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面无表情地想。
他记得,在许多年前第一次做河灯时,小执约去问师父想要什么灯,师父砸吧砸吧嘴,道:“河灯不就是莲花灯么?”
于是执约默默记下,师父要莲花灯。
然后他又屁颠屁颠去问路师兄:“路师兄,你要什么河灯呀!”
路师兄在给师父烤兔子,想也没想地回道:“就兔儿灯吧,好吃!”
于是执约便记住了师兄的喜好——好吃的兔子灯。
最后,他迈着小短腿扑到了自己怀里,奶声奶气地问:“师兄师兄,你想要什么灯啊……”
自己故意逗他:“师兄要最好看的牡丹灯!”
师父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牡丹灯?牡丹是长水里的吗?”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那师父,师兄的兔子也是水上蹦跶的?”
卫潜真人:……
我这大徒弟除了给我拖后腿以外,他还能干什么?
哦,对不起,他还能吃。
于是,执约便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喜好,师父的莲花灯,路师兄的兔儿灯,师兄的牡丹灯……
他的……牡丹灯失败品。
因为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最好看,究竟是要多好看。
而河灯里也没有牡丹灯这种类型,所以执约全靠自己动手,做了两盏极其复杂的牡丹灯。
师兄选一盏最好看的,然后他就用没那么好看的,当时的小执约如是说。
后来,每年他们师门的河灯都由执约包了,一盏莲花,一盏兔子,两盏艳牡丹。
而不是如今的,四盏荷花灯。
陆望予本想假装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平静地过一个与往常一般的河灯会。
但不一样了。
他漠然地看着微微荡漾的水面,闪烁摇曳的烛光,像是星河落入凡尘,微波微芒。
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
而就在不久前的某日,江安苍白着脸回到了瑶阁。他半边的衣衫皆被鲜血浸透,极其骇人。
瑶阁侍奉弟子都要吓傻了,急匆匆地便去禀告殷长座。
这些日子,殷远山一直被苍山的新阵弄得焦头烂额。而关于层月谷的流言也愈演愈烈,甚至到了群情激昂,瑶阁不得不暗地里镇压的地步。
不过瑶阁惹了一身腥,其他宗派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望予几乎变成了一条丧失理智的疯狗,逮谁咬谁。
殷远山本还从一些宗派推脱的说辞中,品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态度。但还没等他想办法解决,陆望予却将那些宗门的老底给掀了。他愣是将一群缩头乌龟,生生逼成了红眼的猎犬。
于是,各宗各派又纷纷请求瑶阁出手,来组建一支新的讨伐队伍,将这个最不安分的祸星彻底按死。
不是说江安与陆望予同时出现,便是正邪相对出,是天道的平衡吗?
既然有江安在,那么这次的行动,一定能万无一失!
但讨伐队伍基本组建好了,计划却迟迟未定。究竟该布下什么形式的杀局,才能一举歼敌呢……
殷远山一时竟也举棋不定——之前陆望予的表现,已经一遍遍地证明了,他方案的不可行之处。
直到前不久,有消息传出陆望予曾在南岭出现了,还不等他部署下什么,就听说这段时间被忽视的江安,提剑径直离开了。
数日之后,他便半边衣衫沾满了鲜血,这般孤身一人又回来了。
殷远山自然在他离开的第一时间,派人追查了他的去处,虽然最后还是没跟上,但弟子传回来的消息却证明了——那是南岭的方向。
江安再一次去找了陆望予。
在他负伤归来后,殷远山接过了伤药,敲来了江安的客居房门。
开门的青年脸色有些失血的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锋利如刀刃。他手上正缠了一半染血的纱布。
殷远山放下了药,还不等江安开口,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桌前:“江少侠还是冲动了。”
江安继续低头缠着白纱,他语气中没有带着一丝感情,只是客观地阐述着事实:“你们找我来,却又迟迟不动手,我只能自己去了。”
殷远山却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江安果然,很想杀了陆望予啊。
他转了个话题,问道:“此次一战,江少侠可有所得?”
