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愿出幕后之人双倍的钱财,拱手送上。”皇甫轸不卑不亢,似乎心中毫无怯意。
背后,那汉子听皇甫轸这么一说,也颇有些满意,他准备把宝剑收回刀鞘,而皇甫轸也感觉颈间的寒意消失,正待他默默松了口气时,门外的一声怒吼让他瞳孔猛缩!
“你怎得如此不讲信用!”
门口的老人双目赤红,嚷着就扑过来,汉子一晃身躲开,却不料吴道子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他剑下之人……
几滴殷红飞溅到壁画之上,染红了这洛水中诞生女神的裙角,像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肆意的绽放在天水碧的衣裙上,不断的晕染开来。
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难以置信的跪倒在地,茫然无措的看着染了血红色的双手,而那汉子却冷笑一声。
“你莫要再给我银钱了,人是你杀的,和我无关。”
而吴道子……却迟迟没有回复,只是表情疯癫,口中喃喃自语:
“他看到是我了,他看到是我了……他,看到是我了……!”
地上慢慢变凉的尸体依旧睁大了眼睛,面上是惊讶和迷惑,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想到……为什么面对他时一副和蔼慈祥的画圣,会选择杀了他。
“他知道是我杀了他……他会来报仇的。”吴道子喃喃自语,“他一定会来找我报仇的。”
他回过头,看着这幅洛神赋图,面目狰狞的看着画中的女神。
“你也看到了是吧?你也看到了……是我杀的人,对吧?”
汉子摇摇头嗤笑了一声,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最烦这种所谓的“文人”,下死手一个比一个狠,但是事后又立起道德牌坊,胆子也一个比一个小。
背后,吴道子谩骂着,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墙灰毫不留情的泼在画上,然后,颤颤巍巍的从已经毫无声息的年轻画师手中,取出了那支笔……
“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庙宇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而苍穹之上的文气却依旧呈龙形盘旋着,并没有因为画作被毁而湮灭,反而……还有越演越烈之意!
那汉子坐在门口的门槛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际混沌的雷云,不知坐了多长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直到……大殿内再次传来声响。
他回过头,看到吴道子从地狱中缓缓走出……没错,是地狱。
“钱,还是照旧。”老人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几个时辰之前的疯疯癫癫,“接下来的人,还请继续处理一下吧。”
说罢,老人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尸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只留下……
身后一眼望不到底的《地狱变相》。
第69章恰如当年杨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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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诙哥,这么晚了干啥去啊?”
摄影师坐在酒店门口的沙发上整理摄影仪器,突然看着自家的主持人换了一身便装,急匆匆的往外赶。
这都晚上10点多了啊。
“我证找不着了。”青年主持人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应该就在《地狱变相》遗址那边不见的,我去找找。”
按说起来这事儿挺邪门的,他的工作证都是带着挂绳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不见了,他思来想去,大概在《地狱变相》文物遗址那儿录节目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阴风,套外套的时候可能把证给搞丢了。
这边天黑的早,街上早早就没了人,主持人阿诙一溜小跑到了遗址这边,刚想敲敲保安室和售票处的玻璃说明情况,却发现里面灭着灯,空无一人。
这可麻烦了,今晚必须找到,否则第二天一早被保洁大妈扫走了咋办?
阿诙忖度了一番,确定自己起床时间肯定是拼不过保洁大妈的。
无奈之下,他推了推侧门,然后从毫无遮挡的侧门进了遗址内部。
这不科学啊,《地狱变相》好歹也是画圣唯一真迹,遗址里的壁画虽然都被挖到博物馆里,只剩下复原图了,但是好歹也算个著名景点,这安保怎么这么差。
当然了,这一切疑惑也没阻止阿诙的脚步,作为一名未转正的小主持人,这些还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东西。
按照着记忆,阿诙来到了遗址的最中央,也就是那座庙宇所在的位置,不过远远看去,闪着微微泛黄灯光的窗户,却让阿诙一愣。
“……有人?”
