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予心中有了计较,他敛了笑意,认真道:“既然如此,我要你暴露自己的行踪,在瑶阁找来时,答应他们的所有请求。”
江安愣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先生是想让我加入他们,之后传送情报。”
陆望予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传递情报还用不上你,你有更重要的任务。等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可是……”江安还是有些疑虑,他皱眉道,“我与青涯结了梁子,他们会来找我吗?”
怎么想来,他也能算是正道的头号仇家吧。
“为了加大这个筹码,我们还需要演一场戏。”陆望予轻轻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瓷杯,白水在杯中晃晃荡荡的。
“一开始瑶阁来找你时,你可以拒绝。反正到时候,他们总会给出你无法拒绝的理由。”
闻言,江安知道了他应该怎么做。虽然他不知陆先生背后的深意,但既然有了路,便只管走下去。
没有丝毫迟疑与疑问,他果断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陆望予瞥了江安一眼,手中的动作停下,眸中带上了一丝笑意,道:“你可想好了,瑶阁可是龙潭虎穴,开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江安垂眸,他端起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像是出征前的敬酒,他认真道:“为了容晟府。”
他的神情依然冷峻,但眼神却柔和了下来,“而且,无双听不得这铃铛。”
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个简陋的棚中商量好了,陆望予完成了他来的所有任务,便向江安他们告辞。
无双抱着一小筐的红薯,小声问:“先生不留下吃饭吗?”
语气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低落。
陆望予笑着冲他挥挥手:“不了,我还赶着去凛玉城见一个人呢。”
凛玉城,虽然也在南岭附近,过了逐州郡就是,但距离这里还是有点距离,江安也不便再留。
他们行了拜别礼后,便目送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无双回头,刚想问些什么,目光却被哥哥肩上的东西给吸引了。他伸出指头轻轻摩挲了一下,却是忘记了刚才的问题,道:“哥,这是什么呀?”
江安侧头看了过去,眸中安静地落满了星光。他勾起嘴角,缓声道:“这个啊……是容晟府的鹰徽。”
他将视线投向了远方,道:“陆先生说,这是他替容晟府给我们的。”
将士出征,肩上配鹰徽,宁死不退。
凛玉城虽说是一城,却只有小镇的规模,城中热闹些,但城郊除了开垦的瘠田,便是零零星星的小村落。
偏远小城更偏远的村落中,小姑娘从地里摘了红彤彤的桑果。她像是寻觅到了什么宝物,小心地爬上田坎,急匆匆地跑去献宝了。
“宁姐姐,你看!”她一路小跑到一处茶棚中,将红果子托举起来,眸子亮闪闪的,“这个可好吃了!”
宁枳接过红果,摸了摸阿雾的脑袋,笑着道了声谢。
突然,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抬头往田间路的那头望去。
一个黑色身影便从尽头缓缓出现,像是疲惫的旅人,带着一身尘土,却又无端有些冷峻。
阿雾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小声问道:“宁姐姐,是客人来了吗?”
宁枳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下来,但语气依旧温和,她道:“是客人,阿雾乖,你先回去……”
小姑娘看了看神秘的客人,又转头看了看她,乖巧地“哦”一声,便一步三回头地往村里走了。
来人已经走到了茶棚面前,他停下脚步,打量了周遭的环境,勾起嘴角道:“宁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宁枳收了桌上的茶碗,垂眸道:“陆公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陆望予,五年前他们还是不死不休的敌手,如今却在村落前,平和地谈起了天。
不过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五年前,容晟府将城中的老弱妇孺,连夜迁至凛玉城,他们便在此处定居下来……瑶阁派弟子守住凛玉,只是我不明白,宁姑娘作为瑶阁的管事,为何会在这个村子里,一待就是三年?”
