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身形在阵中消失。只留下一堆化成粉芥的灵石碎末,和半张被燃烧后的空白黄符纸。
瞬间的空间波动带来了一阵眩晕。下一秒,他们便出现在了刚开始进来的院子里。
遮掩墙洞的阵盘已经被撤走了,他们刚到时,陆望予正从墙那头灰头土脸地钻过来。
他锐利的眉眼里写满了不耐烦,冲身后道:“现在够了吧?”
“够了,够了……”容霁满脸堆笑的也钻了过来。
他一进来便收敛了笑意,让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领好符箓,一个一个地出去。
卫执约迎了上去,陆望予见他回来了,脸色缓和了下来。
他半抱怨道:“我们之前开的墙洞小了些,有人过不去。这不,容霁又让我去凿墙了……”
卫执约看了看满院的人,有些担忧道:“看样子,这里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全部撤离。也不知道末香楼形势怎样……”
陆望予的眉宇间笼上了一层阴翳,他眸光冷然,道:“就怕末香楼是最大的变数……”
容霁暗搓搓地凑了过来,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看向自己身后,道:“哎,江安他弟弟是个狐狸崽子啊。人还挺机灵……”
卫执约看了过去,只见江安正蹲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前,正给他的手上着药。
站着的小孩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抬头朝这里看来。
卫执约看见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但是小孩儿毫不沉郁,反而眉眼弯弯,很乖巧地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容霁继续道:“他很聪明,估计从头到尾都没化人形。若是不会化人形的狐族上了竞价台,我们就能很容易地把他拍下来。若是人形的狐族,我们根本就抢不过一些人……”
陆望予瞥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们每次都通过拍卖的方式来解救妖族,这到底需要耗费多少?”
容霁挑起眉毛,他耸耸肩,摊手道:“嗯,是挺贵的……不过你看,这次我们不就赚大便宜了?”
他的笑意突然敛了下来,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意有所指道:“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突然,另一个传送阵亮起白光。
是末香楼的人!
果然,传送过来的男子,身着青缎宽袖长袍,与地牢里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待遇。他碧绿的眸子里先是惊慌失措,在确认过周围环境后,逐渐变成狂喜。
“你们真的能带我离开?”
他激动地开口了。
末香楼的形势要比地牢更加复杂。
且不说实时有人监视着阁楼里的一举一动,就单从楼里的人离开的意愿来看,风险都是巨大的。
在陆望予说出这番理论的时候,容霁提出了质疑。
“不愿离开?脑子进浆糊了才不愿离开吧……十九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妖不愿离开的……”
陆望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相信人心。”
容霁虽然表面嚷嚷着不信,但是内心却是认同的。他不是十八岁天真的少年,人的黑暗他也是早有见闻的。
他明白陆望予话中的意思,只是不愿去接受。
最后,为了保证安全,他们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做法。
——找一个地方作为缓冲区。
容霁布下的暗谍一个一个找上末香楼里的“器皿”,把阵法符箓和灵石交给他们。
第一张阵法符会将他们先传送到容霁居所处的院落中。
此时,告知他们房中已经挖好了地道。只要进入房中,就可直接通往外界,重获自由。
而等他们一个一个按顺序进入房中后,再用第二张阵法符,让他们通过房间里的阵法,传送到这个真正能出去的院落。
那个中转的院落,便是缓冲区。一旦出现异动,能保证他们如今的位置不会被直接发现。
“把危险隔绝在缓冲区,这样可以避免我们被连窝端。”陆望予缓缓地放下示意图,他抬起眼,冷静地分析道,“若是实在救不了,就直接切断第二个传送阵……”
“而且,末香楼的动手时间,一定要比地牢晚。我们这里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撤离。”
现在,末香楼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容霁顾不上回答青衣男子的问话,他立刻转头,催促着周围的人们加快撤离速度。
末香楼是最大的变数,没有人知道它将什么时候引燃,炸裂。
他们只能在这之前,赶紧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阁楼一处走廊上,一位黑衣侍者躬身疾步走过。
他来到一间房的门口,恭敬地低声汇报着。
“洛主,末香楼似有异动。来了几位客人,将大部分的器皿都占了……连最次的那种都要了。”
“哦?”房内传来了一句清冷的女声。
然后,房门倏忽大开,黑衣侍者连忙侧身行礼。
他垂首,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纱的裙摆。纱缎的裙边随着女子的步伐扬起,如花瓣层叠绽开。
白衣女子从门内踏出,径直走向通道处。
黑衣侍者紧随其后,继续讲着情况:“属下已经派人守住了各个房间。只是监听等途径,突然都起不了作用。”
洛娘子已经走到了一间房的门口。守着的黑衣侍者收到指示,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内空空如也,本该好好待着的水皿,连同刚来的客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较于黑衣侍者惊恐的神色,白衣女子表情丝毫没变,依旧是淡漠如水。她好像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一般,所以并不慌乱。
她清清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焦糊的半张黄纸,启唇道:“让黑骑集合,搜查客居。还有,把这件事通报上去。”
“外面的人,也该动起来了。”
此时,容霁的客舍院中,约莫二十来个华服男女正在低声交流。他们便是刚从末香楼里传送过来的,眼底闪烁着隐秘的欢喜。
他们紧张地等待着。
渴望自由的人们将不会再被束缚。他们终于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囚笼!
