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期》TXT全集下载_9(2 / 2)

有期 照城 4789 字 2023-09-04

gu903();许欣一言不发,往那毛边领上踩了一个脚印,大跨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她重重摔上门,走到窗边,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浇得手指犯疼。

许欣哆哆嗦嗦,捏瘪了手里的半只香烟盒,她抖出烟,在屉子里找打火机。黑色塑料打火机烧起一股机油味儿,烟头在指缝间颤抖得像一双蝴蝶的翅膀,滚烫的红色火苗却怎么也点不着。

她干脆用牙齿咬住了烟尾,尝着了棉花纹路的苦味。

她并不知道成年人为什么说抽烟会让人感到轻松和愉悦,就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喝酒可以消愁,她拙劣地模仿着大人的动作,企图让自己提早拥有成年人刀枪不入的铠甲和麻木的心脏。最后她厌恶地将烟吐掉,然后将那盒从吴建军那里偷来的香烟从窗户扔了出去。

她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

桌面很凉,比她的脸还冷,她已经没有哭了,两只黑色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那种困兽一样的窒息感又出现了,她发疯似的想离开这里,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只要能让她离开这片臭水沟一样的泥泽……

生活会永远都这么困难吗?还是只有在人不够成熟的时候才会这样?

她听见李月华的房间里隐隐传来吵闹——

“她到底什么时候签字?”

“你答应了我的。”

“那个女孩儿跟谁?”

过了很久很久,争吵声终于小了下去。李月华的房门开了,然后是大门,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在她书桌前的窗户外亮起来耀眼的探照灯。

在划破夜空的刺耳的马达声里,李月华敲了敲她的房门。

许欣没有动,李月华便不停地敲。

终于,许欣打开了门。

李月华站在门外,“不管你同不同意,”她微微抬着下巴,说:“我和你吴叔叔要结婚了。”

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告诉许欣:“我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

第二天,吴建军请李月华和许欣在外面吃饭。

他们预定的餐厅位于市中心,有令人咋舌的最低包厢消费价格,和可以三百六十度观赏江景的落地窗。他们一共等了半个多小时,这顿饭的另一个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吴岳冉穿着白色T恤,黑色飞行员夹克,超短裙,白色长筒袜和白色球鞋,冷着脸一脚踢开椅背。

和吴建军粗矿的五官相比,吴岳冉的眉眼应该是继承自她的母亲。她的瞳孔微浅,眉毛很淡,用深棕的眉笔描了轮廓和内眼线,眼角用防水黑色极细眼线笔向上勾了角,扑过散粉的皮肤接近苍白。

吴建军斥责:“怎么搞的?现在才来。”

“哦。”吴岳冉冷不丁地哼了一声,从鼻尖里冒出一声不屑。她喝了口冷饮,将茶杯推在玻璃转桌上,玻璃杯在上面滴溜溜转了一圈,险些碎成了两半。

“哎呀哎呀,这有什么好置气的?”李月华打圆场,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兢兢业业地雕刻着一个称职、令人“敬仰”的后妈的形象。

饭桌上气氛始终活泛不起来,吴建军问吴岳冉关于班级上的事,吴岳冉回答得很敷衍。

“最近学习怎么样?”

“嗯。”

“同学呢?”

“嗯。”

“老师教的好不好?”

“嗯。”

“你看看你姐,”吴建军说:“人家联考第一。”

“嘁。”这次吴岳冉总算换一个回应了,她饶有兴趣地睇了许欣一眼,说:“这么快就开始叫姐啦?这不才刚吃一次饭么?我看还早着吧……”

