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TXT全集下载_46(1 / 2)

小国师 鲸久 4835 字 2023-09-04

谢九砚带人赶到时,刚经过一场厮杀的林间已然归于一片寂静。

林中横尸遍野,黑衣死士与青云轩的人混在一起,鲜血沾满全身,彼此分不出面目,杀戮的血腥气息弥漫四野,饶是见惯这

些的谢九砚也不觉心生凉意。

到底晚来一步。

谢九砚紧抿着唇,手按在剑鞘上,一想到谢司白可能也是其中一个,他就止不住心头汹涌滔天的杀意。

师兄不能有事。

九砚命人挨个去寻,他沿着地上血迹,一路纵深林里,终于血迹越来越少,逐渐显得斑驳,他抬头看去,但见在死尸堆里,还有一个活人。那人身上月白衣衫被染得看不出本来面目,鲜血自剑身淌下,他以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人,俨然万尸丛中杀出来的修罗。

谢九砚认出是谁,松了口气,忙唤一声:“师兄!”

谢司白却没有回头。九砚快走过去,这时才看到他怀里的人,他一凛,忙去探脉搏,幸好一息尚存。

定安身上无一处干净的,小脸也布满血污,同她本身的白皙肤色对比,触目惊心。若不是还有脉搏,九砚险些以为她已不在人世。

“师兄。”九砚抬头,看清谢司白面容后愣住了。谢司白低垂着眼,长睫也沾了血,他眸中空洞麻木,不见一丝波澜。

九砚不觉心生惧意,他知道眼前的景象像极了那个时候,唯恐他师兄又一次陷进去出不了。就这样僵持半晌,他才终于听到谢司白开口:“还有人活着吗?”

“……没有了。”

谢司白攥紧剑鞘,单手抱着定安,踉跄地扶剑起身。

九砚想从他怀中接过定安:“师兄……”

谢司白却没有松手。他抱着定安自林间返回,林中尸山血海,连能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谢司白将定安抱上了马车,方道:“带她回去。”

九砚微怔:“那你……”

“那些人不光是冲着定安来的。”谢司白神色寂然,并不看他,“若是我想的没错,茂先生应当有危险了。”

眼下这副光景,显而易见是京中出了什么他们不清楚的变故,他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

谢司白却不顾,他虽还活着,却好像个行尸走肉,听不进旁人任何话。九砚心知不能任他胡来,果断出手,一掌打在他后颈。谢司白身形微微一晃,合眼倒下。

第120章、120

过去谢赞尚且还教导他的时候,曾经说过:“昭明,你才智有余,心性不足,到底年轻气盛,以为只要肯,天下无不成的事。但你须谨记,人到底是人,算得再多筹谋得再周全也还是人,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往往才是常态。”

势成事成,谋划得再周密,借不来东风就是借不来。

无心的话最是一语成谶。谢司白暂被困在通县。两天后冬雪和春日从京中脱身而出,前来会合,他们方才理清前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时间倒转回将离宫的几日前。邵皇后禁足的命令初下达,定安在与徐湘碰面之际,另有一人悉心躲开宫中青云轩的眼线,乘一架不起眼的柴车漏夜前来,偷偷见了永平帝一面。

时间再倒转回一月前。邵仪曾托门下清客徐茂去查青云轩,虽然徐茂没有查出异样,但邵仪向来是个疑心深重之人,对此并不十分信服。他明面上仍假托徐茂细查,背地里却另又派遣自己的心腹,沿着当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去找。不想这一遭,当真被他查到一些东西。

谢司白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能预料到的方方面面从不出差池。小郡王金蝉脱壳之计,未免永平帝派人查看,他一早备下两具死尸用以替代。这两具死尸乃是牢中死囚,行刑后被扔到乱坟岗。春日特意命人挑选与被替代者身量相似,且非本地户籍人士,这样可以避免被囚犯家人寻上门认尸安葬。却不想囚犯里有一人是家中独子,得知犯案判处极刑,家里老母带着媳妇一道上京来,刚巧是行刑后两三日抵京。老母为独子哭瞎了眼,媳妇却不瞎,认了几具都不是自家男人,被狱卒搪塞不过,眼见盘缠告罄,只好折身返回故里。

这本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乱坟岗管理混乱,丢尸一类的事情时有发生,实不足为奇。但邵仪是个心细之人,无意中闻得此事后,又发现丢尸的时间刚好在郡王临府被烧前不久,便有了想法。若谢司白真是当年旧人,定要保下小郡王,郡王府事后清点并不少人,就说明他事先预备了替死的尸首。尸首若不然是活人,若不然就是从乱坟岗找去的。且后者必须是新近行刑之

