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的时候,岑北亭会看起来脾气会温顺一些,浓密的长眉眉心舒展,直而挺的鼻梁,像是由一把尖刀从大理石块里一点一点雕刻出的形状。他合着的眼睛睫毛很长,乌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扇形的阴影上,那里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疤,需要非常用心的看才能看清。
就知道睡觉。
许欣在心中唾弃。
她扭过头,将英语课本放下。
“英语一共有三种失态。一般现在时,一般将来时,一般过去时,现在进行时,过去进行时……好,现在大家打开课本第三页,我们看课文。”周白薇在讲台上认真地讲课。
英语语法课一直很枯燥,同学在书上和班子下记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但无论周白薇在讲台上讲得多声嘶力竭慷慨激昂,岑北亭照旧睡得雷打不动。“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只要我呼噜声够大,就没有人能吵醒我。
“岑北亭!”周白薇一声怒吼,终于忍无可忍。
她自诩是一个好脾气、讲道理的好老师,但就岑北亭睡得都打呼噜了,就现在这态度,她还能怎么忍?
周白薇啪地放下书,扭断了一根粉笔,“第五排靠走道的那个男生,你,给我站起来。”
前排同学整齐划一地回过头。
岑北亭依然趴在桌子上,一条长长的手臂垂在桌上,脸颊埋进臂弯里,后脑勺翘了一缕头发。
这缕头发丝很叛逆,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轻佻的少年气。
大家看不见岑北亭的脸,于是好奇的目光便纷纷落在许欣身上,让许欣颇有与有荣焉的参与感。
许欣头一次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前所未有的尴尬,她越发恨岑北亭了,硬着头皮,尴尬地用手肘推他,“岑北亭,岑北亭,周老师叫你。”
“嗯?”岑北亭睡得迷迷糊糊,他闻着了护手霜的味儿,香香的,不知道是什么花,于是他睡眼惺忪地嗅来嗅去,像一只成了精的八十公斤哈士奇,冒出了一圈青涩胡茬的方正的下颚贴在许欣的手背上,无意识地上下摩擦。
许欣更气了,她连推带拽,用最凶巴巴地声音说:“岑北亭!你给我起来,周老师叫你。”
她的声音足够大了,岑北亭眼睛终于勉强眯开了一条线,他继续闻着护手霜的气味,拖着鼻音问:“你说什么呢?”
“周,周老师点你回答问题。”许欣急得满脸通红,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现在真恨不得一脚踹飞岑北亭的椅子。
岑北亭可算听明白了,他撩起眼皮,正要对在讲台上的周白薇行注目礼,这时一枚粉笔头正中脑门。
“哈哈哈……”教室里传来隐隐的笑声。
“岑北亭!”周白薇脸都要气白了。
岑北亭腾地站了起来,他搓了搓脸,搓走了那一脸的瞌睡虫,那张精神抖擞的笑脸又出现了,吊儿郎当,又乐呵呵地说:“周老师您别气呀,我这不是站起来了么?您气坏身体可不好。”
周白薇面色铁青,“岑北亭,别跟我打哈哈,课本第三页,读。”
岑北亭继续梦游,他翻动书页,却依然找不到周白薇教到了哪里。
他用书挡住脸,对许欣使着眼色,一会儿两只眼睛居中,做成斗鸡眼,一会儿又做鬼脸,耷拉着嘴角可怜兮兮,指望着她救命。
其他人看岑北亭,岑北亭看她,而他的脸被书挡得严严实实,于是这些目光全部被许欣照单全收。
许欣没辙。
在周白薇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里,她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地伸出手指,点在岑北亭的书皮上。
过了半晌,许欣却依然没听见动静,她纳闷了,自己都已经指得这么清楚了,岑北亭怎么还半天不啃声。
这时岑北亭哑笑了一下,他笑不是因为这篇课文上一个单词他都不认识,而是因为许欣的指甲盖上有一片白色的圆弧,像月牙。
岑北亭半天不读,许欣以为岑北亭这个文盲,估计是第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帮到这份儿上了,她只求其他人别再盯着她看了,她干脆小声教岑北亭:“influence”。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会唱歌的百灵鸟。
岑北亭听得后背发痒。
influence……
In·flu·ence……
然而传进他耳里跟鸟语差不多。
什么噜?
呼噜噜?
唔噜噜?
