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只需要将那些龟缩的渣滓,一个一个地揪出来,让他们尝遍着世间的苦痛。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我日日在这炼狱中煎熬。
你们又凭什么好过?
他安排好了一切事情,便回到了宴都,住进了同一家客房。
那是他与执约刚来宴都时住下的那间。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夜深了,他沉沉地进入梦魇。
他不是一个惯做梦的,但是却因为搜了过多的魂,看了太多的记忆,便每日每夜,都深陷在苍山镇的噩梦之中,无法脱身。
梦中,他时而是跪在祈灵台上的视角,时而是那些刽子手的视角。
但无一例外,他都必须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银刃,深深穿透眼前人的胸膛。
执约在他的梦中,死了千万次。
而他也在梦中,疼了千万次。
终究,不得解脱。
如今,他再一次噩梦缠身。
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双手沾满鲜血,下手极其狠辣的魔头,会在宴都的一间客房里,被噩梦魇住,而他的眸边也划落了两行泪。
魔头怎会有感情?
魔头又怎会流泪……
陆望予状况太不好了,他在梦中竭力挣扎,眉头紧锁,额上也密密麻麻地渗出了冷汗。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身体紧绷起来,像是在极力阻拦着什么,又极力想要保护什么……
隐隐绰绰的烛火微微漾动,床帘不知道被哪里吹来的微风,轻轻扯动了一分,然后逐渐归为平静。
这个寂静的房间内,悄无声息地又多了一道轻浅的呼吸。
随即,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上了那个紧锁的眉心。它轻轻抚过皱起的眉头,清清凉凉的,温柔而体贴。
陆望予似乎感受到了身旁传来熟悉的气息,他就像受到安抚的猫,总算是安心下来,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了。
他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稳绵长起来,看起来已经不再受到噩梦侵袭了。而那根手指,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径直离开了。
手指的主人默默地走到了桌旁,他的手轻轻地搭在桌面上,又抚过那装着茶水的紫砂茶壶。
像是在无声地道别一般,他眸中带着一丝怀念,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沉的安静。
那人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注视着他放不下的人,他的眸光专注而深邃,就像是要将此时此刻的一切事物,都刻进自己的骨血中。
停留了足够久的时间,他的身形终于逐渐透明起来。
在他消散的最后一刻,陆望予似有所感,霎时睁开了眼。
陆望予睁开眼的一瞬间,一滴泪莫名地落了下来。
他抬起手,默默拭去了那一点湿润。
前半段的梦,依旧是苍山镇的事。但后半段,他却一反常态地梦见了师父与师兄他们,梦见了他们四海闯荡的那段时光。
明明是个好梦,为何我会落泪。
陆望予躺在床上,静静地感受着好梦初醒后,心中难得的片刻宁静。
他许久没有这般踏实过了,就像活在曾经的回忆里一般,没有痛苦,没有离别,没有杀戮。
但梦醒后,他依旧身处炼狱,不得解脱。
口中又泛起了一阵苦杏仁的涩味,他翻身下了床,拿起桌上的紫砂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茶。
九沉茶入口,是馥郁的茶香。
陆望予喝得太急,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茶中恰好的温度。
执约在时,每晚入睡前,都会特意将他做的蕴火符放于茶盅之下,以便师父师兄醒来时,茶都还是恰好可入口的温度。
陆望予喝惯了有余温的茶,他便丝毫没有发现那一处的异常。
他丝毫没有发现,那份不该存在,却又确实存在的熨帖。
却是一人无意的体贴,一人毫无察觉的接受罢了。
而他在消磨着平静的时光的同时,修真界的锅,却被一个消息,炸飞出了九霄云外。
陆望予将于澄阳峰证道飞升。
战战兢兢的修真界众人,没等来下一个受害者的信息,却等来了这般惊天炸裂的消息!
他他他……飞升?
据说许多修士听到这个传讯后,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当场就厥过去了。
这样的魔头都能飞升?
苍天无眼呐!您老人家是没睡醒吧!
虽说如今的飞升潮里,或多或少都飞了些名不符实的,但是,陆望予不同啊!
他是名副其实了,可却是名副其实的残暴,劣迹斑斑,满身罪孽……这他娘的也能飞?
