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1(2 / 2)

侍君 未晏斋 4856 字 2023-09-04

他离开清漪园,一路上下颌线都是绷得紧紧的,进养心殿时把帘子一甩,自己用拳头压在案几上半天制怒,然后才说:“传他们过来。”

李贵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一瘸一拐的动作迟缓,在门口吩咐了小太监叫人,回身就有点埋怨:“万岁爷,这会子可使不得气啊!您一个证据都没有,只能靠着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让太后自己心虚认账,若是先把这怒气炸出来,却并没有过得去的实证,她来个死不认账,您还能刑讯逼供太后是怎么的?”

“都怨你们!”小皇帝使气迁怒,“这事早就该告诉朕!朕岂能任她逍遥这么多年!”

李贵缓缓道:“万岁爷,过后呢,您要惩处奴才,奴才怎么样都愿意受着。但是这会子才告诉您是对的,不然,莫名暴卒的只怕就不是颖妃了。”

昝宁咬着牙关,眸子里湿湿的,嘴角都在哆嗦。

只等听见外头传来荣聿等人报名求见的声音,才狠狠一抹眼泪,吸溜了两下鼻子,瓮声瓮气说:“传吧。”

荣聿等进来时,昝宁已经正襟危坐在西暖阁的上首位置,面目肃然。开题便说:“颖妃的死和当年圣母皇太后的死,症状几乎一模一样,若说颖妃的死有猫腻,那当年皇太后的死一定也有猫腻。颖妃的死朕可以不追究,但圣母皇太后的死因若朕也不追究,那是枉为人子!”

荣聿等倒抽了一口气,悄悄瞥瞥上头皇帝气冲冲的模样,但也还不知就里。

李贵缓缓说:“圣母皇太后暴卒只怕不是意外急病,而是有人故意下毒。因为她手里曾经有件东西,是母后皇太后所深恶痛绝的。”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细节都不敢放过。

先帝生前一直很敬重皇后纳兰氏,但做了一辈子夫妻,对纳兰氏也是相当了解的。纳兰家族在他治下,虽有一些禁军的军权,但是其他地方就毫无染指,而遗命中的顾命大臣,有满有汉,有宗亲有清流,整体给下一任皇帝打造了一支能够互相制衡的团队,避免一人独大会架空了皇帝的权力。

他晚年的时候喜欢上了昝宁的额涅,一个小小的司寝宫女在被临幸之后就怀了六阿哥,自然也给了位分,从常在到贵人,再到和嫔与和妃,一步步像前朝的官员一样升迁着——有阿哥是一方面,她的和顺乖巧、不敢逾矩也是获宠的原因。

先帝有时候被全国蜂起的捻匪搞得头大如斗的时候,就喜欢招幸和妃,和她说说心里话,诉诉苦,然后得她的温柔相待。与刚硬要强,而且满肚子计较的皇后比起来,和妃真是让人放松的解语花了。

“做皇帝苦啊!”先帝常常这样对和妃哀叹,“这个位置人人艳羡,谁都不知道坐上去下不来是怎么样的煎熬!你也是有儿子的人。”

和妃惊惶得跟小鹿似的:“奴才的儿子,奴才只愿他好好长大,做一个闲散王爷,将来能为朝廷效一分力就效一分力,若没有效力的本事,就安安分分的不给朝廷添乱。”

先帝哈哈大笑:“你呀,紧张什么呢!朕知道你没那个野心,你又不是皇后纳兰氏!”

但在他最后一年缠绵病榻的时候,认真考量了所有的儿子和儿子们的母亲,还是把这样的重任撂在当时十三岁的六皇子昝宁的肩头上。和妃害怕得哭肿了眼儿。

先帝叹口气,在病榻上劝慰她:“他既然生为皇家的子弟,这是他不能逃避的责任。朕也是看他聪明内敛,又有仁爱心——皇子里头私念较少的,无非是他。”

和妃饮泣道:“他年龄幼小,身子骨也弱,一有心事就连吃饭都没胃口;而奴才这个做额涅的,又是个老实没本事的,出身微贱,实在担忧极了!”

