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蒙从门内跨出,薛眠心口跟着一跳,还没来得及辨认来人是不是她,另一道紧随其后的人影已经从一片行道树遮住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人步履从容,神态冷静,仿佛他出入的并不是关了自己三天的警察局,而是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商务晚宴。
原本奔跑着的脚步不觉变慢,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半路上。
姜蒙最先发现薛眠,微笑着朝他点了下头。然后一道目光经她提醒,转过脸,两方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不移不偏的看了过来。
也许只有几秒钟,也或许足有几分钟。他们就站在空荡荡的警局门口偌大的平地上,毫无回避的对视着,凝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费南渡先走过来,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他神情专注,看着薛眠,嘴角边似带着一点淡淡的笑:“他们说你等了我三天。”
“……”
薛眠顿时缄默住,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镇定自若的目光也开始闪躲起来,像是尴尬,又有点儿难堪,不自然的往旁边乱看过去:“就……反正……也没别的事。”
都听得出来这是假话,何况姜蒙已经把这两天的事说了。也许薛眠自己没留意,但此刻费南渡正认真地看着他,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薛眠,头发微乱,不像往常认真打理过的精神样子;眼圈深重,眼睛发红,眼眶里爬满了一条条细小的血丝,攀附在眼球上煞是醒目;嘴角周围以及下颌上已经有微微冒头的青色胡渣了,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显然是没时间打理自己才造成。
既然“没什么事”,怎么连剃须梳头的时间都没有?
费南渡维持着笑意,点了下头算作认可了这句理由:“我现在要回家,律师和姜蒙也过去。你要不要一起?”
薛眠当然想一起。
他太想弄清楚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费南渡虽然出来了,但显然事情还没了结,后面事态会怎么发展、会发展到哪一步,这些他通通都没有底,所以他通通都想知道。
可又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根本没那个立场去了解。他一不是云汉人,二与费南渡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交集,凭什么想知道就知道?何况这件事并不单是私人层面的牵扯,更关乎一个集团公司的隐辛和秘密,外人又怎么能随意打听。
大约是猜出他所思,费南渡见他眉头皱蹙,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主动迈步过去,将原先那两步的距离也抹平了。
接着手一伸,直接牵过了薛眠的手,转身对候在不远处的姜蒙道:“我坐薛眠的车。”
“那我带律师们先走一步。”姜蒙八风不动,应了一声。
然后就空留下原地一脸震惊的薛眠。
费南渡看了看他,嘴角一抬,笑道:“该不是车又坏了?”
“没——”薛眠立刻应声,甚至没感应到自己的手正被对方牵着,没什么底气的道:“我就是想确认你没……事了。你们是去商量事情的,我不方便在场,就不、不去了吧。”
“没什么不方便,是我请你去的。”费南渡没再多说,牵着他手直接朝那辆已经停在路边整整三天的白色奥迪走去。
泉水蓝宾利在前带路,车厢里薛眠一颗脑袋半点不敢偏的目视着前方,手紧紧扣着方向盘。这还是他第一次开车开得这么用力,手下的皮套都要捏出指印了。
“你不想问问我在里面的三天过得怎么样?”副驾驶上的费南渡突然开口。
薛眠本能的愣了一下,手打着方向拐了个弯道路口才道:“应该……不是很好。”
“也没有太差。”费南渡笑笑:“能住单间。虽然条件一般,但很安静,不用跟人挤一间房。”
能住单间,应该是姜蒙他们做了不少“工作”才拿到的特殊待遇。薛眠蹙了蹙眉,斟酌着用词,犹豫了半天才道:“可我听说……是你自己要求留下配合调查,所以才行拘三天的?好像原本可以申请不拘留。”
费南渡看了一眼窗外夜景,那双镜片背后的瞳孔里有道光一闪而过。缓了缓,出声道:“早晚的事,躲不掉的。”
“……躲不掉?”薛眠不免诧异,心里的疑惑更甚了。其实他也是有些忍不住了,没再拖拉不决,干脆问道:“可能不该是我多问的,但云汉和你真的有违法吗?”
这么直白的发问当真不像薛眠作风,费南渡却闻出了一丝情理之中的气味,扶了下眼镜,道:“我要是说没有,你信么?”
“当然!”
薛眠答得毫不犹豫,连尾音都翘上去两分。
“那就相信你相信的。”费南渡伸出一只手,在薛眠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握了握,旋即又松开收回,仿佛只是想递去一种叫“安慰”的东西给他。
听着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比承诺的分量更重上许多。薛眠忽然间有些迷茫了,他不懂自己怎么就只凭这一句话就打消了三天下来的所有不安、顾虑和担心,甚至是害怕恐惧。
相信所相信的。
……所以是该相信你,对吗?
