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五便是贵妃才诞下的皇子,还未到周岁,少不得人照顾。
张贵妃微微一笑,“皇儿睡下了,奶嬷嬷们看着呢。”又道,“听说我娘家弟弟和昭宁闹了些矛盾。”
她是收到人传信说是自己爹娘带着幼弟进了宫,那传信人只略说了几句,是以她只知道似乎是幼弟被昭宁打了,心道进之比昭宁还大些,只当没什么大碍。
现下才看到幼弟满身的鞭伤,又兼之在殿外听了那么一场话,心中更气,张口便道,“昭宁贵为郡主,学得便是动不动挥鞭子吗?”
“他若是犯了律法,自有官府判罚,若是言语有失,也有本宫爹娘管教,轮得到你挥鞭子?”
“你也说了他是本宫弟弟,再不济也是你长辈,焉有对长辈动手的道理,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郗瑶福了一礼,“娘娘息怒,是昭宁有眼不识泰山,听说张家子嗣繁茂,京里便有上上下下几百主子,昭宁见识短浅,还请娘娘回头列张单子,哪些是长辈,回头我绕着他们走,再不济,我绕着张府走!”
张贵妃看她还敢顶嘴,骂道,“你这是对本宫不满吗?顶撞完本宫的爹娘又来顶撞本宫?当年搅和女学,将京里的小姐都搅去了什么如意楼什么医学院,便是学你这样没大没小,不守规矩吗?”
“我儿何时不守规矩了?贵妃娘娘还请慎言!”郗父大步从外而来,行了一礼,正色道,“臣有本启奏!”
“说!”
“臣吏部尚书郗承清弹劾张太傅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其子张进之强抢民妇,命人打压其父母夫君,伤其子女,该民妇现下仍被囚于张府,又有郊外大河村,田地出苗,张进之并一干下人纵马无状,践踏庄稼,踩伤村民……”
屋内只余郗父的声音,张太傅回头看了眼夫人,见她神色慌张,哪还有不明白,这蠢妇竟还帮那孽障瞒着。
梁怀玉将折子呈上去,圣上细细翻看,冷笑两声,“好一个小舅子!作威作福祸害百姓,倚着朕的名声,还是靠着张家的威势?”
“老臣不敢!老臣有罪!”张太傅俯首。
“有没有罪着有司查过才知道!”
又宣有司衙门觐见,不提张太傅冷汗淋淋,张夫人贵妃等人皆是又惊又怕。
郗父事了拂身去,带着郗瑶告退,路过张贵妃时,顿了顿,低声道,“娘娘说得是,若犯了律法,自然该交给官府处置!”
第50章
郗父领着郗瑶出了门,见她脸上泪痕未干,递了帕子过去,“打便打了,怎么哭成这样?”
郗瑶擦擦脸,碰到眼下,“哎呦”一声,“用了点药,他们家把伤者都抬上来了,明摆着要卖惨,我又没伤着,不流点泪也太不像了。”
“就你滑头,你小舅舅给的人也纵着你!”郗父数落一句,见她没吃亏,放下心来,又道,“走吧!”
两人便骑马回府,府里还有一关在等着。
大房里郗至训躺在床上蜷着身子叫唤,几个大夫轮着上前诊治,皆道并无什么大碍。
郗至训却不信,他被塞了药后确实觉得身体不适,将张进之私宅地址说了,梧桐院的疯丫头虽又给了他一颗药,可谁知那是不是解药?遂叫嚷着让他娘再请其他大夫来。
郗大伯母“好好好”地应着,埋怨道,“哪有妹妹给哥哥下药的?便是哥哥做得不对,禀明了我们就是,一家子骨肉难道还欺负了她不成?你也是,好端端招惹她做什么?人家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你吃了亏,我和爹连个叫屈的门儿都没有……”
“行了!”郗老夫人喝一声,面色不悦,人是从她那儿带走的,这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敢给训儿下药,老夫人心中更气,下定了决心,今儿必要给那个目无长辈的丫头一个教训!
是以郗父与郗瑶一回府便被请了过来,郗老夫人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你给你哥哥用的什么药?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毒,自家亲人也敢下手!”
郗父脸色不好看,郗瑶拉拉他袖子,不让他开口,他毕竟还在朝堂为官,今天又树了张家这个敌人,再顶撞老夫人,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抓住弹劾。
郗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低头做伤心难过样儿,由着老夫人先出了口气,才道,“祖母只当我欺负堂兄,也容我分说分说。”
“都说是一家子亲人,堂兄还是作哥哥的,怎么就能连着外人欺负我呢?张家势大,堂兄却千方百计借着张少爷的手来对付我,让我和张少爷争斗起来又有什么好的,平白给郗家招了个仇人!”
郗至训哪肯认,只狡辩道,“我何时对付你了,张少爷看上海棠那丫头与我何干?”
“堂兄也别急着反驳,张少爷作恶之事不止这一件,圣上已着有司衙门审查,您有没有干系,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自有官府的人定论。”
“你疯了!”郗至训不敢相信,“为了两个丫鬟你还闹到官府去了?”
