然比较犀利,但基本是落在公民言论自由的范畴之内的。张总,从法律上来说,侵犯名誉权行为主要有两个类型,一是侮辱,二是诽谤。而从目前来看,对方的言论应该是不构成侮辱的……”
张总愤怒打断:“都说我们公司大势已去了,听起来要倒闭一下,还说我们公司股票一直跌,这还不是侮辱?这跟诅咒人死了有什么区别?!”
大王默默仰天翻了个白眼,和唐影对视一眼,再耐心解释:“对对,张总我们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根据法律规定,‘侮辱’的含义主要是贬损、丑化他人人格,从目前来看,对方这几篇文章虽然是一些负面评价,但相对客观,暂时没有到贬损贵司名誉的程度。当然,我们今天也是按照侵犯名誉权的理由给对方发了律师函,但基于目前的事实以及法律规定,对方确实有理由不立即删除文章的……”
“不删除你们就告!我们就起诉!”张总上脑,骂骂咧咧起来。大王无奈,摁了“mute”键,关闭话筒,开始和唐影吐槽:“我要疯了,这人一点都不懂法,傻逼一样,道理完全讲不通!”
唐影干干对大王一笑,她今天也是被折腾了好久。
电话那头张总情绪越加昂扬,已经开始决议起诉,号称要用法律手段惩罚刁民。大王关闭了“mute”键,恢复耐心语气,对着话筒:“起诉的话,我们这边理解公司的心情,律师建议是,如果要就侵犯名誉权这个案由来起诉,一定要找能稳赢的案子,否则引发的舆论危机更大。而目前的这几篇文章如果作为被告,应该都存在一定胜诉风险。也就是说,起诉可以,但我们一定要找准被告……”
建议中肯,张总似乎听进了几句,心情平缓了一些,又问:“那律师这边对于被告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大王见自己有效平复高层心情,燃起几分得意,顿了顿,继续:“以我看来,这几篇因为涉及到贵公司的话题阅读量暴涨,应该很快会有其它公众号跟风。近年来公众号文章胡写的很多,标题和内容肯定不会都严谨,只要能找到跟风者有一处捏造事实,就可能涉嫌构成‘诽谤’,到时候再起诉,无论是法理还是舆论,我们都能站得住脚。”
张总顿了几秒,似乎在回味大王提出的方案,接着很快满意起来:“行,这个方法好。那就劳烦两位律师这几天做个检索,找到合适的被告,我们立刻起诉。”
大王的眉眼里已然全是得色,仿佛又拥有了小小舞台,声音圆润又专业地回应:“好的,张总您放心吧。”
称职律师的角色饰演完毕,会议结束,大王随手点了屏幕,仰在座椅上,长吁一口气,开始饰演受尽折磨的乙方,大声感叹:
“终于完事,他妈最烦和这种傻逼打交道了!累死老娘了,现在国企领导都什么玩意?”
她顺势伸了个懒腰,再低头活动活动脖子,神清气爽。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抬头看向唐影——
只见唐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巴微微动了几下,却不敢出声。只是默默伸着手指。
大王心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她的目光顺着唐影手指的方向,爬向桌子,然后,她也猛然变了神色,像见鬼一样看着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传来微不可闻的细细簌簌声:电话会议,一直没有被挂断——而方才被大王称作傻逼的客户领导,一直,都在线上。
秘书Amy在三天后的午休时间偷偷告诉唐影,老板可能决定解雇大王。
大王自从刚毕业就跟着老板,律所人员变动迅速,团队成员往往三年一换,可大王跟了老板已逾五年,算是团队元老级人物——唐影不信,问秘书:这事这么严重的?
午休时间,两人加热了便当躲在会议室吃饭,快到月底,唐影钱包已经分文不剩,前两天痛定思痛买了一周的西兰花胡萝卜和冰冻虾仁,开水烫过撒盐撒胡椒粉,装在迷你保鲜盒里分成七份,每天上班带一小盒。
同事见了都要夸:“好精致!好健康!”唐影只好嘿嘿干笑说还可以啦,最近减肥。
国贸群楼做风景,今天天阴,让人困觉,两人对着窗,秘书分来一块餐盒里的烧排骨给唐影,说我妈做的,你尝尝。一边小小声继续八卦:“这事只是一个导火索。按理来说,辱骂客户这个,大不了以后不让她对接Z集团就完事了,但本质上,是老板嫌大王生产力下降了……”
“找借口开人?”唐影一呆。排骨叼在嘴里,两眼瞪着Amy。
“哎呀我做秘书这么多年,卸磨杀驴很常见的。你看看大王这两年这个状态,是认真工作的样子吗……”
这她承认,“但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总得有点情分?”
