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差的缘故,国内的此时该是半夜。在接通之前,阎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在电话里,洛曦川的经纪人有条不紊地向阎毅汇报刚才发生的事。她委婉地告知阎毅,薛先生同洛曦川说了一些您的家事。虽然已经及时处理,不会有消息泄露,可是洛曦川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
紧接着,又一通电话拨了进来。另一头的人告诉阎毅,阎先生,您一年前要求全网清除的词条,就在刚才被监测到重复多次的搜索。
洛曦川的电话无法接通,再次拨号的时候传来了关机的提示。阎毅咂了一下舌,“李秘书,联系一下司机,现在出发去机场。”
阎毅再次见到洛曦川时,已经是隔日傍晚。市里图书馆十层的阅览室门口横着一个“装修中,禁止进入”的告示牌。经纪人在看到阎毅后,轻轻摇了摇头,“他就在里面,从开馆待到了现在。”
推开门,“吱扭”地响动打破了寂静,偌大的阅览室落针可闻。书架上的报纸按照发行年份分类整理,穿过一个又一个书架,如同穿越尘封的岁月。
脚步声停在一个年份。那一年,有一个人的生命永远以最惨烈的方式停留在了那里。从此以后,这个年份就变成了一条丑陋的伤疤。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让惯常熨帖的西装上添了几道难看的褶皱,阎毅却仿佛没有发现它们一样,注视着眼前的洛曦川。
陈旧泛黄的报纸在洛曦川的腿上铺开,他的目光紧盯着被撕掉后留下的痕迹。不仅网络信息库中的旧报纸电子存档缺少页数,市里图书馆的纸质报纸也被撕去了同样的页数。
“阎尧叔叔……真的和我妈妈……结过婚吗?”
“假的。”
“你去汉普镇……是为了治病吗?”
“假的。”
“是我害死了……阎尧叔叔吗?”
沉默半晌,阎毅道:“假的。”
洛曦川终于把目光从报纸移向了阎毅,布满血丝的双眼呆呆地盯着阎毅,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呆滞木偶。
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开闸似的流。洛曦川却不知道擦,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这些湿乎乎的液体是什么。他从来不哭的。
在福利院被其他小孩欺负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学校被霸凌的时候,他没有哭。在片场被侮辱的时候,他没有哭。得知是阎毅毁掉了他的第一场演唱会时,他没有哭。被薛思昭告知全部的真相时,他没有哭。
洛曦川一直都是笑着的,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烦恼的事。
而在看到阎毅的这一刻,泪水却决堤般,不停地朝外涌,前二十几年憋进肚子里的痛苦都涌了出来。
胸口绞痛,好像没有办法呼吸了。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温暖,很喜欢,可是喜欢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我们回家。”
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话,就像是听到了“考试结束”一般。洛曦川闭上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如同禁不得风吹的秋叶一般脆弱。他瑟缩在阎毅的怀中点了点头。
这一天过得好漫长。
“我好累。我好想睡觉。”
从昨晚看到阎毅拨来电话的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就开始在脑海里回荡,越发清晰。
如果都是假的,那为什么你说你不该是哥哥……
而是叔叔呢。
“睡吧。”
十分钟后,一条贴子发出,并迅速登上了热门。
主题:市里图书馆!我看到洛曦川被一个好帅又看起来好凶的男人抱上了车,公主抱哦!
1L今天出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公主抱另一个人,被抱的人半张脸被西装外套遮住了,看不太到。等他们一转身,我走近一看,就发现那不是洛曦川嘛。刚要拍照,就被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拦了下来,仔细一瞧,嘿,那不是洛曦川的经纪人吗?铁定是洛曦川没错了!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片里的男人身材颀长,宽肩长腿。
11L这图也太糊了吧。哪里看得出是洛曦川。
……
56L我好像看到过川川穿这件衣服!
……
98L川川去图书馆干什么?怎么不在练歌房,后天不是要开第二场了吗?
……
148L这个就是洛曦川的神秘金主吧?公司就签了洛曦川一个人,不一般啊不一般。
……
201L这条裤子我在站姐拍的下班图里见过!