宁枳手中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她抬眸道:“想来便来了。陆公子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不会只想来问这个吧。”
陆望予好脾气地笑了笑,他解释道:“容晟府那边的消息说,凛玉城来了个瑶阁管事,是个好人,我便过来瞧瞧。”
“顺便……”他勾起唇角,缓声道,“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
……
暖阳当空,正是用午膳的时候,陆望予终于从院中走出,他还在回想着那位瑶阁首席的脸色。
从一开始的冷静,到后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以至于最后,那种死水一般的沉寂。
朱掌柜说的没错,凛玉城的瑶阁管事,是个好人。
毕竟恶人以恶为荣,只有好人,才最容易被真相所刺伤。
在将血淋淋的真相,桩桩件件地剖开后,他看着曾经的对手,眸中的光亮逐渐熄灭,坚持的信仰被一点点摧毁,心中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物伤其类,人同此心,最难受的,却不会是他。
他刚走出门口,便见到村里的大娘风风火火地端着菜盆往里走,见到客人,便连忙吆喝道:“诶,都晌午了,小陆留下吃个饭啊!”
陆望予挂起一抹笑,客气道:“不劳您费心了……”
话还没说完,大娘急急地打断道:“这有什么的,都煮好了。我来就是喊你和小宁去吃饭的!”
“她……”陆望予看了一眼院中,却没说什么,只是婉拒道:“对了王姨,你知道陈昊在哪儿吗?我与他许久未见,想去叙叙旧。”
“陈昊?”王大娘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打趣道,“小陆认识的人挺多啊,小宁陈昊……”
“他啊,住村东头最边的那户,门口养了一群鸡的就是。”王大娘比划了下,嘱咐道,“要不,你也喊他一起来吃,人多热闹!”
陆望予抱拳告辞道:“不用了,我们可以解决的,多谢王姨了。”
王大娘犟不过他,只能任由他们去了,她只能叹口气,往院内喊宁枳去。
陆望予笑着目送王大娘离去,转身的瞬间,他的眉眼便冷了下来。
现在,南岭的计划里,就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第76章江山局(十六)
村子的东头靠近山脚,附近就那么一户人家。但陈昊却不是什么孤僻的人,他是个热心肠,也颇有男子气概,人缘相当好。
所以村民们都不太明白,他为何要住得那么偏远。不过据他自己所说,在家门口养了鸡,住在村中多有不便。
大家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劝了。
陆望予便踩着日光,慢悠悠地过来了。老远他便听见了叽叽咕咕的鸡鸭叫唤,一声比一声高,像是在争食一般。
一个宽厚的背影正弓着背,往地上洒米。
地上的鸡崽还没褪去绒毛,拍打着肥嘟嘟的翅膀,围在他的脚边,清灵地叫唤着。
陆望予慢慢走上前去,他有礼地拱手问候道:“请问,阁下可是陈昊。”
男子回过头来,是一张硬朗的面庞,他上下打量面前人一番,谨慎道:“你是……”
陆望予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面前的男子身体紧绷起来,他眸中的警惕达到了顶峰,似乎下一秒就能暴起伤人。
“是朱掌柜让我来找你的。”陆望予似乎对眼前的危险毫不在意,他脸上笑意依然,但眸中却安静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感情。
他缓声道:“我此次前来,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机会。”
陈昊勾起嘴角,语气嘲讽:“就凭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又能做些什么……”
陆望予垂眸,他轻笑两声。
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悚然出鞘,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极其锐利,带着一丝隐隐的血腥:“只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我就能扳倒瑶阁。让他们彻彻底底翻不了身。”
陈昊刚想再出言嘲讽两句,不料还未开口,话头却被陆望予截住。
“你是谁……你的名字是陈昊,至于身份,不过是瑶阁豢养的替罪羊。”
陈昊紧抿起唇,他的手紧握着瓷碗,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陆望予也不再兜圈子了,他直视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容晟府是否能沉冤得雪,层月谷里其他人是否还能有活路,全在于你的一念之间。”
层月谷……
这个名字一下将他带回了那段黑暗的时光,他以为活在光明下够久,那些阴霾与绝望总有一日能够消散。
但伤口就是伤口,无论再如何痊愈,它始终都是心上刻骨的伤疤。
一动便疼,一提起,便是无尽的噩梦。
但真正有资格活在阳光下的人,绝不该躲在别人的庇护下苟且偷生,不能莽撞,更不能在应该前进之时,退缩在后。
陈昊抬眸,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沉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闻言,陆望予勾起嘴角,他缓缓开口了:“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
修真界近期似乎又掀起了暗涌,先是有人说在小临岗见到了江安,但还不等修真界沸腾起来,又有人说这是假信息,他亲眼所见,在那儿的明明是陆望予。
这话一出来,众人心中看热闹的火焰彻底熄灭了。
编假消息的能不能走点心?小临岗是什么神仙宝地吗,一口气能出现两位祖宗……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不等这桩事情歇下去,沉寂多年没有动静的妖族突然出现了!
