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默契地散开,茶水间只剩许欣一个人。许欣喝完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继续查阅启明科技发来的资料。这周去苏州的会议是一个国际化商务会议,各大科技公司将在这个会议上进行分享。
启明科技的倾向性很明显,他们想在借这个会议进行第一轮招商融资预热,目标投资人是热力风投。为这次会议,他们准备了两张王牌,组成一对炸弹,这两张王牌分别是“神迹降临3.0”,和一款首次推出的VR软件。
隔行如隔山,互联网科技公司设计很多专业问题,比如什么C语言、Java……而许欣对此毫无涉猎,只能像愣头青一样重头再学。
这不是她第一次硬磕,刚进公司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地进入小组,为一家水泥公司翻译材料。虽然她专四专八全都九十多分,专业能力无可指摘,但翻译起这些材料,就像是陷在了水泥里。
那一周时间里,她好像回到高三备考,的日子,满脑子都是ABC,抱着砖头重的词典睡觉。
幸运的地方在于,每一份付出都是有回报的,这一项工作完成的非常好,她发现了对方公司合同里的一项漏洞,为他们挽救了将近一千万的损失。对方公司老板特别感动,告都没告诉她,直接往她卡里打了几十万,还想把她直接挖走。徐姐舍不得放手,直接给她升了职,年末奖金翻倍,她刚刚入职一年,就已经和在这里工作五六年的老员工们平起平坐了。
当整理完全部文件的时候,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已黑尽,华灯初上,好像一片星海。
许欣关了电脑,她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和岑北亭约定吃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去又太早,可留在公司,却也没有看文件的心情。她踟蹰了一会儿,披上外套,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初秋夜里有些冷,她手藏在黑色呢绒风衣外套的口袋里,脖子上绕着一条红色羊毛围巾,细长的高跟长筒靴让她看起来冷冽得像一把剑。
办公大楼玻璃窗自动推开,她一眼就看见路边横了一辆车。
那辆车光是停在这儿,便像一只巴拉巴拉尖叫着看我、看我、快看我的大喇叭。
在这个金融心脏寸土寸金的地方,它可能不是最贵的那辆红色法拉利,但它绝对是灯最从骚气的,车主人恨不得把所有钱都贴在身上,轮胎上的灯在月夜里像红绿灯一样醒目。
“滴滴滴滴……”
岑北亭斜靠在车头,两条长腿交叠着,他穿着浅灰色西装,手里捧了一束花,头发很整齐,发鬓熨帖一丝不苟,用发油束在脑后,露出那白色大理石似的前额。经过精心的修饰后,他的看起来愈发英气逼人,明眸皓齿,灿若星辰。
见许欣露面,他眼睛亮了一瞬,从车头站直了身。
许欣看着他手里的花,又看他这隆重的打扮,顿时觉得自己简单的通勤装不够正式了。
她站在台阶下,岑北亭将那束花递了过来,许欣接住,说:“干嘛?”
那花似乎不是玫瑰,没有刺,淡粉色的,花瓣细碎,气味清淡。
岑北亭说:“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就随便选了一个。”
“哦。”许欣摸了摸花瓣。
岑北亭顿了顿,继续说:“是康乃馨。”
他想送玫瑰,但又怕玫瑰太招摇,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了个粉红色康乃馨。
许欣:“?”
这时车内爆发一阵狂笑,艾伦从车窗冒出了头来。
再不让他笑,他是真的要憋爆炸了,他手背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岑,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追女孩子的,太搞笑了。”
岑北亭吓了一跳,连忙捂上艾伦的嘴,把他往车里硬塞,扭头对许欣说:“呵,你别听他瞎说……他国外的,中文不好……”
艾伦被塞回车里,眼睛依然坚强地对许欣发射信号。他终于掰开了岑北亭的手,深深换了一口气,“我中文好得很……”
这中文是不错,“的得地”分得挺清楚。
岑北亭发力重新压制住艾伦,说:“上车吧。”
许欣没想到今天岑北亭会特地来公司接她。她早上开车来,现在如果车不开走,明天早上没法上班。
许欣说:“你们先去吧,我开了车。”
岑北亭如释重负地松开手,说:“那太好了,我坐你车。”
从万众瞩目的豪车降落到朴实无华的家用小汽车,岑北亭接受得很好。上车后,他自觉系好安全带,闲不住地将许欣车上摆放地樱桃丸子小玩偶拨得直摇头。
许欣轻笑了一声,挂了挡,平稳地将车开进市中心奔腾的车流里。
许久未见,许欣已不敢笃定岑北亭口味、偏好有没有改变,所以她定了一家日料店,饮食清淡,老少皆宜,而且环境很好,干净又雅致。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岑北亭正低头发消息,她猜是很重要的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岑北亭将手机随意地塞回西装上衣口袋,问她说:“我们去哪儿?”