郗大伯母见儿子慌张的样子,便心知这孩子确实掺和进去了,便拉着郗瑶道,“这毕竟是你的堂兄,何至于此?”
“堂兄口口声声说此事与他无关,那更该放心了,官府定会还他清白。”
郗大伯母被一噎,郗老夫人接口,骂道,“你给你哥哥下药不说,还要拿这事
来害他吗?”
“祖母知道您是关心则乱,可这真不能乱说,此事京兆尹并大理寺接管,您这话说得倒像是梧桐院接管似的,朝廷衙门难道还由得我害不害的?”
“再有所谓下药更是冤枉人,堂兄欺人太甚,孙女无奈用了些小手段吓唬他,不过是些补气血的要丸子,哪里就称得上下药了?您若不信,只管叫太医来。”
这一句太医又戳了在场三人的心。现下宫门已关,太医也不是谁都能请出来的。郗家大伯不过五品小官,帖子都送不进去,郗大伯母嫁夫随夫,如今说身份,真比起来还不如她娘家妹妹。
至于郗老夫人,原按着常理,她是郗父亲娘,又是公主婆婆,于情于理,至少也是个一品诰命太夫人,偏她自觉出身世家,看不起泥腿子起来的皇家,当年明里暗里挑剔定国公主,后来又看不起圣上,还当建元帝不知道。
建元帝是谁,从来只有他任性的时候,那有你敢得了他的赏还私下骂他的理儿?遂寻了机会将郗老夫人的诰命褫夺了,如今虽还称作夫人,其实大不如前,郗老夫人好面子,自此也只窝在府内摆摆老祖宗的架子,再不肯轻易出门聚会了。
今儿请了这么多大夫还不成,难道他们没想过请太医,不过是头前一次没请来人,现下宫门下钥,哪还进得去?
偏郗父又火上浇油,“若要请太医,我便即刻让玉案回去拿了帖子来。”
郗大伯心里拱起一团火,“叫什么太医?这么多大夫难道都诊错了?与外人欺负你妹妹,还嫌脸丢得不够!”说罢,一甩袖子出了门,倒往妾室娇红那里去了。
郗大伯母有苦说不出,只得细细安慰儿子,还得劝慰老夫人,给她铺了台阶下来。
郗瑶父女俩却是早行了礼,回了二房院子。
郗瑶给海棠逢春看过伤,配了药,又去前院看了马夫,那也是被带累的,为护着两丫头白白挨了顿打,伤势比她们还重些。
郗瑶又骂了顿张进之,这纨绔少爷真是拿人不当人看!许也是觉得这些人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说抢便抢,说打便打,全凭自己乐意,真当自己是天皇老子了,这回审查,看他还能逍遥自在?
郗瑶一直关注这案子,随时派人盯着进程,就怕张太傅手眼通天,给儿子脱罪。
没想到张家虽暗暗使力,可案情进展竟还挺快,那被强抢的民妇一家顺利被找到,又有几户人家带着女儿来告,证人证据跟长了腿似的往京兆尹衙役跟前跑。
郗瑶还和海棠几人感叹这是报应到了,其实哪里知道这后面顾霄插了一手,他出征三年才回来,底层的消息就已收回手了,此事自然暗暗推了一把。
就在事情一切顺利时,偏偏出了个大事,南方水患竟冲垮了堤坝,又有官员瞒报,消息直到今日才传来,眼下水灾波及三省,百姓流离失所,已有小股流民往京城来!
此事一出,圣上震怒,连夜将各级官员召进宫,相关大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也难怪圣上动怒,南边的堤坝年年修,去年才拨了一大笔钱,专为修建堤坝,为这笔钱,圣上夹在工部户部间调停了不下一个月,结果就出了这么个成果?
上头人忙着这等大事,一时之间张进之的案子倒没什么人关注了。
大概也是张进之命不该绝,就这么巧南方出了事,上头人目光都对准南方水患,案子被押后,张党暗暗活动,没几个月竟将他救了出去。
眼下郗瑶却不知张进之会被救出去,看着他被关押起来,她也将事情搁到了一边,心力都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城外来了不少流民,流民一多,便容易出乱子。这些流民又是逃难而来,随身没有什么东西,逃进城,没有吃喝没有衣服,便有人起了歪心眼,再接连发生一次抢掠事件后,官府便管制城门,不许流民进入。
可这些人千里迢迢逃过来,就是想着天子脚下有一口吃的,都被拦住城外,长久下去更少不了乱子。
郗瑶派人打听几回,流民里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朝廷虽设了粥棚,可发下去的救济口粮不过一日一回,他们吃了这一回只等下一回也不是个事儿。
郗瑶想了想找到了郗父,郗父才从宫里回来,听了她的话,思忖片刻,“以工代赈?”