当然,母族不彰,也是昝宁被选中的重要因素,只彼此心里有数即可,不可能说出来伤人的心。

先帝安慰道:“你莫怕,连泥脚杆子都敢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昝宁是朕的儿子,你是他的母亲,谁敢轻视你们?他年纪小,将来少不得由太后和顾命大臣辅佐。太后和顾命互相牵制,不会让谁一家独大。而你将来和纳兰氏也是互相牵制——纳兰氏野心勃勃,朕素来知道,有了你,朕要放心得多。”

“可是奴才……何德何能可以牵制太后?”

“你将来也是太后呀!”先帝躺在枕上笑了,蜡黄一张脸,已经瘦得脱了相,看上去五十多岁倒像七十多岁一般,他摸了摸和妃娇嫩而美丽的脸庞,叹息一声,“不过你呀,确实嫌老实了些。”

他唤人把自己扶坐起来,在床上摆了书案,要了御笔和纸砚,忖了忖提笔写:

“谕太子昝宁生母:朕忧劳国事,致攖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皇祚不绝,子虽未冠,自有忠荩之顾命大臣尽心襄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皇后纳兰氏族人兴盛,在后宫时已颇见干政之心,日后子幼母壮,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恐落入历代太后垂帘干政的旧巢窠,此后纳兰氏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先帝郑重地把这份遗诏交在和妃的手中,说:“这东西你要切实收好,也不需要让皇后知道。你向朕起誓,将来绝不母凭子贵,擅干权柄。”

和妃战战兢兢跪在他榻前起了誓。

先帝点点头:“若是你有违誓言,就叫昝宁不得好死。”

和妃含着一眶泪,低低地说:“是,奴才绝不敢,为了儿子……也绝不敢。”

先帝缓缓声气,闭了闭眼,才又长叹一声,拉了拉和妃的手:“起来吧,莫怪朕无情。这其实是保护你,妇人干政,并不是无例可循,有的女主,能耐之强,男人不及。但你不是那块料,你若跟着纳兰氏眼馋这国政的权柄,你会被她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剩。所以,远离政局,是对你们俩,也是对六阿哥最好的保护。你懂不懂?”

“奴才懂。”

“懂,就把这份密谕收好。朕……好倦啊……”

后来,先帝崩逝,按着遗诏,皇六子昝宁继承大统,新帝嫡母、生母均尊为太后,居住慈宁宫东西两殿。

再后来,母后皇太后纳兰氏见圣母皇太后果然老实好欺,就自作主张和礼亲王沆瀣一气,将顾命大臣中肯发声直言的都斗倒了,然后礼亲王手下一帮所谓“清流”开始上奏,以宋代刘后垂帘,遂有元祐之治的故事,又讦小皇帝十三冲龄,不堪大任,需由太后垂帘才能习得国政。

纳兰氏假作虚心求教的模样:“那么,妹妹,我们就垂帘听政吧,也是帮帮皇帝。”

成为了太后的和妃牢记自己的誓言,摇摇头说:“不大好,先帝爷可没有说许我们垂帘听政。”

纳兰氏嗤笑道:“先帝哪里料到顾命大臣中出了张莘和这样的奸臣?要不是礼邸有才能,只怕皇帝就要给张莘和教坏了!”

“我实在……不能答应。”

然而经不起纳兰氏的软磨硬泡,更禁不起她的吓唬,圣母皇太后还是妥协了。

直到昝宁生了一场大病,肠胃绞痛,无法进食,一头豆大的汗珠。做母亲的心疼得陪在床前哭了一天一夜,生恐先帝让她发的毒誓会应验。想了又想,鼓足勇气到了纳兰氏的宫中,告诉她先帝遗诏的事,坚决不肯再垂帘听政了,不仅自己不肯,还要纳兰氏也撤帘。

一个母亲,平时虽然懦弱,到了为了儿子的攸关时刻,她决然地站在那位素来说一不二的嫡室太后面前,争辩了半天。

李贵慢慢说完。

荣聿和张莘和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李总管你早就知道了。”

李贵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声。

“那,那张先帝遗诏呢?”两个人着急地问,“有了这个,太后还能蹦跶?!”