人,否则腐烂程度过高,一眼就容易被认出来。

盗尸,林咸谋反,当夜趁乱火烧郡王府。这三件事前后呼应,时间不能隔太久,任何一环出了错,这金蝉脱壳之计就运转不得。其中林咸谋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估量的不确定因素,只有邵仪知道茂公有所作为,才一早得到消息。而谢司白要估算好时机,定然也必须知道此事,那就说明——

茂公与谢司白有关。

这也就能解释他这样一个神通广大之人,为何迟迟查不出青云轩底细。

事情在细想之下剥茧抽丝逐渐有了眉目。邵仪和林咸不一样,林咸在军中长大,带着些匪气,处事直截了当,不爱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主意。邵仪则是文臣,见惯了各种迂回手段,遇事总比常人爱往里面想一层。且他老谋神算,生性诡谲多变,面上无论如何作态,都不可能真正放心信赖旁人,他早有疑心徐茂为何要这般尽心尽职帮他,如此算是有了定论。

这一层层反推回去,能推出来谢司白就算不是白家人也至少与当年的事有所牵连。但这一切都是空想,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况且以谢司白之缜密,也断然不可能给他留下证据。邵仪不好声张,平日仍旧与徐茂虚与委蛇周旋着,暗地里不死心,派了人去找,但能找到的多是皮毛,不及内里。

这一拖足拖了整整一个月,直到邵皇后被禁足,闹得满朝风雨。邵仪看过邵皇后传回的家书,十六帝姬不知何故要往普济寺祈福,邵皇后隐约听闻她神智不大正常,想来是永平帝不想声扬家丑才出此下策,永平帝突然大病也同此事相关。

陈白两家始终是永平帝心中不可被触碰的逆鳞,就连此番不顾邵仪面子执意惩处邵皇后,也盖因如此。邵仪灵光一现计上心头。他拿不拿得到实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平帝肯不肯信。这和林家不一样。林家再犯浑,都绝不会扯到当年的案子,所以一定要证据确凿才能扳倒。可先皇废太子与陈白两家的事就不一样了。皇上来位不正,提及当年始终心虚。永平帝也算是邵仪辅佐上位,这位帝王疑心病有多重,没人比他更懂。

于是邵仪利用找来的那些边角料半真半假伪造

了文书,连夜进宫面圣。永平帝一听谢司白与白家有关,就像是被人踩住死穴一般,勃然大怒。果真与邵仪所料,他甚至不曾去细细验明真伪,便立即下了决断。

谢司白,必须死。

永平帝是早对定安起了杀心,但他不愿看她死在自己面前,遂打算等她去普济寺后再暗中派人处理。可巧离宫前又有了邵仪进宫一事,他索性决定一道办了。同先皇时废太子相关的人事物均拿不到台面上来讲,谢司白又是个处事严谨之人,若错过这次机会,想要日后挑他错处查办,根本是难如登天。

经此种种,才有了颍州一事。

这些具体细节谢司白并不详知,但他听闻是邵仪私下里见了永平帝,也大致猜想出他用的手段。能让永平帝这样失去理智意气用事的,只有当年事。无论邵仪是真的手握实证,还仅仅是栽赃陷害,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王颜渊本来跟着小郡王赵敬玄去了定州,闻说谢司白负伤,忙又千里迢迢赶来。有关颍州的惨状,他听了不少,以为谢司白这次命不久矣,便也不抱怨路上颠簸,快马加鞭到了通县。通县三进的大院子,藏匿在街市深巷,是青云轩暂时的驻地。王颜渊一进院门就急切地寻人,结果看到的却是谢司白手绑着用以包扎伤口的细布,正在书房里同冬雪谈话。

擅自闯入的王颜渊:“……”

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一点都不一样。

“王先生!”身后春日急急忙忙追上来,“走错了,不是这边。”

谢司白很快反应过来,很有礼貌地拱手作揖:“王先生。”

王颜渊的表情有几分扭曲,半晌才对着谢司白生硬地憋出一句:“你没死啊。”

在场的春日冬雪秋韵俱是无语。

“老先生怎么一见面就问人死不死的,晦气。”赶巧九砚从堂前回来,看到许久不见的王颜渊,随口调侃道。语罢他抛起手里的李子,接住咬了一口,“嘶,真酸。”

王颜渊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皱眉回头,想看看是哪家的浑小子这么不知礼数,结果见到的却是拿剑威胁过他的谢九砚。

……那没事了。

王颜渊清了清嗓子,假惺惺道:“我见公

子面色无碍,定然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为何专程派人从定州‘千里迢迢’将我请来?”