于是“伐陆大军”又再度组建起来,然而此次,正义凛然的旗帜下,却门可罗雀,一片冷冷清清。
所有人都在观望,在腹诽着。陆望予捉了一次又一次,可人家没事,自己这边却倒了一批又一批。
若是战死沙场也就罢了,可偏偏姓陆的手段高,心够狠,他还能给你来个秋后算账。
什么刑罚最狠毒,他就用什么,相当的挑剔。搜魂、断舌加活剐,一套下来,就是神仙也都遭不住啊……
他的恶名初扬时,修真界能举世讨伐。可如今,他的恶名都能止小儿夜啼了,谁又敢不怕死地冲到最前头?
而且,死也就算了,最怕他回头算账时,来的那一手生不如死。
于是,除去几名“身先士卒”的好汉,所有人,包括平日里跳得最高的几大宗门,都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死道友不死贫道,置身事外。只要我假装听不见,这破事儿就追不上我。
但偷偷去澄阳峰底下看一眼,应该不过分吧,不至于刺激到那个祖宗吧……
一时间,澄阳峰下的小镇子里挤满了围观的修士。
但在这般拥挤的场景里,一向眼高于顶的修士们,却莫名地谦卑起来,他们保持着周围环境的井然有序,格外彬彬有礼。
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他们都愿意奉上一个和善的微笑……
毕竟,谁也不知道姓陆的在哪儿,说不定就藏在他们身边,而若是因为黑脸,刺激到了那个姓陆的……
算了算了,与人为善才是我等修真坦途。
虽然出头鸟基本已经被陆望予打废了,但是出头鸟的鸟兄鸟弟,鸟徒鸟孙们,还是毅然决然地扛起了大旗。
他们要继续未完成的事业——除去陆望予!
三日后,陆望予将于澄阳峰证道飞升。
低垂着头的小沙弥步履匆匆,他恭敬地赶来,将这个消息向在内殿诵经的年轻僧人耳语禀报了。
面容俊秀的僧人听完了,手中的念珠轻轻地磕了一下,落下“啪嗒”一声。
他沉稳得无悲无喜,只是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佛像行了一礼,然后慢慢起身,向着供奉九环半月禅杖的典奉台走去。
而与他的居所仅有几墙之隔的,便是涂凡真人。
他刚刚搁下饮完汤药的空瓷碗,面色还有些微微泛白。
刚刚侍奉汤药的药童子带来了消息,说是整个修真界,都已经得到了陆望予将要飞升的消息。
行者无恕那边,似乎也已经再次请出了九环禅杖。
闻言,涂凡真人阖目长叹。
他心中明白,澄阳峰,必将成为最艰难的战场。若是无恕也去了,佛心寺行者加上那柄九环禅杖,望予怕是会难上加难。
“我得替老卫头,看顾好他的徒弟啊……”
涂凡真人轻咳了两声,他颤颤巍巍地起身,终于还是从袖中拿出了黑木笔。
执约啊,老头子拦不住你的师兄。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替你的师兄,拦住那行者无恕。
与此同时,离澄阳峰只有数十里远的郁城驿站里,周围的食客正对此事侃侃而谈。
“这陆望予的胆子可够肥的,他传的消息,竟是请修真界众人赏其飞升之礼!”
另一名食客笑道:“这不是直接抽他们的脸吗?我杀了你们的人,然后拍拍屁股去飞升了,还要请你们来观礼……”
“不过,他们这都能忍?”一人却是连茶都不喝了,急忙凑热闹道,“就让这陆望予那么嚣张?”
“哎……他们表面说不参与,但是你想啊,等在澄阳峰下的那些人,哪个不想亲手杀了陆望予?”
“若是姓陆的飞升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们啊,怕是跑得比谁都快!”