李贵又是一声长叹,昏黄的老泪从眼角流下来。他看了背身忍怒的昝宁一眼,摇摇头低声说:“当时我们几个知情的都劝圣母皇太后不要畏惧母后皇太后的淫威,也不用害怕礼亲王,这份先帝手谕只要拿出来,无人敢抗旨。但是圣母皇太后……一贯软弱呀,流着泪说:‘我先没及时拿出谕旨来,现在自己已经背了誓,垂帘了几个月,拿出来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而且礼亲王在军机处独大,张莘和被逐出京城,我也怕他们反噬皇帝。我只要护着儿子,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

“后来呢?”

“后来……”李贵叹口气幽幽说,“咱们现在这位太后抹了几次眼泪,亲自照顾了皇上两晚上,感动了圣母皇太后,就决计不拿这份谕旨出来了;不仅不拿出来,为了表示姐妹和衷的意思,把先帝的谕旨当面烧了。”

“啊!”荣聿头一个惊呼,“这……这就是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对付那边儿了?!”

李贵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圣母皇太后那时候也拗,不听我们的劝,以己度人,觉得只要对人家掏心掏肺的好,人家也就会投桃报李。哪晓得这世上的人吃百样米,也是百样的个性。现在慈宁宫那位,狠起来自己的亲侄女都肯下手的,亲弟弟死了也没掉几滴泪,都只为自己打算。她会在乎圣母皇太后对她的好?”

于是,圣母皇太后莫名暴卒。

年幼的昝宁一无所知,而略有揣测的李贵等人,却不得不忍气吞声——没有任何证据,哪个敢用鸡蛋碰石头?当年的昝宁也没这个本事!

“唯一好的是,当年圣母皇太后焚先帝手谕时,并未展开来给母后皇太后瞧真切,后来咱们故意暗暗地传言,只说烧掉的那份是副本,原本还在圣母皇太后的手中攥着。那边估计将信将疑的,几次想把丽妃塞到永和宫做主位,却没有成事。而当年骊珠的事,其实也是她借皇后之手,想折辱骊珠之后发落到内务府审理,弄清那份手谕的下落。没想到骊珠宁死不受辱,这份遗诏在哪里,又成了太后心中的谜。”

昝宁听完,转过头来,面颊上都是泪痕,手指紧紧地摁着书桌,克制着自己,尽量地平静地问:“虽知道了前因后果,但,没证据的依然没证据,没遗诏的依然没遗诏。朕又该怎么办?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没法面对这个毒蛇毒蝎一样的女人了!”

李贵犹豫了一下说:“奴才有个主意,想请夕月姑娘帮个忙。”

昝宁一脸诧异看着李贵,不知李夕月能对这件陈年往事帮上什么忙。

☆、第187章

两辆马车辚辚地穿过巷陌,终于停在了一处角门边。

荣聿从前一辆车里下来,到后一辆车边,隔着帘子说:“姑娘辛苦了。不是我躲这个懒,实在是我那小嫂嫂见我就想啃一块肉下来,我的话她必然是不愿意听的。所以,请姑娘帮帮忙。”

李夕月在车里朗声笑道:“王爷实在太客气了,这不是帮王爷的忙,这是给皇上分忧。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呢。”

荣聿笑起来,叫马车又往二门里进了几步,过了影壁自有丫鬟婆子接待,而后那车又被御夫驾出来,他对车里说:“文翁,到我花厅里坐坐?”

李得文诚惶诚恐地从马车里钻出来,拱拱手说:“王爷这称呼,奴才可当不起。”

荣聿笑道:“哪里还是奴才!皇上已经吩咐了,内务府马上要准备上大婚的典仪了,虽然不尚奢华,但也不能玩忽怠慢,哪一点小了皇家的气派和身份,他必然是不依的。”

李得文只能陪笑。

皇帝还没下旨册立皇后呢,他李得文敢把自己当国丈爷看待?