车子开进别墅区,姜蒙领着三名律师已经等在御岚九号门口。进了门,姜蒙先去烧水给大家泡茶,费南渡对薛眠道:“盥洗室里有没开封的剃须刀,有套新的睡衣在书房隔壁的衣帽间。去泡个澡,然后下来一起吃饭。”
本来一直都没时间顾上自己,这会儿薛眠才反应过来他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一时间从头到脚每一处关节都呼应般的酸疼起来。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有点扎手,硬邦邦的胡渣尤为明显,得是个什么落魄狼狈样啊。
“……好。”到底是在意形象不好意思的,薛眠腾的红了脸,心虚作祟,也不敢再对视了,一个转身就跑上了楼。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后面的问题也不能小觑。”客厅里众人围坐在沙发前,一名律师揉了揉眉头道。
“撇开其他不谈,我倒是更好奇这个躲在背后的‘举报人’究竟什么来头。他这样搞,总要掂量掂量后果能不能承受吧?”另一名律师道。
“三天的问询下来,其实该跟警方交代的都交代了,利益关系驱动总是有的。”前一个律师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沙发里的男人:“费总是不是……已经对幕后的人有了猜疑?”
房间里暖气足,大家都除了外套摆在一边。费南渡松了领带,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夹在指间,将烟盒又转过去对向其他三名男士,示意一起。
男人有烟有酒在手,距离便拉近了。费南渡点了烟,咬在唇间深深吸了一口,等烟圈被徐徐吐出,他才隔着一片青灰色的烟雾不疾不徐道:“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不值一提。”
“但难保对方有一就有二。何况事情还没了结,警方的调查才刚启动。”一直没说话的第三名律师道。
“这件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必太过担心。”最开始的那名律师接话道:“行贿的定义必须夹带不少特定对象和特定场景,而且对数额也有明确的规定。对方只是拍到云汉有高管出入某国企领导私宅,以及云汉与该国企最近半年有不少业务往来。故事谁都会说,添油加醋的一番天马行空,想编一个完整的行贿段子并不难。”
“但国企和私企不同,国企领导基本都有政府背景,有的甚至是处级、局级干部。”第二名律师似乎不敢苟同,有些不放心的道:“费总在公安局的时候答应了云汉公司接受查账,虽然查账范围做了圈定,只答应查云汉和该国企业务来往的那部分,不过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毕竟万一……”
万一账目真有问题,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三天的行拘就能收场的了。
“费总,晚餐好了。”姜蒙摆好从饭店订来的饭菜,走过来道。
“来,诸位先吃饭吧。”费南渡揿灭了烟头站起身:“既然我能从警局里顺利走出来,云汉的背景就是干净的,诸位也是有能力的。大家有话上桌聊,我们边吃边谈。”
确实也没到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律师们笑着点了点头,一起往餐厅去。
薛眠洗完澡下楼的时候正好撞到姜蒙到厨房拿东西,二人相视一笑,姜蒙看了看他,叹道:“你终于能放下心了。”
听出她话里内涵,薛眠十分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你要拿什么?我帮你。”
“没事,少了一副餐具,我来吧。”
看姜蒙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碗筷餐盘所在,薛眠一时冒出几分好奇,闲话般道:“你平时常来这里吗?”
“不算经常,”姜蒙端着餐具出来,突然神秘一笑,道:“不过倒是希望以后你可以常来。”
薛眠诧异的看着她:“……为什么我要经常来?”
姜蒙笑了一下,以眼神指了指餐厅方向:“因为这样费总会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1、更新不稳定的原因小毒君今天就坦白啦——小毒君换工作了,最近忙着熟悉新环境,并且工作量激增,所以真的很抱歉这2个月都没有好好更文,sorrysorry!
2、真的快完结了(我指草稿箱)哈哈哈~~~
3、谢谢依然还在的每一位,比心~~~
4、不加班的话明天继续更新,时间肯跟也是像今天一样深夜啦!