……
互联网上的狂欢洛曦川一无所知。他睁开眼,天色已晚。在黑暗中醒来,仿佛被抛弃在了异空间。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空,有饥饿感却没有心情进食。
有一瞬间,洛曦川甚至想,如果就这么饿死会不会更好。
他抓了抓头发,走到房间门口打开卧室门。扑面而来是饭菜的香气,还有阎毅讲电话的声音。
“嗯。没有谈成没关系。我提前离席,有怨言无可厚非。”
“不用。我会处理。”
挂断电话,阎毅注意到了站在二层的挑空处向下看的洛曦川,朝他微微一扬下巴,“下来吃饭。”
这种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的口吻,又让洛曦川想哭。满心满眼的酸胀教他难受。
阎毅是在告诉他,一切如常。
可是洛曦川知道,他没有办法再同以前一样了。
他的出生,使得阎毅不能神采飞扬地度过他的少年时代。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被当做是家族的耻辱以及神经病。在大洋彼岸的陌生小镇,度过一个又一个煎熬的日夜。
“我还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第45章
被阎毅用“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瞪了,洛曦川瘪了瘪嘴,规规矩矩地坐上餐桌。
灼热而明亮的眼神没有再追着阎毅到处看,曾经炙热的目光飘忽躲闪。洛曦川一勺一勺吞咽的模样比吃药还艰难,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令阎毅不耐烦,“你的脸皮不是很厚吗?说到底,都是你还不记事时的陈年往事。”
双眼酸胀,甚至都感到刺痛。网页上被清除的词条,报纸里被撕去的痕迹,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却比什么都看到了更加难受。不想被探究的东西才会被处理和隐藏,不是吗?
真相太残忍。有的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以前看电视剧,剧集里的人物一出生就背负了血债,原来并不是夸大其词。真的有人的降生就是不被祝福的罪孽。
他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把他爱的人送进了痛失所爱的绝望中。而他却无法责怪一切的始作俑者。在他的记忆中,妈妈总是温柔地笑着,爸爸总是把他举得好高好高,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快乐。
不知不觉中,衣摆的布料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还是没有出生比较好,我也不要活了!”
右脸被掴了一耳光,耳边仿佛听到蚊子叫似的,“嗡嗡”地响。这是阎毅第一次打他,打得那么狠,让洛曦川始料未及。
洛曦川像是在水中,鄙夷的训斥听起来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寻死觅活像什么样子。你死了,过去发生过的事就可以重来吗?”
要是可以重来就好了。
可是不能。只能背负着沉甸甸的回忆朝前看。要被压垮的时候,也情不自禁想卸下沉重的行囊逃避。
一场一场演唱会唱下来,热度和话题不断攀升。如同人生的某种微妙平衡,有的地方失意,有的地方得意,总之时常会保留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总是不能十分圆满。
直到演唱会全部结束后,洛曦川才发觉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家了。在遇到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时,无休止的逃避成了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过,好在阎毅也没有同他主动联络过,所以即使演唱会已经结束,繁忙的行程告一段落后,他也不用编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向阎毅解释外宿。
趁着阎毅不在家的时候,洛曦川偷偷溜了回去。家里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连同物品的摆放也丝毫不差,所以回来包行李的洛曦川倒成了毁坏一切的可耻盗贼。
临走前,洛曦川吸溜着鼻子跑到红木桌旁敲了两下。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在祈求怎样的幸运,糊里糊涂地就敲了。即使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烂摊子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收拾,可还是怀揣着一线希望祈求神明的安排。
不想离开阎毅,好想在阎毅的身边,可是又没脸见他。即便知晓了一切真相,洛曦川甚至连憎恶父母都无法为阎毅做到。
离开曾经被叫做家的地方时,铅灰的天空飘起了雨丝。阴沉沉的。
回头多看上一眼,脚下就挪不动步了。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阎毅没有赶他,或许他还可以……
最终,还是坐上车,看着熟悉的景物被抛在了后面。
洛曦川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和阎毅会分开,所以他甚至都没有要过任何名分。反正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什么身份重要吗?
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觉身份有多么重要了。
如果他是阎毅的侄儿,这一举动可以称之为离家出走。如果他是阎毅的前任,这一举动可以称之为分手。
可是他洛曦川什么都不是啊。
摆放在电视柜上的小丑鱼不见了。
果不其然,卧室里的东西全部扫荡一空。
走得干干净净。
点燃一支烟,烟雾吸入肺部的感觉久违了。
讨厌烟味的人离开了,再也没了抽烟的制约。也不坏。
那个邋里邋遢,脑子不聪明长得也不漂亮的黏人精,确实也没有哪里好。
手机震动打断了思考,手指划向通话,电话接通。
半晌没有听到对方说话,阎毅咂一下舌,“什么事?”