“吴岳冉!”吴建军狠狠训斥,李月华在一旁赔笑,笑得脸都僵了。

从跟吴建军认识起,她就开始跟吴岳冉斗智斗勇。

和许欣不一样,吴岳冉的反骨不是长在后脑勺,而是长在心里。

她知道,在她出现之前,吴岳冉成功斗退过了吴建军无数个红粉知己。她的拿手好戏是装病,在吴建军要和情人约会的时候要死要活,她曾站在吴建军买在她名下的那栋独栋别墅二楼阳台上大喊大叫,“吴建军,只要你离开我和我妈,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我说到做到!”“吴建军,我妈跟你白手起家,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的确对不起。

吴建军骇然。他那商人骨子里的冷漠被吴岳冉唤起一丝柔情,为了他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他连连让步。

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吴岳冉小孩子气的做法虽然暂时性的令吴建军心生愧疚。但愧疚之后,滋生的是报复性的堕落。

她越不许吴建军在外面找给她找小妈,吴建军越要在外面养小情儿,他其实最偏爱那种年纪小的,比吴岳冉大不了多少岁,一个个嫩得像水蜜桃,看着都能掐出水来。但最后他还是栽在了李月华手里。

和吴建军曾经的那些骄纵、任性的情人相比,李月华更能沉得住气。她过过苦难的日子,于是一旦有一丝机会,她便能抓着那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放。她能忍。

她将自己最坏的那面留给许欣,给吴建军的全是温柔体贴,她像一朵最可人的解语花,默默忍受着吴建军的爽约、出尔反尔和喜怒无常。

于是在吴岳冉和李月华的拉锯战中,吴建军不知不觉沉溺在李月华成熟女性的包容里,那是波涛浪滚里的港湾和锚点,那是一张能够终结过去的门票。吴岳冉做梦也想不到,是自己将吴建军狠狠地向李月华推了一把。

菜很快点好了,吴建军在公司当惯了老板,在这也搞一言堂,他不询问任何人意见,就点了菜,他爱吃辣,上桌的麻辣兔头、水煮鱼片还有麻婆豆腐,每一盘上面都铺着密密麻麻一层红辣椒。

李月华怀了孕,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吃饭的时候,吴建军就坐在许欣对面,每次抬眼,眼前的画面都让她忍不住皱眉。

许周是一个清瘦的男人,脸颊瘦长,眉毛很淡,瘦削单薄的鼻梁上架着一面金边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许欣有时感到奇怪,她听说,人总是会对自己年轻时动心的人放不下。所以她不明白,李月华和许周结婚生子,共度大半生后,会接受与许周截然相反的吴建军。于是她只能自我开解,这个世界上,总是糟糕的人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最后都是像李月华和吴建军这样的恶人相互折磨。

“许欣以后想做什么?”吴建军问,“你们马上要分文理科了吧?以后准备读文科还是理科?”

李月华怕许欣又给吴建军摔脸子,特意替她解释,说:“谁知道呢?她每天都关在房间里叽里咕噜地说外语,也不知道在干嘛。”

许欣用筷子将沾满红油的撒尿牛肉丸戳破一个洞。

她决定选文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正看见电视里播放新闻,当时镜头定格在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身上,她穿着干练的黑色套装,刚到肩头的中长发上别了一只银白色的小巧发卡。她看起来很文静温婉,但她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坚定而自信,脱口而出流利、标准的英语,将刚刚发言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

许欣隐隐被触动了,屏幕左下角打出这位工作人员的姓名,许欣开始在网上搜索这个人的基本信息。她了解到,原来她是外语学院的毕业生,专业是同声传译,在校期间得了很多奖,工作任务满世界飞。

许欣滑动鼠标,认真浏览着每一条关于她的信息。

在想象中,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她似乎有了自己的答案,她想像这个人一样,富有知识,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路。

许欣放下筷子,冷冷地说:“不管你的事。”

这顿饭最后真的只是在吃饭,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吃完饭后,吴建军和李月华去取车,许欣和吴岳冉站在饭店前等待。

吴岳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浅绿色女士香烟,细管,有淡淡的薄荷味儿。

她靠在墙壁上,饶有兴趣地睨着许欣,似笑非笑,似乎在赌她敢不敢接——“抽烟么?”