许欣说:“附近有一家日式料理做得不错。”
岑北亭点了点头,目光平时前方拥堵的车流。蓦地,他手指在膝盖上扣了扣,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是爱吃辣的。”
许欣微愣,这时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弯道超车,她猛地急刹车,身体被安全带牵引着猛地向椅背上一撞击,惊魂未定,看见岑北亭将手挡在她的前额,挂在后视镜上的玻璃珠在半空中晃了晃,撞在他手背上,然后静了下来。岑北亭面色铁青,猛的按下车喇叭,紧抿着的嘴唇像一条平直的线段。
许欣抬头看岑北亭,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和岑北亭打过交道的人都对他畏惧,他分明和以前一样,脾气温和,阳光开朗,似乎不会对人说一句重话。而这一刻,她偶然窥得岑北亭的另一面,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在他的身上毫无抵触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也有冰冷的一面,严苛而冷漠地指责着在他面前犯过错的下属,只是这一面他还没有给她看到。
“有没有事?”岑北亭垂眸问,卷曲的眼睫扫下浓重的阴影,深深掩着那双眼睛。
许欣深呼吸稍稍平复,轻声说:“没事,好险。”
岑北亭放开手,再次倚进椅背里,说:“开慢点。”
“嗯。”许欣踩下油门。
为缓解车内的气氛开口道,许欣没话找话地说:“还好,我不怎么挑食。”
“是。”岑北亭点点头,他闲适地歪在椅背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起来。
第32章chapte□□
日料店外亮着霓虹灯,穿和服和木屐的漂亮女服务生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弓身引他们进入包间。包间内铺着榻榻米,隐隐有一股清香,中央一面案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束红色樱花,一只香炉焚着沉香,烟雾升了起来,在半空中袅袅。
贝博艺已经来了,端正地跪坐在台前。他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就算是赤道的太阳也捂不化这大一座冰山,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细金边,愈发让他看起来冷淡漠然。
大学本科毕业后,他没有继续读书,而是进入一家金融公司,短短三年,就做到了中级管理层的级别。
初来S市时,许欣人生地不熟,掰着指头数,就贝博艺这么一个朋友,几次搬家、找房子,都仰仗贝博艺帮忙,后来在工作上也有往来,贝博艺所在的公司是许欣公司的客户之一,几次酒桌上都碰上面。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就多条路,而多一个贝博艺这样的朋友,那就是多一条高速公路,许欣受惠不少。
贝博艺正在喝茶,见许欣和岑北亭进来,对他们点了点头。许欣和岑北亭依次坐下。李晓侯还没来,许欣和贝博艺都不爱讲话,大家又长年未见,气氛不温不火。贝博艺给两人倒了茶,温吞地寒暄几句,问问这么久没回来,感觉国内有什么变化,工作又忙不忙。
说着说着,渐渐没了话说,门还没开,突然听见了李晓侯讲电话的声音,“诶呀,吴老板最近在哪儿发财,对,上次你发的那货啊,价格偏高了点啊……是是,我知道,你们成色是不错。”旁边小姑娘被这对话内容吓了个半死,手藏在和服里准备报警。
“不是这个价啊,我从重庆空运来的朝天椒,都没你这么坑的。”
小姑娘伸出手:“……”行吧。
李晓侯收了线,笑盈盈地落座,座下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哈,我自发三杯。”
开了酒,这才暖了场。李晓侯边喝酒边胡侃。做生意的人,别的可以不会,但一定要会吹牛,李晓侯毕业后这几年摸爬滚打,把自己修炼得跟泥鳅一样滑头,他有说不完的话,开口闭口几百万的流水,几百万的订单,他斜过眼,问岑北亭:“要说混得好,岑哥才叫混得好,我们都是土鳖。”他拾了根筷子,漫不经心地在瓷碗边缘敲了一下,“一晃眼,都是杂志封面上的人了。”
岑北亭举着酒杯,笑了笑。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欣第一次发现岑北亭的眼睛有些倦怠,他眼皮懒洋洋的耷拉着,嘴角扬着,平缓地说:“走了狗屎运。”