沉默片刻,江安还是头也未抬地回答了:“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杀了他。”
殷远山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哦?江少侠的意思是,若是有助力,你能除去陆望予?”
剩下的纱布被放回了桌上的药盘中,江安抬头,字句果断道:“若有他人相助,他必死。”
殷远山微微眯起了眼,他盯着面前的青年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忖什么。
终于,他还是缓声道:“你想要什么。”
……
虚狱内,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但石缝中,都能艰难地挤出绿芽。再干涸贫瘠的土地,还是能有一线生机尚存的。
一片盐碱地中,稀疏的幼苗软趴趴地蔫在地上,而身旁却是轻手轻脚,小心照看这些祖宗的人。
“殿下啊!殿下——”
远处传来了叫魂般的高声呼喊,一下把凰谦言手上的节奏打乱了,他一下就将浇一行的水,泼在了一株幼苗上。
眼看着宝贵的水瞬间渗入地中,捞都捞不回来,青年眸中腾地燃起了愤怒的火苗。
他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气喘吁吁的下属,咬牙道:“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
轻轻掂了掂手中的木瓢,他眸中的意思非常清楚了——解释不好,我就拿它给你的脑袋开瓢。
“殿下!好消息啊!”那人却是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眸中亮起了一簇极其炙热的火光。
“外面传来了好消息!”
……
浇水小队终于在晌午日头最炎的时候,收工回家了。
凰谦言却没急着去大厨房抢饭,他简单地擦了身上的泥土,洗了洗手,便径直回了家。
在自己的房门口,他却轻手轻脚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了一句温和的“进来”后,才小心地推开了门。
屋内的青年简单地束着发,正依靠在床榻上看着书。见凰谦言突然回来,他眸中似乎有些不解,笑着问道:“怎么今日,那么早就回来了?”
凰谦言踌躇片刻,却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小块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递了上去,解释道:“外边送东西来了,我给你留了块桂花糖。”
还不等青年接过糖后,说些什么,他又垂下眸,轻声而清楚地继续道:“朱掌柜还带了消息来,陆公子说,他不日便可解唤瑶,破虚狱。”
面前之人愣住了,他抬眸,眼中是难以置信,与一丝藏得极深的悲伤。
“长歌,我们终于要出去了。”
凰谦言勾起嘴角,他笑了起来,但眸中却闪着泪光,一字一顿肯定道:“你也要回家了……”
虚狱将破,故人当归。
第87章江山局(二十七)
五年前的南岭之战,容晟长歌与所有的将士一样,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鲜血染红了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容霁倒在了他的面前,而他也在车轮战中,被斩落下马。
那几日,南岭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荒原上突然纵横了数十条宽阔的河道。
河水暴涨,一路浩浩荡荡地冲破了虚狱的界限,将生机与毁灭一同送往每个角落。
而一条湍急的河流,恰巧从虚域阵法的一处缺漏处穿过。于是,在河流下游蓄水浇地的虚域妖族,便捞起了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的容晟世子。
带领蓄水小分队的,便是如今妖族唯一的王——凰谦言。
当时的容晟长歌仅有一息尚存,气息微弱到下一刻就要断了一般。
而凰谦言也丝毫不敢耽搁,他愣是抓来了老白参妖,用他的宝贝参叶参须,外加自己的一丝凤凰火,强行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但那人命是保住了,身上的伤势却太过严重,兼职赤脚医师的老参妖摸了摸自己的白须,微微摇头叹息道:“怕是救下来,也是个废人了……经脉尽断,行动什么的都将有异于常人呐。”
凰谦言闻言却是放下了提着的一口气,他拍了拍胸脯保证:“人救下来就行,反正剩下的就交给我,也不多他一张吃饭的嘴。”
要知道,虚域的饭食基本都是定时定量的,哪怕是他们唯一的王族,也得与大伙儿吃同样的糠咽菜。
但他足够有能力,时不时还能去远些的地方打猎,至少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凰谦言多养一个人,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于是,虚域里名不副实的王,便开始了他照顾病患的艰难养家旅途。还好这个病人性子温和,见识也广,两人倒也相处融洽。