在这种热烈欢喜的气氛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紫衫男子正掩着手中的东西,悄悄地远离人群,向着草木茂密处挪去……
第16章风起(十六)
一声响箭打破了十九香所有的沉寂。
无论是正在争分夺秒撤离的容霁等人,还是开始集结向客舍进发的十九香黑衣守卫,或是取出了久封未用的银节鞭,正温柔擦拭的白衣主事,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天上,一个明晃晃的烟火信号燃起来了。
在这一声尖锐哨音响彻整个十九香后,所有暗涌的波涛都彻底被翻到了明面上。
容霁眼里满是震惊与失望,他翕动着嘴唇,近乎失语。
陆望予皱起眉头,没时间悲秋伤春了,他更加厉声催促起来。
卫执约看向天上的燃起的信号,他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也猜得到那里即将面对什么。
他不再迟疑,径直向拱门处跑去,却一把被拽住。
“你在干什么!”陆望予反应敏锐,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厉声询问。
卫执约眸子里满是认真,他回答道:“我去带他们回来,郦香也还在那儿。”
陆望予咬咬牙,他狠下心道:“我去就行!你留这儿!”
卫执约慢慢掰开他的手,安抚地回握一下。
他笑道:“没事的,外面的阵法只有你能处理,你必须留在这儿。我恰好懂一些传送阵,怎么都能跑掉的……”
反驳的话语被尽数堵在了喉头。
陆望予哑然无言,只能目送着远去的身影,眸色逐渐变得阴翳沉郁。
他一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明明他的手中并无刀刃,但是却给人感觉,只要再靠近一些,他能反手一刀,摘了那人的脑袋。
陆望予的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他大步走向第二个传送阵,然后冷着脸守在那里。
那头的院落,直接炸开了锅。
众人张皇失措,纷纷哭喊着尖叫着往房间里面挤。
紫衫男子在响箭放出的那一刻,便被侍卫按倒在地。
他被拖到院子的正中间。
当他抬起头时,满脸都是扭曲的笑意:“跑?你们跑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喘不上气:“到时候,我就是十九香最大的功臣……”
“都会死的,你们都会死的!哈哈哈!”
人群又是一阵慌乱。
一袭金衫从人群中穿了出来,郦香红了眼眶。
小姑娘牙根都要咬出血来,她尽力安抚着院中的人,让他们继续听从撤离安排。
基础的传送阵一次只能传送一人,而且期间要有一定的时间差,不然空间阵法容易崩塌。
他们只能一个一个来。
整齐的脚步声越发逼近。终于,大批的黑衣侍卫破门而入。
他们分列两队,半包围了院内的惊慌的人们。
越是危急的情况下,越要冷静。
小姑娘想起了族长爷爷的教导,她向前走了两步,脸上满是坚定。
末香楼为了保证不伤到客人,选择的器皿都是些温和的妖类。所以在场的战力,除了容霁的属下外,只有郦香了。
白衣女子缓步进来。
地上的紫衫男子见到了主心骨一般,他挣扎着飞速挪到女子的脚下,扯住了她的裙摆。
“洛娘子,就是他们!他们在房内挖了地道,能直接跑到外面!”
紫衫男子仿佛癫狂起来。
他做祈求状,邀功道:“洛娘子,是我!是我给十九香通风报信的!他们还想杀了我!”
白裙女子低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轻轻启唇,问道:“你是鹿藤妖?”