据说,还是一只道行千年的大妖,足足屋舍般大的金钱豹,一爪子下去,竟是将数人撕碎,鲜血几乎将半个城镇都染红了。
可偏偏事发突然,周围驻守的仙门世家得到消息,匆匆赶到之前,妖豹早已纵身入荒林,杳无踪迹了。
这般凶狠的妖族,百年都难得一遇,怕是趁着如今修真界动荡,想出来为祸人间。
于是,一封封急信几乎带着灼人的火星,被飞速投递到瑶阁的案头。
急!惊现大妖,十万火急,请求支援!
而在这样糟糕的境遇中,另一个重磅消息又如惊雷般落下,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一时竟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陆望予与江安,在小临岗决战了!
之前的不是假消息!小临岗真他娘的是神仙风水宝地!
他们真的!在那里!
很可惜,所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两位祖宗已经打完了,唯一有幸围观的是几名散修。
据他们说,在一听闻江安出现在小临岗后,他们就立刻动身,怀抱着见榜样的希望,昼夜不停地往那儿赶,路上根本没注意到什么“辟谣”。
结果他们刚赶到,准备在山下的茶棚歇歇脚,打听一下时,才发现自己可能被诓了……
正生着气呢,结果就那么一瞬间,小临岗的半个山头就那么飞了,就飞了,飞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面前的半个山头就那么飞了?
漫天掀起沙石,一股脑儿在茶水上覆上厚厚一层。山下的所有人灰头土脸,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们将脱臼的下巴接回去,眨眨眼抖掉睫上落满的尘土,就见小临岗的山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却但他们绝对不想见到的身影。
陆望予提剑下了山,他依旧是黑衣黑袍,但身上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在众多“泥腿子”中,他竟显得格格不入。
眼尖的修士看见了他唇边溢出的血迹。
“他受伤了?陆望予受伤了!”他心中在疯狂呐喊,但嘴却紧闭着,像是死活都撬不开的蚌壳。
哪怕就是这个人被打残了,我也打不过他。修士对自己的实力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于是,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所有人乖巧地都目送那个疑似受伤,但绝对不好惹的魔头远去。
可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魔头前脚走,后脚又有一人下了小临岗。
这……还能有人活着下小临岗?
粗布短衫的青年腹部晕开了一大片殷红的血色,他的脸色苍白,但神情却格外冷漠坚毅。
江安江少侠?他怎么也在小临岗!
但明显面前的青年,要比陆望予好说话得多,虽然他一剑斩青涯有那么一丢丢的血腥吧,可和前面那位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济世活佛!
而且!这是我的榜样!
修士眼中的光骤然亮起,他无意识地润了润唇,竟是将满嘴的尘土都吞了下去。
待到江安微微捂着腹部,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路过时,他声音颤抖地询问出口:“敢问,阁下可是江安江少侠……”
江安的脚步顿住,他将目光略微挪到了那人身上,毫无感情道:“何事。”
那人激动地快要晕过去了,他与我说话了!这样的大人物与我说话了!
他压抑着狂跳的心脏,竭力保持着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风度,脑子一抽,开口装客套地问道:“好巧,不知江少侠来小临岗有何事呢……”
江安简短答道:“寻仇。”
寻仇?那人骇然睁大眼,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您该不会……与那位结仇了吧。”
“陆望予。”江安没再看他,但却肯定了他的猜测,“我打不过他。”
他大步向前走着,就像一把刚回鞘的沾血利刃,风中落下了他最后的结论:“但他也杀不了我。”
修士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远去,震惊到哑然无言。
于是,小临岗的惊天之战便开始在众人中口口相传,而背后的隐情也成为了修士百姓最在意的话题。
“你们说,江安怎会和陆望予结梁子?他们之间应该无冤无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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