这不应该啊,即使有人看管,也应该在安保室待着,哪怕是例行巡逻也只会开手电筒,要知道,这种灯光可是会对壁画造成“光褪色”的。
年轻的主持人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果断的往灯光的方向走去。
那是在主殿的位置,阿诙走到门口,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然而一入眼,便看到了一个背影。
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学生,身上穿着的是最近突然复兴起来的汉服,乍一看,阿诙没分辨出来是什么制式,有点唐朝的感觉,又有些魏晋风,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这个女孩的动作分散了。
她拿着笔,似乎在壁画上画着什么。
虽然真迹《地狱变相》已经只剩下了巴掌大小,且被剥离下来,保存在博物馆里,但是作为真迹的遗址,墙上还是请来了现代的画家用油漆临摹了复原图,这复原图虽然价值远远不及真品,但是在上面乱写乱画还是不道德的,阿诙略一皱眉,打算上前制止。
他迈上门口的阶梯,可是……走着走着,却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脚下的水泥阶梯变成了石质,镶嵌在庙宇中的电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维持游客游览秩序用的红缎带拉的游客专用通道,也不翼而飞。
阿诙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这墙上的壁画也和之前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油漆的鲜亮感和刺目的对比度逐渐变淡,仿佛褪了一些颜色,柔和顺眼了许多,阿诙不懂画,若是哪位研究了一辈子《地狱变相》的老院长在此,绝对会大呼神迹……因为如今展现在眼前的壁画的线条、画风、技法,和真迹完全一模一样。
“这里已经关门了……明天来吧。”阿诙的语气有点怂,因为他开口的一刹那间才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深夜会有一个可疑女子突然出现在遗址前,想到这里,阿诙背后一凉,一阵凉气从脚后跟冒到了后脖颈。这也不怪他,毕竟这里是《地狱变相》的遗址,若是这里是别的什么风景画壁画,他也不至于会这么怂。
青图没有理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甲,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她席地而坐,拿着手中破旧的毛笔,在墙上描绘这什么,殊不知她的姿势透过流年与轮回,像极了当年那个一袭白衣的年轻画师。
壁画的颜色确实是变淡了,这一回阿诙确认了自己刚才确实不是看错,墙上的壁画在缓慢地变淡、变淡,就像是经历了岁月的风吹雨打后,消散在风中一样,而在这女孩面前的正中央,墙面上却隐隐约约透着色彩,仿佛……有什么要破壳而出一样。
阿诙把目光认真的投在了壁画上,他没发现的是,这个女人的黑衣也随着壁画颜色变淡,一起褪色,就像是被雨水淋花了的妆容一样,黑色褪去,衣襟上大朵大朵的彼岸花逐渐消失,露出原本的天水碧,只在地上只留下了蜿蜒的血水。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蒙在壁画之下,隐匿于地狱中上千年的宗师之作终于拨开了面纱,露出在了世人的面前……虽然这个“世人”就只有阿诙一个人而已。
他懵逼的看着眼前的墙壁,嘴巴无意识的张开,这幅画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在博物馆看到的任何画,都没有带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诞生于洛水之中的女神,横空出世,缥缈的容颜是不属于人间的绝美,这岂是凡人能够想象出的震撼?
画里、画外,被同一个人创造出的神女遥遥相望,一个陷入地狱深渊带着悔恨随着时间永远消散,而另一个丢失了姓名懵懵懂懂顶着莽活至今。
都是造化弄人罢了。阿诙感觉被人戳了一下,这才让他从震撼到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而就这短短几分钟的深陷,就让他有一种熬夜了一宿的脱力感,背后也都是虚。
“……啊?”他还是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扭头看向青图,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青图的脸在阿诙眼中朦朦胧胧的,让他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这个女子和画中人一模一样。
她指了指墙壁,转头询问他:“如何?”她很清楚宗师之作的意义,但是她作为《地狱变相》时,听到了各个朝代、各个国家和各个专家对她极高的赞誉和评价,但是……她从没有听过,人们对自己真正本体、这幅《洛神赋图》的评价。
毕竟,她作为地狱变相活了这么久,而做真正的自己,才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没啥好说的,真……没啥好说的。”即使是个刚毕业才大四实习的主持人,阿诙也个能言善辩的家伙,然而面对这幅宗师之作,他也是过来很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有道是,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阿诙郑重其事扭头,表情严肃的竖起了大拇指,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吊。”
确实是太吊了,以至于很久以后阿诙成了节目组名嘴“十二诙”后,有个颇为古怪的爱好,那就是特别热衷于在个人账号中评论一些字画书法,而且都很有独到见解。
只不过,后来再看过无数的名家画作,而且给出的评价在语言方面也越来越专业,可是带来的惊艳,也远远没有这次的大了。
说完这个字后,阿诙的视线还继续流连在壁画上,完全不知在他身边,青图听完他的评价后露出的复杂眼神。
片刻后,阿诙突然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支破旧的毛笔……没错,就是她刚刚拿着在墙上写写画画的那一支。
“你这……”阿诙有点懵,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青图,刚开口想问什么,却看到她微微作揖后,慢慢变淡消失不见……
阿诙:……
等等,这个女人是直接消失了吧?