他的确走了狗屎运。出国时,比特币这个概念刚刚出世,他闲着无聊,为了消磨时间随便设计了一款能够开发比特币的软件,有事没事在电脑上挂着,单单一年,他挖出了一整个U盘的比特币,这只U盘后来卖了十万美金,是他创业的第一桶金,从这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岑北亭杯底在桌上敲了敲,说:“我刚到那会儿吧,全班就我一个歪果仁,想上食堂吃口饭都难。可我是什么人啊,我当然不会让自己饿肚子,我就指着我想吃的盒饭,说;‘this,no,no,no,this,no,no,no,this,yes,yes,yes’。”
“你能活着回来还真不容易。”李晓侯笑喷了说,他问岑北亭:“你有没有谈外国女朋友?外国妞漂亮吧。”
“啧,身材不错。”岑北亭乐呵呵地说,“个个一米七往上走,挺带劲儿的……”然后他对上许欣冷冰冰看他的眼睛,猛地止住了话头,他自己给自己倒酒,说:“但要轮漂亮,那肯定是我们中国姑娘漂亮。”
许欣翻了一个白眼。
说着说着,李晓侯酒劲上头,说话便没遮掩,“我是没你们命好,没你们这么好使的脑子,也没你们这么殷实的家境,我呢,只能靠自己。”
有些话硬要说,会矫情,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晓侯看起来很疲惫,眼睑之下有两圈浓重的因睡眠不足形成的阴影,他掐了掐眉心,自嘲地一笑,说:“我喝多了,就瞎比比,都是老同学,大家听听算了,别笑我。”
岑北亭扯着李晓侯胳膊,他依然比李晓侯壮实,轻而易举地,便将人拽提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喝多了就回去。”
岑北亭叫了出租车,他把李晓侯塞进车里的时候,贝博艺和许欣站在原地透风。贝博艺抽了一根烟,问她:“要么?”
许欣摇头。
贝博艺看着她淡淡地嗤笑,说:“怎么,人回来了连烟都不抽了?”贝博艺点了火,说话时嘴里含着一口雾。
许欣被勾出了一点烟瘾,垂着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裤侧缝敲了敲。她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贝博艺又嗤笑了一声,弹了弹烟灰。
“明天怎么去机场?”他问。
“开车过去?”
“和岑北亭一起?”
许欣微顿,说:“我自己过去。”
“开车没?”贝博艺点了点头,扭头看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许欣说:“不用。”
贝博艺没勉强,将剩下的半根烟按灭在不锈钢垃圾桶上的白色碎石里,“行。”
许欣说:“4N是不是你们公司搞的?”
贝博艺挑了挑眉,说:“消息挺灵通,怎么,想要我给他放水?”
许欣耸了耸肩,说:“他也是你的老同学。”
贝博艺说:“可是我又不喜欢他。”
许欣一言难尽,她干脆说:“算了,随便你。”
贝博艺正色道:“处于职业道德,内部消息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们的,但我可以稍稍向你透露。”
许欣立刻竖起耳朵,等贝博艺把话说完。
贝博艺说:“他可用不着你操心。”
送走李晓侯后,岑北亭折了回来,对贝博艺和许欣点头,问:“你们怎么回去?”
贝博艺玩味儿地笑了笑,看了许欣一眼,说:“我有代驾,岑北亭,你没开车来吧?许欣没喝酒,她送你吧?”
岑北亭掏出电话,说:“没事,我给我弟打个电话。”
岑北亭低头按键,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睛里,许欣看着他,突然说,“我没喝酒,我送你吧。”
岑北亭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
这时贝博艺迈开腿,说:“我先走了。”
上了车,许欣问了岑北亭的地址,打开车载导航仪,岑北亭突然问她,“你住哪儿?”
许欣专心致志地输入地址,被问到眼睛眨了一下,说:“南区那片。”
“哦,”岑北亭说:“远吗?”
“还好。”许欣说。
“开车要多久?”
“二十分钟吧。”许欣随口估计。
岑北亭点了点头,又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gu903();许欣打响发动机,“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