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以元阙的心狠手辣,若柳嬷嬷真的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让柳嬷嬷活着走出将军府,毕竟吃早饭都可以噎死夫人呢。
稍稍转些脸,给了柳嬷嬷一个极小的角度。
“我都好。嬷嬷辛苦了。在将军府可还习惯?”她问得柔柔的,像极了大户人家里不受宠的女儿,有教养、却又怯怯的。
“夫人要不嫌老身聒噪,老身就要多句嘴了……”
得,果然是个讨嫌的货。
但贝安歌要探她的底,自然不动声色:“嬷嬷客气了,皇后娘娘都敬您三分,您是将军府的贵客。”
这一捧,简直棒到柳嬷嬷心坎里去了。
马屁这种东西,要顺着对方的心思拍,是不是实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对方架得恰到好处。俗称“给脸”。
此刻柳嬷嬷就觉得自己脸特别大,比洗脚的盆还大。
“老身觉得,这将军府的奴才,实在没有规矩。老身和田嬷嬷桂嬷嬷可都是皇后娘娘派给夫人的人手,可是皇宫里出来的,这府里的人见了我们,也没有丝毫的敬重。方才老身一路往怀玉楼来,颇见几个丫鬟行止轻佻,实在给将军府丢人。”
这控诉,贝安歌还能听不懂吗?
嘴上抬着另外两位嬷嬷,其实重点在她自己。这位柳嬷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应该在将军府横着走,这不,抬着皇后娘娘的名头,欺负“曲旋儿”见识少,挟制人来了。
贝安歌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又将脸稍稍转过了些。发现柳嬷嬷还是神情忿忿,丝毫没觉得眼前的将军夫人有问题。
“嬷嬷说得对。将军好歹是南密国兵院首领、第一猛将,若府邸这些奴才都管不好,实在让人笑话。我年轻,又是新婚,经验尚浅。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懂规矩,别的府里求都求不来,有幸来我们将军府,是将军府的福份。”
古装剧演多了,台词都是张嘴就来,毫不费力。贝安歌这番话一说,柳嬷嬷那张忿忿不平的老脸,顿时绽开了小人得志的花朵。
“不过……”
贝安歌话锋一转:“我也是刚进府,这些奴才们都还不熟悉,等我熟悉两天再与嬷嬷慢慢商议行事。”
“小人得志的花朵”颤了一颤,但随即还是想开了。柳嬷嬷笑道:“夫人说得对,摸清了府里的情况,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现在贝安歌的脸已经转了大半,见柳嬷嬷还是丝毫没有异常,贝安歌心中提着一块石头终于落底。
这柳嬷嬷真不认识曲旋儿。
于是贝安歌索性大大方方转过了身子,堆起一脸真诚而又端庄的微笑:“不管在哪里,有了排面,人家就先敬三分,回头我先挑几个服侍的丫鬟给嬷嬷送去。”
啊呀呀,谁说将军夫人出身低微没见识,瞧瞧这说的话,太上道了!