她到底在说啥?
“快念,你浪费的是我们全班的时间!”周白薇敲了敲手表,不满地催促道。
岑北亭硬着头皮,一开嗓子,和尚念经似的瞎读,口音中不中英不英,一股泰国咖喱味儿:
“Art(阿特)is(伊兹)influenced(呼噜噜)by(拜)the(崽)customs(喀斯特玛)and(俺的)faith(肥死)of(欧服)a(额)people(皮泼).”
“停停停……”周白薇差点被岑北亭这鬼哭狼嚎给气得背过气。
“老师,”岑北亭不知羞耻,放下书,头一歪,俊朗的眉眼笑眯眯地,讨好道:“我是哪儿读错了吗?”
周白薇气节,“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哪儿都读对了!”
“好的,”岑北亭说:“周老师,请问我哪儿读对了?”
周白薇吼道:“哪儿都没对!”
她打开花名册,准备换个模仿生,好给大家立个标杆。
“许欣。”她的目光落在花名册第一个名字上,
被叫道名字,许欣意外地抬起头。
“噗嗤……”岑北亭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第3章chapter3(修)
许欣气结,狠狠瞪他。
岑北亭手指拉开左眼下眼皮,冲她做了个鬼脸。
许欣握着书页,站了起来。
岑北亭以为没自己事儿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着许欣一个抱拳,干脆地坐了下去。
“谁叫你坐着了?”周白薇气不打一处来,“站着。”
“好好好。”岑北亭举起双手,腾地又站起来,“站着呢,站着呢……”
他晃晃悠悠,撞到了许欣的肩膀。
他比许欣高了足足一个头,眼一斜就能看见许欣起伏的衣领。岑北亭眯了眯眼,好好欣赏了一会儿。
周白薇用眼神示意许欣,可以开始了。
许欣低着头,轻轻念着:“Artisinfluencedbythecustomsandfaithofapeople...”
如果闭上眼睛,单纯听这一段发音,很可能会以为这是从录音机里截取的片段。
中国学生很多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就是会看,会听,但是不会写,也不会说,但许欣的发音非常标准,元音饱满,辅音清脆,重音地道,听起来像唱歌似的。
许欣和岑北亭并肩站着,听着许欣朗读,岑北亭忍不住偏头看。他“啧”了一声,用书遮住脸,笑嘻嘻地小声对她说:“咳,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你是不是英文说的比中文好啊?”
许欣没搭理他,继续读,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暗暗记下岑北亭一笔——哥,你给过我说话的机会吗?
许欣读完,周白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夸赞说:“非常不错!”
夸完许欣,周白薇继续瞪岑北亭,她敲了敲桌子,说:“岑北亭,谁让你坐下了?一坐下去又要给我打瞌睡。这堂课你给我站着听。”
“课文,抄十遍。”她补充道。
“啊!”岑北亭鬼哭狼嚎,“老师,别介啊!”
周白薇铁石心肠,“三十遍。”
“周老师,这不公平!”岑北亭继续不服。
周白薇:“五十遍!”
岑北亭大张着嘴,正要喊冤的嘴突然止住,敢情这是个等差数列……千万不能上当。
岑北亭抿着嘴唇,对周白薇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然后闭嘴。
“好,”周白薇回到课堂:“我们现在继续看课文。刚刚许欣同学读得非常好,要多向同学请教学习,这样才能进步……”
中午的阳光太热了,岑北亭懒洋洋地举起手,手背抵在高挺的鼻梁上。在周白薇像催眠一样的声音里,他起初还站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但很快地,他骨头软了下去,又昏昏欲睡,不成样子地依着桌角。他的眼皮上下打架,最后东风压倒西风垂了下来,临完全闭上前,还不忘对许欣笑眯眯地抛了个媚眼。
许欣:……
冗长的英语课终于结束,下课铃一敲,岑北亭立刻一改刚刚的昏昏沉沉,他像是打通任督二脉,“哗”地拉下白色卫衣拉链,露出里面鲜红的“战袍”,一手抱着篮球,横冲直撞往外跑,口中高呼:“我要干死他们!”
“岑北亭!”崔慧利遭了秧,椅子被岑北亭撞歪了,正在写字的笔也在干干净净的白纸上划了道长线,她大骂:“你要死啊!”