许欣说不。

“也是。”吴岳冉一副理应如此地表情,将烟衔在嘴边,另一只手在兜里搜着打火机。

许欣抬手,直接了当地将烟从吴岳冉嘴里抽走。

吴岳冉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微抿着,依然保持刚刚的状态。

许欣说:“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吴岳冉嗤笑了一下,没继续抖烟,将烟盒和打火机揣进兜里,然后两手也插进兜儿里。

“你真以为他们马上就会回来?”

“有得吵。”她奸计得逞似的笑了起来。

许欣没说话。

“在跟岑北亭谈?”吴岳冉无所谓地说。

“什么意思?”许欣蹙眉。

吴岳冉故意说:“长得是蛮帅的,我也喜欢。”

许欣冷眼看着吴岳冉:“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岳冉反问:“不是不认么?现在急什么?怎么,你妈妈能抢别人老公,我还不能抢你男朋友了?”

许欣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吴岳冉下意识地站直了,攥紧了掌心的肉,她不喜欢许欣这么看她,好像她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她被激怒了,于是得寸进尺地问,“你爸呢?”

“走了。”

“怎么呢?”

“生病。”许欣回答。

“哦。”吴岳冉点了点头,突然说:“我妈可没死。”

许欣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吴岳冉是在故意激她,这种人天生如此,非要看着别人出血才快活。

于是她反唇相讥:“我妈怀孕了。”

吴岳冉立刻愣住了。

她那张飞扬跋扈,欺负惯人的脸流露出小孩儿的迷茫。

显然吴岳冉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她好像眉心中了一枚子弹,惊讶、错愕的站在原地。

她曾那么信心满满地以为这次她还是会赶走她的仇人,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她面对的人是这么心机深重,这么可怕。

吴建军多想再要一个孩子啊,想要一个男孩,但是一直没能成功。

现在李月华肚子里的那个,有一半的可能是男孩,而她不是,她输给了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这时吴建军和李月华回来了。副驾驶座上的李月华春光满面,俨然像坐稳了椅座一样坐稳了吴建军“正宫”的位置,她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招呼吴岳冉和许欣上车。

吴建军把他们送了回去,他开车一路进入小巷,将他们送到了楼下才折返。

许欣下了车,她看了吴岳冉一眼。吴岳冉一直在看向窗外,她背对着她,看不见此时的神情。

门很老旧,没锁,一脚下去,门开了,门轴吱哑响。

一个年轻男人来到门前,他刚睡醒,脸很冷。

房间里闷热,他没穿上衣,结实的胸膛赤|裸着,上面附着着一层汗珠,下身是一条宽大的灰色运动裤,松松垮垮的。

“让我进去!”吴岳冉冷冷地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歇斯底里,像一个神经病。

门前,黄岐枫看了看她,然后侧了侧身。

电视机里在放录像带,声音很轻,是比她老不知道多少的爵士乐队,一把破吉他横在茶几上。

吴岳冉不喜欢乐器,她用膝盖撞开琴身,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头顶是浅绿色吊扇,一圈一圈地转着,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

黄岐枫早就习惯了吴岳冉的怪脾气,没说话,也没问她怎么了,从沙发上拾了一件黑色T恤衫套上,嘴边叼着烟头。

吴岳冉仰面躺在沙发上,像濒死的鱼。

黄岐枫问她:“喝什么?”

吴岳冉没说话。

黄岐枫拿了啤酒回到沙发上。

他安静地喝了一口,吴岳冉依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静默地看着吴岳冉垂在沙发前的腿,她的裙子很短,遮住的地方更能留下遐想。

但是他看着她的那里,却什么也没有想。

大脑是放空的,直到烟头突然烧痛了他的手指。

他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心动了一下,像突然一只蜂蜜钻进了纱窗。

他站了起来,俯身看吴岳冉,竟发现吴岳冉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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