紫衫男子以为是洛娘在记他的功,连忙点头称是。
下一刻,银节鞭的一端,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洛娘看着脚下的人,就像看着一只垂死的蝼蚁一般。她皓腕一抖,原本一米长的直鞭,银光一闪,变成了几米长的劲软长鞭。
她将紫衫男子的尸体甩了出去,甩入了挤在房门口的人群中。
血溅了满院,洒到了他们的脸上,身上。
人群惊慌散开,纷纷堆到了郦香或是容霁下属的身后。
郦香额上沁出汗珠,她尽力冷静道:“别慌!继续!我们还有机会!”
也许是她临危不惧的表现让众人找到主心骨,人群又渐渐镇定下来,涌向了房门处。
白衣女子与郦香对视,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她轻轻挥鞭。
银鞭如长蛇一般扑向她身后移动的人。郦香二话不说,飞身上前,在半空中接住了软鞭。
啪——
清脆的一声响,小姑娘的手被银鞭绕了几圈。
洛娘子一甩鞭,银鞭便扯下了大片的皮肉,郦香被甩了出去,手也瞬间血肉模糊。
接着就是单方面的虐杀,洛娘就像是战场上最精密的猎手,每一鞭,都能带起一片的血雨。
容霁的下属们纷纷以身相抗,却根本挡不住那如毒蛇一般的银鞭。
一个粉裙女子落在了最后,洛娘子随意卷起她的脚,轻轻一扯,那人就被拉倒在地,半晌也动弹不得。
见洛娘子还要补上一鞭,郦香也顾不上疼痛了。
她单手撑地,一跃而起。闪身到了鞭子与那人之间。
银鞭带着破风声落下,一个身着黑衣侍者服饰的人举剑欲阻,银鞭直接削断了他的剑,将他与郦香一同抽开。
眼见着人还在一个个地进入房间,院内的人数在逐渐减少,如今还只剩下四五人,白衣女子身旁的黑衣侍者待不住了。
他急切地劝道:“洛主,他们都要跑完了!”
洛娘轻轻浅浅地看了过来,看着他的样子和看一个花草石木一般无二。
黑衣侍者顿时噤了声,恭恭敬敬地闭上了嘴。
白衣女子缓步走向那名伤了腿走不得的女子。
女子尖叫着,拖着伤腿不断往后挪。
突然,一柄开了刃的匕首直直插在她面前。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只见洛娘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淡漠沉静。
她想让我死……
她想让我死!
黄衣女子喃喃自语起来,眼神失焦。
郦香已是重伤,身上手上都血肉模糊。她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
洛娘将匕首抛下后,便没再管那黄衣女子,而是径直向郦香走去。
见洛娘似要送郦香最后一程,旁边唯一还活着的侍卫猛扑过来,想要阻止她。
洛娘的银鞭换了方向,带着寒光向他抽来。
当毒蛇信子般的鞭尾,即将触上他的脸时,嗖——,破空音传来。
接着,哐啷一声,一柄飞剑撩开了银鞭。
一个白色的身影越墙踏空而来。
他稳稳地落在了侍卫跟前。手中灵力一闪,飞剑瞬间回到他的手中。
卫执约到了。
为了保险,缓冲区与最后的逃离点隔得有点远,他也不能御剑飞过来,否则极容易暴露容霁他们的位置。
他看了眼场中情况,低声嘱咐身后还能走动的侍卫:“你先走,告诉他们不必等。全员速撤,我们外边见。”
侍卫还想说什么,只见卫执约将剑横悬于胸前,一剑化百影,向四面奔去,为他拦出一线生机。
他咬紧牙关,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奔进房中,启动了传送符。
卫执约担忧地看了眼郦香,见她状况还好后,便专心应对起了洛娘。
第17章风起(十七)
响箭响起后,容霁同样目不转睛地守在传送阵前。
可在看见传送过来的人第一眼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不管那人还在哆嗦着,叫喊着,直接上前,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身上的……是鹿藤血?”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人还在哆哆嗦嗦,他好像被提醒了什么似的,语无伦次地回答道:“对……对……鹿藤,是鹿藤妖放的信号……洛娘杀了他……杀了他……”
容霁放开了他的衣领,他的右手有些微颤。他双手交叠,按住微微抖着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头,冲着沉默不语的陆望予道:“我们必须现在就走!”
陆望予抬起眼,脸色冷得可以掉冰碴。近乎是从齿间蹦出的音节,他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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