岑北亭人瞬间已经闪到门外,他倒退着走,笑眯眯地对崔慧利拱手作揖,笑起来的时候,洁白的牙齿好像碰到了阳光。
周白薇还没走远,抱着教案就站在讲台上,看到岑北亭生龙活虎地冲出去打球,气立刻上来了,“上课睡觉,下课精神!”
她将粉笔扔回纸盒,指着岑北亭说:“你,”
她又对正望着门外的许欣说:“还有许欣,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许欣愣了一下,确认周白薇叫的就是自己。
“对,”周白薇说:“都过来。”
岑北亭去办公室就像去自己家,熟门熟路,他自觉从老徐桌子下面提出烧水壶,又从柜子里取茶叶,给周白薇泡了一杯枸杞绿茶,举双手奉上,宫廷大太监似的殷勤道:“您喝茶,您喝茶。”
奉完茶,自己给自己抽了面椅子坐下,还大刺啦啦翘上了二郎腿。
岑北亭人虽然在办公室里,但心早不知道飞了哪儿,窗外篮球砰砰地撞在地上,每一声都打在他心里他的那帮兄弟已经开始跟四班“火拼”了,而他还没上场。
开团不用怕,谁不在谁尴尬。
“周老师,您到底叫我来干嘛啊?”岑北亭给周白薇扇着风说。
周白薇瞪岑北亭,“站好,站好,听见了吗?”
岑北亭连忙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直了直腰。
周白薇没说闲话,开门见山:“你入学考试年级排名第几?”
这个问题许欣也挺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就岑北亭那垃圾英语,他们家要给学校捐几栋楼,才能把人塞进来。
“第八名啊。”岑北亭无所谓地说。
许欣:“???”
许欣:“!!!”
许欣:“……”
她简直要瞳孔地震。
第八?
年级第八?
怎么可能?
岑北亭这标准四肢发达的绣花枕头模样,看起来真的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在人才辈出的Z中,怎么可能排到第八?第八,这成绩,不就只比她差一点点吗?
许欣觉得自己中考前的挑灯夜战受到了空前的侮辱。
周白薇“啪”地将花名册摊在桌上,“岑北亭,你还挺得意的是不是?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岑北亭知道周白薇气什么,他又是点头哈腰,又是讨好地呵呵笑,极其狗腿地拎起办公桌上的暖壶给周白薇茶杯里续水,还体贴地将杯子直推到周白薇面前,“呵呵,周老师,您别光顾着生气啊,您喝茶呀,养生。”
“少贫!”周白薇被这帮不省心的兔崽子怄得嘴干舌燥,鼓着眼睛,就着岑北亭推来的茶杯喝了口水。
“你成绩单,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岑北亭对自己的分数门清,便光干笑着,动也没动。
许欣好奇地朝岑北亭的成绩单上瞥,一看,又是一次瞳孔地震。
岑北亭单科分数数学147,语文130,理综278,然后英语只有60分……总分615,年级排名第八。
许欣顿时对自己的年级第三的排名并不满意了。
中考数学147?
怎么考到的,这脑子是人长的吗?
你这么叼,爱因斯坦知道吗?
“岑北亭,英语你是怎么考这个分数的?”周白薇指着岑北亭说:“你都不知道成绩出来后,你们老徐看我那个眼神,他恨不得把我给吃了!你真是我得意门生!你真给我面子。”
老徐是岑北亭初中英语老师的老公,两人一人教数学,一人教英语,所以这对夫妻对岑北亭的印象极其深刻。
一个是把岑北亭当做天才少年,喜欢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个则是把岑北亭当老鼠屎,要不是岑北亭这根以一己之力拉低英语单科平均分近3分的老鼠屎,她年终奖能多买一个包!
这种话岑北亭似乎听过无数次,压根没把这些话往心里去,他再接再厉,继续狗腿地要给周白薇端茶送水、捏腰捶背,“呵呵,周老师,您别气了嘛!气坏了身体以后谁来教我们?”
“上课睡觉,上课睡觉!我看你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周白薇气急败坏。
“咳,”岑北亭说:“你们这些英语老师呀,就是爱夸张,怎么会呢!”
“还不会!”周白薇已经不想看岑北亭了,不管岑北亭笑得有多开心,她一看就来气,“就你那完形填空,你信不信,你一个脚印踩上去,读题卡读出来的分数,都比你用脑子写出来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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