“对,他们眼下只指着朝廷的救济粮,心里终究是没底,又是大老远逃难来的,身上也没什么家当,眼下正是着急找活做的时候,可城里商户也不敢用他们,他们不敢用,朝廷难道还不敢?有事做了才少生事。”
郗父手指在桌上敲了片刻,“行,阿爹知道了,你在府上待好,这段时间便别去城外了,小常山让长臻给你安排人守着。”说罢,他又急匆匆出了府。
没两日便有衙役小官在城门口摆了桌子,给流民登记造册,记下身份来历日后核对,另一面也是看看这些流民各自擅长些什么。
京城附近眼下是没什么大工程,上头商量一回,找也找出几摊子事来,眼下就按着册子将人分至几处,或修城墙或挖河堤。
各处皆有人管着,流民们愿意去做活的,便领了牌子做活去,每日自有管事记牌子,凭着活计多少算工分,城外又有朝廷派兵镇守的什么市场,凭公分吃饭也可买些衣物等。
如此一来城外倒是渐渐有了秩序,可南方却不见好转。
天气又渐渐热了,夏汛到来,南方接连半月暴雨,水患愈加严重,南方官员平日里折子写得漂亮,这时倒看不见一个顶事的。
太子的嫡长子承郡王这些年在六部学习,颇为能干,主动请缨要去南方赈灾。
南方现下民心不稳,还真需要个身份贵重的过去撑着台子,承郡王身份贵重,一向得圣上太子看重,他的身份正合适。
太子虽有担心,可孩子大了,有心出去做事,最终还是应了。
承郡王要去,郗长臻也少不了跟着,他原做过承郡王伴读,又一同做过几回事,情谊不同常人,做事配合默契,自然被点了去。
这一去不知多久,南边又与京城气候不同,此时又有水患,可不令人担心!郗瑶指挥丫鬟婆子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各种药物便备了足足三匣子。
她拉着郗长臻介绍,“这一匣子都是常用的药物,这一匣子是些补身养气的药,哥哥此去定是十分辛苦,千万要保重身体,至于最后一匣子哥哥小心收着,是些防身不常见的药,留着用吧。”
郗长臻摸摸她脑袋,笑道,“好,我让抱朴放我马车里,仔细收着。”
郗瑶还有些担心,却也只能送他们一行出城。
第51章
城外陆陆续续仍有流民赶来,人数虽还在增加,不过一切已有了章法,按着规定安排,慢慢也就安定下来。有朝廷管着,渐渐连京城的人也不再拿流民当作洪水猛兽,流民工钱便宜,偶有所需,也来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回去做活。
城外安定下来,医学院便可预备着开一次义诊了。流民本就从水灾中逃出来,一路艰难,近来天气热起来,已发现不少人带病在身,他们又是聚集在城外,真要出了什么事,又恐出乱子。
这次的义诊就在城门口,医学院的都是些女学生,流民虽可怜却也不妨有坏人,为着学院人的安全着想,义诊前便与城门守卫打了招呼,他们就在跟前,看顾两眼让人知道这义诊后头有人,也就不敢出幺蛾子。
义诊当日,医学院大部分人都来了,上百女学生皆着同色衣袍作一样打扮,声势先让人唬了一跳,又有顾霄放心不下,带着兵来巡视一回,留了几个好手守着。
台子搭起来,镇场子的人也有,阵势大,地痞流氓及流民里偷鸡摸狗混救济口粮的那波人自然不敢有小动作。
可大概是这被不是巡视的城门守卫与身后那些精壮护卫吓着,那些流民倒不敢轻易上前了。
此时正是做活的时辰,家里老少爷们都跟着管事各自干活去了,留守棚内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连身体强壮的妇人都绑着头发干活去了。
这些老弱病残窝在棚子里,小心翼翼地打量城门口那一排长桌,来来往往的姑娘们衣着整齐,瞧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这些人是做什么?义诊?难道又是哪家贵人发的善心?
若真是发善心,也是件天大的好事了。他们一路北上逃难,那点子家当早不剩什么了。如今连吃穿都难,哪还顾得上买药看病,身上难受了也就咬牙忍着,可大人能忍,家中儿女呢,惊吓受冻,不少人家的孩子都病了。
这些人若真是义诊,便是让他们跪下磕头也愿意,怕就怕是不是哪个贵人家在买丫头小子,前几天后面棚里张大头家小闺女被买走了,那小姑娘长得好,就因着喝了口粥,不知怎么被买了去。
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也一样呢?他们能撑到现在还没放弃孩子的,就不愿意让孩子为奴为婢,因此众人左右看看打量着,谁也不敢先上前。
约莫两刻钟过去了,一个瘦小的妇人抱着个孩子狠狠心冲了过去。
“真……真是义诊吗?”
“自然是了,您这边来。”四丫接上前,引着她入座,自有胡秀小七等人把脉问诊。
那妇人怀里的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闭着眼睛,略有些发烧,小七思索一番,开了个方子,问道,“棚内可有罐子?患者邪气入体,内热不散,需要吃几天药。”
瘦小妇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有一个半破的陶罐。”
“这样啊……”小七顿了顿,“待会你跟着我师妹她们去后面煎药吧,我们带了几个罐子来,只是未必够用,不过你是第一位,赶紧过去,许还能用上。”
那妇人忙抱着孩子起来,犹犹豫豫道,“小大夫……这……这真不收银钱?”
“不收!”
“也不要……其他东西?”
gu903();小七笑笑,“放心吧,我们既说了是义诊,自然不收银钱,不过只在这两日,后头药材耗尽,可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