5、下一本已经在写了,不过之前被平台锁了,正在申请解锁,就是不知道何时解锁(已经申请一周了),不着急啦,慢慢来吧~
6、夏天到了,又是暴雨的,大家一定照顾自己,不管你在哪儿,天气如何,都要好好的哦!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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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暗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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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席间交流不少,众人觥筹交错,只是薛眠想了解的案件进展却没被怎么提及,倒是一来二往的被几位名嘴大状科普了一堆有关民法刑法的冷门知识,不知算不算一种另类收获。
时间也不早了,客人们没多打扰,以便餐的速度用完餐,与主人道了告辞。
老周开车去送客,姜蒙暂时没走,留下将餐厅和厨房收拾一新。期间薛眠几次过来要帮忙,都被她客气的拦了回去。姜蒙也没多解释,只道厨房用不上他。薛眠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这边只把问题想得简单,两个人干活更快,这样一会儿走的时候他还能顺带姜蒙一程。
“真不用帮忙,很快就好。”姜蒙换好垃圾袋,准备出去丢垃圾。
“要不我去吧,也就几步路的事。”薛眠伸手就准备接走垃圾。
“你知道外面垃圾桶在哪儿吗?”姜蒙提着袋子看着他笑。
薛眠立刻语塞,尴尬的咳了一声:“你告诉我在哪儿,我找找。”
“算了,”姜蒙拢了拢耳边碎发,笑意不减,反而添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莫测,道:“不如一起去吧,也是该给你带个路的。”
给自己带个路那句薛眠没听懂,但也没多想,跟着一起往外面走去。
费南渡洗完澡下楼,路过厨房门口时看到里面站着两个人,正配合着在流理台边切果盘。他穿着一身居家服式样的睡衣,目光穿过透明的厨房玻璃门,视线落在了薛眠那套跟他同款不同色系的睡衣上。
不知怎的,心里蓦地漾开一圈很淡很淡的涟漪,有些陌生,又带着柔软的暖意,具体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之感觉是好就对了。
薛眠摆好盘,转身时毫无准备,正好撞上费南渡看过来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怔,费南渡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薛眠脸上倏地一热,迅速低下头,别开了对视的目光。
“听说按照传统,应该准备个火盆跨一下才吉利。”姜蒙端着果盘过来,脸上微笑着,意有所指的看了费南渡一眼。
“不用考究太深。”费南渡接过果盘往客厅走:“时间不早,你怎么回去?”
“门口打车就好,现在手机叫车软件很方便。”姜蒙回道。
“不用——”本来还有点发呆的薛眠赶紧回神跟上去:“我开了车,可以送姜助理回家,顺路的事。”
“你要回去?”姜蒙狐疑的看看他。
薛眠被问得一脸莫名,张了张嘴:“我……不该回去?”
“也不是。”姜蒙别有深意的笑笑,转身看了一眼正在茶几前倒茶的老板。
“还是开上次那辆车吧,钥匙在玄关抽屉。”费南渡端着水杯回头,目光是朝着姜蒙看去的。
“谢谢费总。”姜蒙答得麻利,朝薛眠点了下头就大步往外走了。
薛眠被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弄得一头雾水,他刚刚哪里没说请吗,他明明说的是自己可以开车顺带送姜蒙回去啊!
“不是——”薛眠本能的伸手想拦,可姑娘走得太快了,他刚反应过来要拦,姜蒙已经取了钥匙换了鞋,空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然后在薛眠愣神的当口一声发动机声响起,两道红色尾灯在院墙上一划而过,留下一抹金红色的光,转瞬不见。
薛眠:“……”
一楼客厅的光突然灭了。
整个别墅瞬间只剩下楼梯间的灯还亮着。薛眠一惊,旋即回头,却见费南渡一手端着果盘,另一手朝他伸过来,掌心向上,望着他温声道:“上楼看会儿电视?”
薛眠无来由的突然紧张起来。
他踟躇着犹豫不决,那只手是要自己搭上去的意思?不是,刚刚费南渡为什么故意让姜蒙走人?现在又突然把灯关了,还邀请自己上楼看、看什么电视??
薛眠也没呆到那个地步。
这栋别墅对他来说意义已经大不一样,他在这里留过痕迹,烙下过记忆,此刻偌大的房子里重新只剩下他和费南渡两个人,他们穿着一样的睡衣,他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们在昏黄暧昧的光线里做着对视,他们……
“就是看会儿电视,晚点送你回去。”费南渡突然开口,仿佛看穿了薛眠所想,隐晦的解释了一句。
而这一句还真有用,立刻就打消了薛眠那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歪歪念头。他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倒也没去牵对方的手,只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好,看会儿再走。”
上了楼,费南渡将果盘放到茶几上,再端来两杯温水,打开了电视。客厅的灯开得不多,照明几乎只有电视屏幕投影里的那点光亮,以及背景墙上两条银色的灯条,整个空间显得既神秘又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