容晟长歌的腿是彻底好不了了。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个晴天霹雳般的毁灭性打击,但半躺在床上的世子听到这个结果后,只是微微怔愣片刻,却挂上了一如既往温和的笑。
“没关系。”他缓声道,“倒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凰谦言虽然表面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依旧小心地照顾着病患的每一处细节。
第二日,他便偷偷摸摸去枯木林的深处砍来了木头,给家里的那人造出了利于行动的简陋轮椅。
但考虑到那人的心情,等他将木椅上所有的木刺都打磨得干干净净,甚至在进出的台阶上装好了平滑的斜坡后,那把轮椅依旧躺在院落中,始终没能进门一展真容。
后来便是容晟府的按例供给断了,虚域里没人能出去,便无法轻易获得外面的信息,但从这般不寻常的氛围中,他们自然也猜到了几分真相。
河流中逐渐泛起的血色,以及随着水流冲下的重伤之人……容晟府,怕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而在供给断了一期之后,一辆破旧的小木车却吱吱呀呀地,辘辘而来了。
推车的只有一个人——年过半百的朱掌柜。
他鬓发微霜,带来了那个所有人不忍倾听的消息,却又再次拍着胸脯保证了。
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容晟府的供给便不会断。
知道了这般的事情,凰谦言更没敢多问家中的那人,他甚至不敢问问姓名,生怕会触碰到他心上鲜血淋漓的伤疤。
虽然那人看起来像是无事发生,但心上绝对是他们无法想象的痛苦。
于是,为了转移话题,他每一日都在病患的耳畔叽叽喳喳地说着花草虫鱼,说着种地的二三事。
直到有一日,为了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抓鸟十八式,床上的病患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了:“住了那么久,我都还不知道阁下姓甚名谁,实在惭愧。”
凰谦言瞬间闭嘴了,但随即而来的,是他更加喷涌的倾诉欲。
那么久了,终于不是那种看着你安静的微笑,以及听起来就很有礼貌的“嗯”“好”附和了!
他眼神亮亮的,明明就是见到肉骨头的狗崽子,却要假装保持风度地抿唇,卖关子道:“有来有往,你先说,我们互换姓名。”
“容晟长歌。”干脆利落的回答传来。
世子从来没有一刻能感觉到,互换姓名是那么有意义的话题——至少比抓鸟十八式要强。
嗯?容晟长歌……这个名字异常耳熟啊。
凰谦言皱着眉思忖片刻,慢慢骇然地睁大了眼。
容晟……长歌?
那不是容晟府如今的掌权人吗?
凰谦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容晟府与妖族的统治者,能在一间小破屋的一张小破床上见面。不,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两人能有见面的一天……
而现在,他却是其中的一个主角。
但随即,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与那个千百年都不曾会面的友人见面,固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放在这样残酷的境遇中,却是世上最残忍的遭遇。
他们在深渊中会面,遍体鳞伤,无路可逃。
沉默片刻,他又挂起了灿烂的笑,朗声道:“我叫凰谦言,是……”
是当前妖族最差劲的王。但话到了唇边,却轻巧地打了个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是你的同居人。”他这般回答。
黄千言……
容晟长歌愣了愣,轻声感叹道:“这个名字果然与阁下十分相配。”
凰谦言狐疑地皱起眉:“啊?可是夫子成天都说我,担不起谦言二字……”
不仅不谦虚,废话还多。妖族帝师如是点评。
既然知道了那人便是他们妖族最大的恩人,凰谦言倒是没什么想法,径直便将消息通知下去。
恩人流落到了虚域,大家的招子擦亮点,别没大没小四处冲撞……
结果,外院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平了……
周围前来慰问邻里纷纷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蔫巴巴的瓜果食物,便是他们最宝贵最珍惜的东西了。
平时一个红果都得一家子选个日子分,如今却是一股脑地带到了凰谦言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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