刚刚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消失了?阿诙喉头动了动,把挂在嗓子眼旁边的尖叫咽了下去。他面无表情的一个人蹲了下去,表面上看起来淡然,其实内心慌的一批。
掏出手机,阿诙打开了主持人们的聊天群,想求助,可是仔细一想,这个事儿又不能照实说。
总不能直接问“老铁们怎么办我撞鬼了。”吧?
阿诙想了想,开始埋头打字:
十二诙(旅游节目):刚刚偶遇了一个满分美女,她送给我了一支毛笔,这是什么意思?
十二诙(旅游节目):【图片】
欢天(少儿节目):她可能在暗示你是个煞-笔。
时湃(综艺节目):她可能在暗示你是个煞-笔。
涂欢(影视节目):她可能在暗示你是个煞-笔。
老谈(民生节目):她可能在暗示你是个煞-笔。
阿诙默默灭了屏幕,感觉这天没法再聊下去了……
“哥们,干啥呢?”失踪了整整一宿的保安突然出现,他警惕的看了看阿诙手中的毛笔,然后严肃的问,“说,你是不是搁这儿写到此一游来的?”
“天地良心啊大哥,我是昨天白天来这儿采访的,你忘了?”
“隔壁就是飞天壁画群像你不去采访,你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庙采访,谁信啊?”
“……你搞笑吗?这里是《地狱变相》真迹遗址,画圣唯一真迹搁这儿发现的,你跟我说这是小破庙?”
保安不出声了,他迷糊的看了看阿诙,然后回头指了指墙壁,墙壁上,恢宏的地狱变相复原图和青图复原出那副绝美的壁画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一些明清时代文人墨客的题字,看起来杂乱无章没有美感。
“你说的《地狱变相》是里面哪一副?”
…………
《地狱变相》终于消失了。
而地狱变相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无论是网络、书本、报刊杂志、影像等一切文化载体上,《地狱变相》都成了湮灭于历史之中,没有流传下来的传说……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坚持认为她存在过,或者说——依旧存在。
这个信念坚持了很久,久到大江山上的哪个倒塌的神社已经重新建好,久到爱花和羽衣已经把小猪佩奇看完了一遍又一遍;久到本丸里那棵杨柳树不断长高,傲视本丸,重新拿到了本丸No.1的高度;久到……嗯,她也记不清了。
总之,她又睁开了眼。
这长长的一觉睡得极踏实,毛茸茸的白鹳在她的耳畔团成一团儿打盹,她下床,抱着白鹳有些懵懵懂懂的打开门。
屋外,地狱之主阎魔罕见的没有坐在云上,她笑盈盈的走过来,在她面前单膝跪地,祝贺她真正的诞生。
鬼使黑和鬼使白背后的黑白童子偷偷抬起头打量她,其中白童子那和上衣并不配套的裤子,让她多看了两眼。
嗯,虽然记忆模糊了,但是……好像是自己办的好事。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长长的奈何桥,周围是大朵大朵的彼岸花,天水碧色的裙边像是海边被打碎的浪花。
白童子扯了扯鬼使白的衣角,小声问,“这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吗?”
鬼使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鬼使黑却已经抬起神,一直看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然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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