好在到了荣聿的花厅里,看到旗人们都喜欢的那些玩意儿,两个人慢慢聊起匏器、鼻烟壶、古董字画,又聊起熬鹰、驯鸽子、驯猎狗……渐渐就聊入港了,李得文本来就是个什么都懂,又健谈风趣的人,把荣聿说得引为知己。

荣聿赞叹道:“哎呀,我可知道皇上是怎么离不开李姑娘的了,这有其父必有其女啊,文翁这么有意思的人,李姑娘想必也是有趣的姑娘——真不是我说,李贵总管那时候说,皇上得了李姑娘服侍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琢磨着,咦,好像还真是!皇上原本郁郁寡欢的,人清瘦而老成,后来呢,不知道怎么的就会笑了,眼睛里都是光,人都壮实了一圈……”

李得文不知道这话算是夸呢还是贬损,是说自家姑娘聪明贤惠呢,还是说她就会哄皇上高兴……

只能干笑。

他是陪闺女来的。

他的顶头上司荣聿说有件差使给李夕月,他当时不放心,问:“奴才的闺女不是被逐出宫了吗?怎么还要当差啊?”

荣聿亲自笑着说:“不能叫逐出宫,叫放姑娘出宫,才好备着下一轮应选。”

“啊?应……应什么选?”李得文听不懂。

荣聿给他譬解:“你晓得的,国朝的规矩,女孩子不经过‘大挑’,不能许字嫁人,内务府的包衣姑娘呢,大挑是挑在宫里做宫女,虽是差役,也不乏有一飞冲天的;至于其他旗人家的姑娘,更是有机会当娘娘了。所不同的,做宫女的一飞冲天,仅只是从伺候人的变成了主子,一般只能是小主儿;而礼部大挑挑出来的,只要不撂牌子,少说进门就是吃分例的人,皇后娘娘都得走这个过场。懂?”

他眼睛一挤,似乎在暗示。

李得文可不敢信这个。女儿在宫里被皇上临幸过了,只要男人不寡薄,总要给她个位分,巴巴地再放回家里经历一场礼部大挑,这不是活折腾么?

至于李夕月这回到礼亲王府来当的是什么差使,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既然连新的礼亲王荣聿都给他拍胸脯了,估摸着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现成的送女儿一个功劳。那他做父亲的也只有安心等待吧。

却说李夕月跟着礼亲王府的婆子一路往里走。走的不是王府中路一线,而是偏僻的西北角,单独隔出一间跨院,门户的方向还很特别。

婆子说:“姑娘,王爷说,这毕竟是叔嫂有别的地方,所以他等闲是不过来的,也给里头人便当。”

李夕月便知道这是单独为前任礼亲王的家眷留居的跨院了。

那位猖狂的礼亲王被赐自尽前,福晋纳兰氏就过世了;礼亲王死后,皇帝念宗亲之谊,没有过多的牵连他的家人,除了四个成年的大儿子有了职位,少不得摘出了错处,被圈禁宗人府的高墙,其他妾室和年幼子女,还在礼王府偏僻的角落里幽居。

进门感觉逼仄——倒不是荣聿对嫂子侄子女们不好,而是院落太挤,人又太多,前一阵下雨,又到处挂着旗幡似的衣服、被单、椅袱、幔帐,到处滴着水湿淋淋的。几个孩子在幔帐间玩得开心,仍是不知愁的模样。

“吴侧福晋住在哪一间?”李夕月问。

婆子纠正她:“现在可不能叫‘侧福晋’,她丈夫是削爵赐死的,她们这些妾就只是‘某氏’了,连这些小阿哥格格儿,也只是不入八分的‘宗室’和‘宗女’了。”

李夕月想想也觉得兔死狐悲,点点头说:“好吧,请问吴氏住在哪一间?”

婆子努努嘴指了指角落里一间屋子:“她自从小产之后身子骨就不行了,天天还疑神疑鬼、怨天尤人的,一副活不长了的样子。姑娘是和她有亲啊?”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