薛思昭说:“我告诉洛曦川了。我答应过你不和洛曦川讲的。对不住。”
阎毅淡淡地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该知道,迟早会知道。”
薛思昭松一口气,还未等他再度开口,阎毅就打断了他,“我希望你试着接受他。”
“……”薛思昭有几分难以启齿,“你真的……”
无论问的是“你真的和他好了”,还是“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算了”,答案都是——
“是。”
电话被匆忙地挂断,手机屏幕变回一片漆黑。
回想过去种种,确实有过利用洛曦川对自己的感情实施报复的念头。毕竟是送上门的,敢都赶不走。就算洛曦川察觉到这是蓄谋已久的报复,也只能怪他自己蠢。身下难耐的呻吟翻搅起怒火,暴虐因子如猛兽出笼。
而毫不知情的洛曦川向身为施暴者的他伸出了手。比寻常的成年男人小上一圈的手轻轻抓住了阎毅的手指,等到阎毅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洛曦川的手指攥在了手心。
很多很多年前,曾经还被唤作阎潼的洛曦川,也曾像这样,咯咯地笑着,用婴儿柔嫩得像花瓣一般的小手,握住了阎毅的手指。
第46章
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老宅,在却突然起了想去看一眼的念头,半路让司机掉头。母亲俞玮一见到儿子,就说阎毅看着好像瘦了,便让保姆去买鲫鱼,要给他做鱼汤补一补。闲谈中,阎毅才从母亲俞玮的口中得知,原来在演唱会前夕,洛曦川给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寄去了门票。
俞玮嫌演唱会太喧闹,粉丝吵音响声大,心脏跳得节奏都不对了。但她却一脸骄傲地说,小川唱得确实很好,现场比电视上唱得还要更好。
“小川最近还在忙吗?你提醒一下他,25号你二伯过70岁生日,小川可别忘了。大家伙等着听小川给我们唱歌呢!”
母亲不知道洛曦川的身份来历,纯粹地为养子的成长感到欣慰。在俞玮的眼里,洛曦川好像还是在长辈面前表演节目唱生日歌的小孩子似的,说不出的宠溺。
什么都不了解的母亲,就像曾经一无所知的洛曦川一样,没有一丝负担地、轻松地笑着。
尽管最快乐的笑容会勾起最阴暗的心魔——本就不该出生的你,不该这样笑。但是却不知怎么,偏偏对于毁掉这个笑容那么犹豫。哪怕一见到就会烦躁。
甚至越发会感到庆幸,还好洛曦川不知道。
阎毅曾经的房间里,阎尧的吉他还被存放在书柜的最下层。除了吉他,还有相册,以及一些阎尧留下的东西。一年前,亲手毁掉了洛曦川的演唱会后,阎毅将这些旧物带回了老宅自己曾经的房间里。
连同网络上与阎尧和潘薇有关的一切。
已经可以了。怀揣内疚与悔恨而活的人,只有阎毅一人就足够了。
洛曦川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洛曦川很傻的。他一点也不懂得学会自私,所以格外软弱。他可以承受得住任何伤害,缺心眼似的笑一笑,一切就可以翻篇了。可是却会为伤害他人而感到极其痛苦。
这一点,阎毅很早就看得很明白了。
琴盒被打开,木吉他上积了一些灰尘,却仍在傍晚的夕阳里反射最后的日光。轻轻拨弄琴弦,乐音仿佛从旧时光传来。
自从阎尧与潘薇交往后,阎尧便开始为了学声乐的女朋友练习起了他并不怎么有天赋的吉他,时常磕磕绊绊地弹奏着。随心所欲惯了的阎尧,竟然会为了爱的人学起从前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乐器,这让阎毅感到新奇。毕竟无论家里的人怎样劝说阎尧从商,最终阎尧都会拒绝。
爱情还真是会改变一个人。阎小少爷拧起眉毛,无比诧异地看着连切西蓝花都要眉目传情的二人。
潘薇在阎毅眼中十分普通。相貌算是清秀可人,但也并非是夺魂摄魄的天人之姿,更不提还是平庸的Beta。在平凡的基准线上,稍微有一点特色的就是她的眼睛和歌声。潘薇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眼型却是偏圆的杏形,眼黑大而圆,显得无辜。而她唱起歌来,温柔的歌声确实令人感到特别,却也止步于此了。并不能够达到成为知名歌星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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