柳嬷嬷喜出望外、顿时出生“老娘终于也有这一天”的自豪。
“多谢夫人。”柳嬷嬷一激动,粗哑的声音都变得年轻了,简直可以去开挡脸直播骗游艇,“老身不打扰夫人了,请夫人谨记皇后娘娘的嘱托,务必搞清将军的心思。”
大概是得了意外之喜,离开怀玉楼时,柳嬷嬷的老腰扭得如同花园里的歪脖子树。
贝安歌继续哼着小曲描着眉,压根没把什么“皇后娘娘的嘱托”当回事。
妙意也觉得将军新娶的夫人,着实性格活泼,便大着胆子问:“夫人哼的小曲真好听,不像京城流行的。”
像才怪。
“我家奶娘从小爱哼,大概是她老家的吧。不过我也不晓得她老家是哪里。”
一言遮过,贝安歌扔了螺子黛,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螺子黛真好用,倒是一点不比女明星化妆箱里的国际大牌差呢。
妙意只当她又被镜子里的自己美到,捂着嘴偷偷笑了。
贝安歌却转头望她:“交给你个事儿,立即给我去办。方才柳嬷嬷一路过来,说有好几个小丫鬟对她不敬,一路乱笑,很不成体统。你去查清楚,是哪几个丫鬟。”
妙意呆住。将军府这么大,虽然跟京城别的府邸比起来,丫鬟算是很少的,但统总也有几十上百个,自己上哪儿找几个乱笑的小丫鬟去。
见她面有难色,贝安歌啐她:“你都能派来服侍我了,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
夫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妙意脸红了,赶紧道:“奴才刚刚是在想主意呢,这就去办。”
哪有办不成的事儿。将军府可不是柳嬷嬷嘴里不讲规矩的将军府,仆从们各司其职,并不会满园子乱跑。就从柳嬷嬷住处到怀玉楼这点路,这个时刻,哪些丫鬟有可能在这一路出现,其实也不难找。
不到大半个时辰,妙意就回来了。
“奴才打听清楚了。柳嬷嬷来怀玉楼的路上,碰见了四个丫鬟,分别是针线上的杏兰和春露、浆洗上的惜芳、还有望月楼的晴翠。据她们说,当时晴翠正找她们说话,问望月楼的冬衣,可巧看见柳嬷嬷不慎摔了一跤,姿势有些狼狈,就忍不住笑了。不过惜芳还赶紧上去扶了她呢。并没有对柳嬷嬷不敬。”
就说老太太扶不得啊,一扶就有事。
贝安歌记性好,向来记台词都是又快又准,这一下子就把四个丫鬟的名字都记住了。
“柳嬷嬷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陪嫁之人,宫里的老人到了将军府,是得好好供着。你去跟管事的说,给柳嬷嬷安排个单独的屋子,把杏兰、春露、惜芳和晴翠这四个,拨去服侍柳嬷嬷。”
妙意顿时呆住:“夫人……”
夫人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她刚刚领教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夫人解释。
妙如赶紧过来打圆场:“夫人,那三个没问题,晴翠……要不换一个吧。咱将军府能干麻利的丫鬟多呢,奴才看,咱们院里的……”
“等等。”贝安歌打断她。
“晴翠是何方神圣,为啥要用我院子里的人换?”
妙如道:“望月楼住的是表小姐。晴翠虽是将军府的丫鬟,但却是服侍表小姐的。表小姐是客人,动她的人,没的让她多想。”
贝安歌皱眉,这将军府好复杂,又是一个剧本里没有出现过的角色呢。
第7章
伐开心。
冒牌夫人也是夫人。
表小姐再尊贵也是客人。
夫人调遣自家丫鬟,还得看客人脸色,哪有这道理。
看来姐姐我太平易近人,是时候端一端夫人的架子了。
贝安歌挑眉:“表小姐又是何许人?”
妙如妙意二人对视一眼,妙如开口:“姑苏宋家是将军表舅家,表小姐芳名宋青瑶,是宋家二小姐。”
姑苏宋家。贝安歌眨眨眼睛,想起剧本里一笔带过的一个细节。
元阙前任未婚妻叫宋青燕,家住姑苏。三年前,宋家打算把她送到京城与元阙完婚,没想到临出发前,一群盗寇闯入宋家抢劫。这群盗寇心狠手辣,抢夺了宋家无数珍宝之后,还见色起义,要沾污宋青燕。宋老爷与宋夫人为保女儿,先后送命,最后宋青燕为免受辱,当场自尽。
早饭时贝安歌一时口快扎了元阙的心,正是因为此事。
不过,剧本里只说姑苏宋家的大小姐叫宋青燕,并未提及其余人。看来这位宋青瑶,应该是生存在剧本之外、却又是剧情之中的角色。
贝安歌本也知道轻重。按理说,拨给客人的人手,出于尊重,是不宜轻易调换。
但刚刚妙如的态度惹到了她。
用怀玉楼的人换……望月楼固然要尊重,可怀玉楼又被你们放在哪里?