“老板本质是商人,又不是你家亲戚,你们是他花钱买的劳动力,在他眼里和他的汽车、电脑没什么区别,好用就接着用,不好用就修,修不好就扔。雇佣关系只有本分,哪里来的情分,如果有,那也只是不立即开除,而是拖到现在找借口开除咯。”Amy又扔给唐影一块排骨,顺带从她碗里夹走一块虾仁,“你知道大王最近几个月的有效工作小时是多少吗?”
律师的成本是时间,小时单是唯一指标,不仅是对客户收费的依据,也是对律师工作的检验。这几个月大家都忙,光是唐影的月度小时单就超过200小时,她听Amy这么问,心里比较,说了个偏低的数字:“100?”
“嚯。”Amy翻了个夸张眼色,放下筷子比划了一个手势,“80!”
“这……也太少了吧……”唐影结舌,少到对不起工资。
“而且,除了Z集团,还有好多客户投诉她呢。”Amy平时嘴严,事情到了她嘴里就封成罐头,八卦撬不出半个,而如今大王要走,标为“大王”的那罐头立刻被麻利被打开,“咵嗒”一声,陈年的八卦倒在唐影面前:“上次好几个项目同时运转,她却和每一个客户说忙,项目全部因她拖延,结果被一个相熟的客户扒出来下午她声称‘最忙’的时候,其实在微博上给好几个当红炸子鸡的视频和搞笑段子点赞。”
“……”唐影表情变复杂。
“还有,你知道A集团老总的事情吗?去年我们和好几家律所竞标A集团的项目,A集团嘛,他们老总是上过福布斯的,60多岁了,德高望重的你知道吧。当时开会一群人律师坐一起穿西装板着脸都好严肃哦,好几米长的会议桌,老总坐那头,我们老板和大王远远坐另一头,结果,涉及到签署文件,老总忽然问,‘你们谁有笔呀?’”
“然后?”
“肯定所有人都把笔掏出来了嘛!”Amy绘声绘色,“包括大王,率先喊出来‘我有笔’!”
“那不是挺好……”客户面前刷第一波存在感。
“呵?挺好!”Amy冷笑,“结果,她不知道是不是脑抽,担心别人先把笔递过去抢她风头,几米长的会议桌,她哦,脖子一缩,牙齿一咬……”Amy惟妙惟肖模仿大王姿态,做了一个投掷动作,“从桌子这头直直把笔往老总坐的那头,嗖,跟扔标枪一样,扔了过去!”
唐影一呆。
“那个钢笔,最后‘啪嗒’砸在老总面前,笔帽翻开,墨水溅了文件到处都是……”
当时全场都安静了,参会都是企业与律所的中高层,全部目瞪口呆看着大王,六十多岁的老人,没被吓出心脏病。
Amy夸张语气:“哎,老人家的保镖都惊呆了,手汗都冒出来,还以为大王是刺客哟你知道吗?”
唐影想象那个场景,有些想笑,更多是费解:“所以…所以,后来A集团那个项目我们就黄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咯。大王没被当场撵出去都算给面子了。”Amy乱用典故,吃掉碗里最后一个排骨。最后八卦一句,“我估计从那时候起,老板就想开她了。丢人。”
唐影沉默了好久,在收拾桌子打算离开的时候唏嘘,“只是,不知道她走了以后老板会招谁来?”
Amy这会儿正抽了湿巾将桌子认真擦干净,侧着头看桌面反光是否还有油污印记,又伸手把会议室窗户开了一角缝隙通风散去饭味,听了这话,犹豫半秒,决定再贡献出一个秘密,勾勾手指,声音变小,示意唐影过来:“人都选好了。”
“啊?”
“也姓王,但……”Amy眼神变得迷离憧憬起来,“但这个王律师……啧啧,帅死了呢。”
第19章再没有比在CBD提“梦想”更荒诞的事情了
唐影回家的时候屋里很暗,客厅只开着一盏落地台灯,林心姿托腮电脑前,背景音乐放着流行歌曲,她盘腿坐在地毯上,穿着粉色天鹅绒运动服,时不时在键盘上敲字。
她诧异,“你今天加班?”