角落里,坐着一名白衫修士。他默默地饮尽了杯中的茶,一人独坐,就像冷峰上终年不化的孤雪。
白瓷杯搁下,他负剑,起身走出了喧哗的驿站。
他向着澄阳峰的方向走去,孤独而坚定。
三日后,便是陆望予真正的生死之战。
不过是,他的满腔赴死勇,提剑斩尽满城花。
第60章琳琅碎(二十)
三日之期对于修真界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注定的时间终于到了,澄阳峰上,除了一些跳梁小丑外,其余的皆是瑶阁派出的精英弟子。
他们约莫三百人,皆披坚执锐,训练有素。那都是瑶阁的顶尖战力,绝非普通的宗门弟子可以相比。
他们,便是陆望予此番行为的最终目的。
瑶阁,作为一个隐世组织,其宗府难寻,情况实力皆不明,陆望予也懒得与他们过多纠缠。
他知道,瑶阁绝对不会放过他。至少那个所谓的长座,一定想将他剥皮拆骨。
既然如此,我便邀你们来。
被追赶了那么多次,礼尚往来,也是该让我请诸位赴一次宴了。
澄阳峰下,也是满满当当的人。
他们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陆望予的出现。
而他们满心满眼等着的那人,却早已出现在了层林尽覆的山径上。
澄阳峰以陡峭高耸闻名,在地势平缓的茫茫山脉中,它就像是一柄尖刀,直插云霄。
取澄阳之名,也是因为人们认为,那是最接近天,最靠近太阳的地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会最先落在它的峰顶。
陆望予提着一根黑绸包裹的棍状物,一步一步地往峰顶走去。就像是朝圣的殉道者,步步虔诚。
若是接近天,那就让烈日骄阳,将这世间的污浊全部烧灼,彻底清除。
包括他们,包括我。
突然,随着一片叶落,他的脚步戛然停住。前方树下,却已有一位熟人提剑等候。
他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却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顾先生,好久不见……”
来人是顾沉。
他在听闻浮云都围剿的信息后,就从恣心盟出发了,却还没等他赶到苍山,便接到执约最后的传讯。
在决意闯祈灵台之前,执约给他与涂凡真人都传了消息,他盼着他们能拦住陆望予,拦住他的师兄。
再然后,便是修真界动荡。祈灵台之战后,陆望予恶名远扬。
顾沉看着面前固执的青年,心口竟是莫名地堵。
在恣心盟时,他曾与执约说过,他平生最不喜别离。结果,那个孩子再没来得及与他道别。
而如今,他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去送死。
命运兜兜转转,竟还是呈上了他最不喜欢的菜肴。
顾沉终于开口了:“你可考虑清楚了?”
陆望予微微勾起唇角,他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坚定道:“自然……若顾先生是来劝我的,便请回吧。”
他直视着白衫修士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毕竟,顾先生一定能明白,我为何这般……”
顾沉默默敛眸,他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再也没有理由劝下去。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他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我不劝你,万事小心。”
话音落下,他便提剑往山下走去。
陆望予看着他的背影,行了一个道别礼。
他不是故意想揭开顾沉心中的伤疤,但是,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这方面,顾先生与他却是同一类人——错失所爱,终究无可奈何。
于是,一人上山,一人下行。
他们所走的路,皆非坦途,荆棘密布,步步熬心。
可他就要走到头了,顾先生又还要在这苦海中挣扎多久?
澄阳峰顶到了,今日却是久违的阴雨天,日光层层掩在乌云背后。陆望予抬头,透过层层的虬枝,只能见到被割裂的阴云。
澄阳峰上,终究没有太阳。
他低下头,看着周围蓄势待发的弟子,看着他们眼中刻骨的仇恨,心情却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太阳的地方,就是人间地狱。
我的太阳落了,现在,你们的也不该存在。
他一把扯下黑色的鹰纹披风,身上却是银制轻铠,配云纹护腕。手中黑绸翩然滑落,露出那把精制的红缨□□,锐利的枪尖闪过一点银芒。
周围的弟子眼睛微微睁大,他们眸中满是惊愕——修真界没有什么枪术典籍,修士之间的武斗,刀剑斧戟都常见,但从来无人使□□。
这陆望予是疯了不成?
但他们只知,卫潜的徒弟精通阵法,剑法高超,而不曾知,大晟的那位少将军,修习数十年,从小摸到大的,便是那一把红缨□□。
生死斗,便该用上最擅长的那一招。
陆望予轻轻掂了掂手中的□□,他随意挽了个枪花,泛着寒光的枪尖呼啸着划出银芒。
他抬眸,枪尖随着视线直指前方,歪了歪头道:“你们,谁先来?”
天边淅淅沥沥地飘下了雨。越来越多的黑云在那刀尖般的峰顶堆积。它们层层聚拢,厚重到几乎要压上澄阳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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