贝安歌的脸冷了。
“我想定的事,轻易不改主意。既然望月楼的差事如此重要,那晴翠去服侍柳嬷嬷,妙如你去望月楼服侍表小姐吧。”
妙如大惊,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婢说话没有分寸,冲撞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贝安歌脸上的寒意稍稍消融了些,她双手交叠于裙上,先前的娇艳明媚如今带上了一丝利落和果断。
“我这人最好相处,不讲什么尊卑贵贱,从小服侍我的丫鬟,开心起来跟我一个泥地里打滚也是有的。但有一点,我却不能忍,既是我的人,凡事却先想着别人开不开心,这种人我就不留。”
这隆冬里,妙如竟起了一身的汗。
先前听府里的人嚼舌根子,说将军新娶的夫人虽是皇后义女,却是曲家一个庶出的姑娘,在京城的名媛贵眷圈里从未有过名号,所谓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知书达礼之类的溢美之辞,不过就是不带一点儿真情实感的随手赠予。
所以妙如昨晚见识将军夫人以来,只觉得她亲切活泼,倒的确没有官家小姐架子,只以为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难免有些轻慢。没想到结结实实摔了一跟头,当下收起轻慢之心,老老实实地伏于地面。
“夫人字字句句,奴婢谨记。若夫人觉得奴婢不能留,奴婢定也毫无怨言。”
说着,眼眶也是湿了,声音也是哽咽了。
贝安歌知道这丫鬟只是缺教训,倒不是捧高踩底之人,便收了肃容,笑道:“起来吧,给个机会你将功补过,赶紧把事情给我落实了。望月楼要补人,不拘哪里的,补一个给她便是,只不能动我怀玉楼的。”
“是。”妙如再也不敢胡乱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妙意跟了出来。
“妙如姐姐,虽说夫人是头一天过门,但府里头的管事们是不是也该来见见主母?”
妙如叹道:“从来我都说你孩子气,这回倒是你比我有眼色。很该如此。你赶紧回屋子侍候着,我本来也要去找管事们传话、要屋子要人,我一并去通知了吧。”
妙意点点头,想要回屋,又犹豫了一下,转头道:“但我觉得夫人这性格也好,说开了,咱们不用老是揣度。”
妙如深深地看她一眼:“只怕这府里的人,难免将夫人跟表小姐比较。你若听到有人嚼舌根,务必直接掌嘴,不用客气。不能让那些风言风语污了夫人耳朵。”
“谁还敢嚼我的舌根呀?”
贝安歌娇娇的声音从屋子那边传来。
二人惊恐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将军夫人已经开了窗,胳膊支楞地窗棂上,小手托着腮,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她们。
这种公然听壁角、还要开窗打招呼的行为,实在算不上大家闺秀。
但昨晚到今日,她们的将军夫人已经变了好几次脸,听窗根算什么,她们夫人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还好,夫人好像没有太生气。
妙如尴尬道:“夫人见笑。这府里谁这么大胆,不想活了。”
贝安歌小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白嫩嫩红朵朵的脸颊:“你说得对,谁敢嚼舌根,务必大嘴巴子扇过去,不用客气。不过……”
她莞尔一笑:“扇完了,回来得告诉我,让我也乐一乐。”
两位丫鬟哭笑不得,对视一下,只得双双行礼称是,这才分头走开。一个去完成差事,一个回屋继续干活。
贝安歌没有关窗,她吐出一团白气,又伸出纤长的手指将白气搅乱,看似玩得随意,心里却在琢磨着两丫鬟说的话。
这宋青瑶就算是个表小姐,也是无依无靠投奔而来的亲戚。按女明星对《红楼梦》的理解,林妹妹如此娇矜,心里也有寄人篱下的落寞。非要对比,荣国府的人也只会拿林妹妹和同样做客的宝姐姐比,谁会脑子坏了拿林妹妹和掌管荣国府的凤辣子比?