林心姿从屏幕前抬起头,哀怨瞥了唐影一眼,很苦恼,“我在搞研究。”
研究男人。
唐影笑起来放下包包凑过去,揶揄她,“甜蜜的烦恼哦。”
林心姿在国企战略部门,每年制作PowerPoint是工作常态,因而她研究男人的方式也很富有战略气息:男人被她分解成数据,一一列举生成柱状统计图,展开于屏幕前。他们如同创业者寻求投资一样寻求美人的青睐,而她咬着笔,是手握千金的董事长,郑重评估每一位候选人,择优托付真心。
唐影正巧看到的是徐家柏的评估页面,ppt标题写着:“徐家柏潜力综合评估”,她发现林心姿甚至给徐家柏的每一次约会都打了分,数据多到足够被一键生成一张柱状统计图,横坐标是每次约会的时间,纵坐标是分数,他本来分数平平,忽然在感恩节后出现猛增。唐影回顾了一下历史事件——哦,那天徐家柏让妹妹高价买下了林心姿挂在二手平台上的潘多拉手链。
最新的徐家柏分数已经高达89.9分,碾压其它候选人。
唐影好奇,为啥差了0.1分没到90?
美人撅嘴,有一点委屈,回答,“昨天晚上我和他说了晚安,结果他过了三分钟以后才回复我,以前都是秒回的!我当时有点生气,半夜爬起来开电脑扣了他0.1分。”
唐影差点笑出声来,林心姿又示意唐影看:“我的选男人评判标准有6个,我根据情感博主的标准结合自己进行整理,分别是智商、情商、身材、外形、资产和长期承诺,满星五颗星。鉴于臭渣男是我之前的结婚对象,所以一切指标以他的星级为基准,但凡综合评星超过他的,就可以作为结婚候选人。”
唐影瞥了一眼屏幕,“发现“外形”和“身材”两个指标,她好奇:“这两个有什么不同啊?”
“这个……”林心姿噎住,有些别扭:“外形就是外在的啊,身高、脸蛋这些,直观能看到的。身材就是…稍微内在一点的……”
尺寸、技术和时长。
唐影会意,赶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对陈默的评价,语气幽幽,“三颗星?”,又再看“徐家柏”的该项评价,还是空着。几分遗憾。
坏笑鼓励林心姿,“哎呀赶紧,这项评价要赶紧拿到哦。”
林心姿双颊绯红瞪她,看向屏幕,又叹一口气:“从战略分析结果来看,我应该和徐家柏在一起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安慰她,“至少从这页PPT来看,徐家柏客观上都是符合你条件的结婚对象,你先不要着急,先和他相处,然后听听自己的心声。”
林心姿点头,将笔记本电脑拿到一边,抱着膝盖,将下巴枕头在上边,小小声宣布,“那我决定了,以后稍微对他好一点。”
暖色灯光照在林心姿的身上,给脖子上的细小绒毛打了一层逆光,她本是冷白皮,此刻被刷上溏心色,变成乳黄奶油蛋糕,诱人来咬。唐影看着她,没忍住,想伸手轻轻戳一下她的脸,看会不会塌陷下一块。
大王要离开的消息很快公开。
于此同时唐影收到大王的私信,询问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唐影点点头说好,两人电梯间碰面。
大王穿着一件紧身连衣裙,长款毛衣外套,覆到膝盖,本该是宽松的,但因为她的身材,显得紧绷,像是新手裹的粽子。她脖子短,似乎扭动的时候都费力。自她被客户投诉之后,好几天没来所里,两人此刻第一次碰面,唐影以为她会难过,没想到看着情绪尚好。
大王很自然地说我最后请你喝咖啡了。
唐影赶紧说我请您吧。
大王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优惠券,说睿醒咖啡的券还没用完,反正之后我就不在这儿了。
唐影一下不知道回复什么,先摁了电梯,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数了会儿楼层,开口:“那您之后有什么新打算吗?”
这次事件不会存档,大王只是被劝退,名义上还是主动辞职。A所又是业内顶尖律所,加上大王几年来的项目经验,履历依然好看。她换一个律所,照旧能风生水起。
没想到大王摇摇头,“累了,我不想再做律师。”
唐影一惊:“那是法务?”
大王继续摇头,脖子很短,却拧得坚定:“也不是。”
唐影说,唔,我知道了,你是想休息一阵。
睿醒咖啡在另一栋写字楼,初冬的北京最冷,因为尚未供暖。楼宇之间穿堂地风一吹,让唐影缩了细长脖子,她很畏寒地在十一月就穿了黑色开司米打底,叠穿着浅饴色棉质衬衫,再套一件浅灰色格纹呢西装大衣。裤子紧窄,更显人瘦高,她和大王并肩迎着风顽强走着,两人沉默抵御寒冷,像武侠小说里的胖头陀和瘦头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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