言下之意:屁大点事至不至于。这伤得还没上次被刺的那一剑严重。

谢九砚最讨厌这些文人文绉绉阴阳怪气说话的样子,他一挑眉正要回怼过去,谢司白先扫他一眼。九砚还是怕他师兄的,只得悻悻收声,啃着李子进屋去了。

“先生要看的人不是我。”谢司白道。

“路上光顾着讲其他,我还没来得及说完。”春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才给王颜渊指明前路,“请先生看的是我们家的那位小殿下。”

王颜渊寻思来寻思去只可能是宫里的那位十六帝姬,他讶异地看向谢司白,拱手还了将才的礼:“公子好本事啊,宫里的人都能被你弄出来了?”

谢司白:“……”

王颜渊掩唇咳了咳,说回正事:“那位小殿下怎么了?”

这事又说来话长。当日情势虽是紧急,但在谢司白的掩护下,定安毫发未伤。她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受刺激太大,才昏了过去。可自那日昏倒后,她再没醒过来。请了大夫看,倒是没有性命之虞,但要治也找不到对症。这才不得已将王颜渊从定州请了来。

王颜渊下意识地要抬手捋胡子,但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留。

他尴尬地收回手,道:“小殿下这病,有意思。”

幸好九砚不在,否则又要计较他的用词。

谢司白起身亲自引着王颜渊到定安住的院子,绿芜和司琴都守在旁边,见人来行过礼,方让开身。重重帷帐中,定安静静躺在里面,她阖着眼,面无血色,若不是长睫微微颤动,很难看得出是个活人。

不在宫中,自然不用那么多虚礼。王颜渊伸手探了探定安额头,便是执起她的手来诊脉。

王颜渊闭目冥思片刻,松开手。绿芜重新给定安掖好被角。

春日急性子,抢着问:“如何?”

“《素问》里讲‘惊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小殿下突受惊吓,心脉不畅,实是心悸之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

第121章、121

心悸之症并不罕见,但像定安这样昏倒醒不来的实属罕见。

王颜渊找准穴位下了几道针,梦中定安似有所感,微微蹙起眉头,却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王颜渊观察片刻,方道:“不打紧,受的惊吓太大罢了,调理几日便能醒来。”

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谢司白引他去开方子,王颜渊无意中说了句:“公子将我大老远带来,若我也无法,又当何解?”

谢司白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先生也无解吗?”

他虽是笑着,眸中却没有笑意,言下之意的威胁昭然若揭。

王颜渊本是随口一说,他往日同谢司白开过的玩笑多了去,多少生死关头都不见他介意,独独这次像换了个人。

王颜渊摸摸发凉的后颈,呵呵一笑:“我说笑的。”

谢司白敛眸,威胁之意尽去:“我也是。”

王颜渊:“……是吗?呵呵。”

春日拿着王颜渊的方子外出抓药,绿芜安排着他就近歇在隔壁厢房,治病好方便有个照应。

各自安排得当,谢司白继续同冬雪讲起之前的话。永平帝头一批派出的死士无一人回去复命,想来他也知道暗杀失败。往日里永平帝还只是暗地里打压青云轩,此一番作为,相当于彻底决裂。幸好冬雪机警,脱身前已将青云轩机要之务悉数转移,走时还放了把火,将带不走的湮灭在大火中,永平帝一心要他命,还没料想到这一层,可以说是占尽先机。

不用想也知永平帝现下恼羞成怒,他下一步打算肯定是不惜代价严查颍州周边地带,通县并不安全,要尽快转移回定州。

谢司白将事情交代好,冬雪领命退下。

谢司白静静站在庑廊下,神色冷寂。已至深秋,庭院中萧萧落木,黄叶铺天盖地落满庭院。

若再晚一些,她醒来就看不到这样的秋色了。

另一头定安在昏睡中,做着一场好似永远醒不来的梦。一会儿官道林中的漫天血色,来追杀他们的人层出不穷,一会儿又像是回到小时,她母妃心知自己将要病故,召她来身边。

陈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早失却当年的好颜色,形容枯槁,硬撑着最后一口气。

“后院

藏着些银两,是我昔时的陪嫁……”

“……这些钱你拿着,去找谢司白。”

“谢司白?”

“青云轩谢司白。”

陈妃摸摸她的头,一时竟像是远去。定安抓不住她的手,跟着跑去,转眼就没了踪迹。她一回头,身前的人变成了香尘。

香尘执着她的手,眸中的恨意那样决绝:“小殿下记得就好,一样一样来,不要着急。”

如同指间流沙把握不住,香尘也倏然离开。而后静竹,熙宁,林祁,徐湘,绿芜……她所珍重过的人,也一个个接二两三地自她身边远去。最后她又回到了充斥着杀戮和血腥气息的林间,早是深秋肃杀之景,谢司白身负重伤,半跪着以剑撑地,身后却还是杀不尽的敌人。

“不要!”

定安慌得六神无主,她边哭边想要过去,他却同之前一样,离她越来越远。这种恐慌从梦中一直延伸到梦外,挣扎间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了怀中。那人衣襟上的清香很熟悉,是令她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