不是比不过,是根本不可能比。
除非,这宋青瑶曾经让府中人有过错觉,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这就有意思了。究竟是宋青瑶表露过这种意思呢?还是元阙流露过几许柔情?
一想到这里,贝安歌顿时嫌恶地甩了甩脑袋。
死神大人怎么可能有柔情。他可是分分钟盼着新婚夫人吃早饭噎死的冷血动物啊。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望月楼的表小姐,竟然没有对晴翠的离去表示半点儿不满。
据妙如跟贝安歌回禀,表小姐一听要将晴翠送去服侍柳嬷嬷,有片刻的愣怔,但随即就拉着晴翠说了好些体己话,夸她干活麻利、为人乖巧、待人和善,很舍不得她离开。但是,夫人一定有夫人的安排,柳嬷嬷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是顶尊贵的,能去服侍柳嬷嬷是晴翠的福分。
然后给了晴翠好大一盒子点心,让她带去孝敬柳嬷嬷。
倒是晴翠有些不情不愿,但她到底只是丫鬟,见表小姐又这么好意劝自己,终究扁了扁嘴,捧着一盒子点心去了柳嬷嬷那里。
贝安歌听得暗暗咋舌。
据她对人性的理解,她不信全家被灭门的姑娘,还会是这么天真纯良的小白兔。
这宋青瑶,高段啊。
第8章
元阙吃完早饭就去了兵院。
他没有啥新郎官的自觉,也不觉得新婚就该柔情蜜意不理军务。处理完军务再回府时,已近傍晚。
一回府,就从总管嘴里听到了新闻。
将军府总管叫马文德,四十多岁,生得矮小黑瘦。早先元阙成为南密军队时最年轻的副将时,他就已经是元阙的属下。在一次对阵中,马文德受了重伤,是元阙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命虽然捡回来,一条腿却瘸了。打仗是不行了,但他识字,办事踏实,元阙就让他回京,当了自己府中的管事。
从管事到总管,又见证着元阙的府邸从京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变成如今浩浩荡荡的御赐园子,马文德已是元阙最信任的人之一。
“夫人早间见过了所有管事。”
元阙微微挑眉。这冒牌货演戏还很真诚,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府主母了啊。
于是不动声色:“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马文德也听过府里头的传言,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的义女出身其实不高,他以为将军这么问,是暗指夫人见识浅。
“夫人只问了问情况,并未对奴才们提什么要求。”
元阙心想:这女人来历不明,却也知道藏拙,想必是提不出什么要求,只能故作大度。
当下也不说得太透:“多留心就好。你心里有数。”
马文德称是,却又道:“夫人今天只下了一道令,却是蹊跷。”
“哦?”元阙深潭一般寂静的眼波流动起来,脸上浮现出警戒。
“夫人见了宫里来的柳嬷嬷,随即下令给柳嬷嬷安排了一个单独小院,并且调了四个丫鬟过去伺候。”
元阙的眼波流动更甚。
曲旋儿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曲皇后却指了三个嬷嬷过来,在元阙看来,三个嬷嬷加一个曲旋儿,足以把这将军府盯得死死的。
有人替他除了曲旋儿,他顺水推舟。
但这三个嬷嬷,却也是三个麻烦。
这个冒牌夫人居然不怕暴露身份,敢去见柳嬷嬷,已是胆大包天。见完后,还公然把柳嬷嬷给供起来,更是匪夷所思。
元阙有种预感,那女人不像表面那样天真烂漫,心里头弯弯绕多得很。
她供谁,很难说是不是真心对谁好。
元阙心中一动,又问:“另外两位嬷嬷呢?”
马文德道:“一位去了厨房,一位管了夫人采买,都是肥缺,但夫人并没有给她们另外安置住处,也没安排人手。都还是府中统一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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