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扶风依旧没作答。李纯从床上站起,来到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对着皇扶风的背影道:“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皇扶风没犹豫,径直在李纯对面坐下了。
李纯又是一笑,露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神情,淡然道:“真好!还有人听。”接着,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一场灾难,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我出生时,就夺走了祖母唯一的女儿,大巫师给我算了命,说我将来一定会带来各种各样的灾难,最后会害死庄里的所有人。但是我这种命格,用来祭河神是最为合适的,所以,他们没杀了我,却把我当异类抚养。
从小到大,我总是一个人,可我还是很想找个人一起玩啊,只是,大人们总会一脸晦气地把我赶走,让我不要靠近他们的孩子。没有人对我笑过,可我却很喜欢笑,我会对所有人笑,虽然换来的永远只是别人的厌弃和疏离。
我有父亲的,他是唯一会对我笑的人。可父亲眼神总是哀伤的,其实现在想想也明白了,因为我越长大,离死期就越近。我的死期提前了,因为发大水了,我见了很多人的死去,但我们庄上的所有人都还活着。大巫师说,是我们从前虔诚的祭祀,感动了河神,才没同别处的人一样被淹死,只是我们很久都没祭祀,河神发怒了,需要进行新的祭祀才可止水患,也就是说,我的死期,真的到了。
我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对所有人笑,很奇怪,那些人居然也回给我微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只是父亲看我的眼神却更加哀伤了。那天,我笑着入梦,梦里,所有人都喜欢我,都会对着我友好地笑。
只是这梦还是被人惊醒了,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的是神色紧张的父亲,他给我描述了一个恐怖的世界,一群恐怖的人,还让我逃走,不然就会被扔到江里活活淹死。
我想着白天所有人对我的好,半信半疑地被父亲带走,只是没走多久,就有人追来了。接着,父亲被杀了,我终于真切地看清了所有人的恶意。我被抓回去,祭祀是两天后开始的,可本是灾年,没有牛羊祭神了可怎么办,所以,我父亲的尸身被煮熟了,大概真的很香,或者他们真的太饿了,我居然看到好几个人偷偷吃了贡品,我不知喊了多少次住手,却是没人理会的。
我有祈求过的,我求他们放过我,可是,没用的,我还是被献给了所谓的河神。
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恨,只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好在,我没死,李渊救了我,我醒来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报仇。不过,恨意可真是好东西,给了我从前没有的勇气,一切进行地很顺利。
我知道有一种药草,吃了可以使人全身无力,于是,我给庄内的所有人都下了药。然后,我当着那些人的面,一刀又一刀、一个又一个地杀了他们的家人,就从小孩和老人开始,他们开始是咒骂我,后来我让他们对我笑,他们居然照做了。每个人都惊恐地求我,只是我一个都没放过,原来,杀人可以使人那么愉悦。
我天煞孤星的命格就这样坐实了。
李渊大哥没阻止我,也没帮我,给了我些钱,让我离开,好好活着。只是我不愿走,他也收留了我。
他人可真好啊,每当我对他笑,他也会回给我一个微笑的,我原以为我会在那个巨大的石洞里和他呆一辈子,可是,你们来了!”
李纯的故事似乎讲完了,他闭了嘴,紧紧盯着皇扶风,眼里,是有杀气的。
可皇扶风并不觉得害怕,他回望着这个和自己经历相似的孩子,道:“你会杀我吗?
李纯轻蔑一笑,道:“不会,没有意义,而且,我还会自首,接受官府的审判。”
皇扶风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孩子,神色复杂,也还是问出来了,“为什么。”
李纯坐回了床上,翻身上床,背对着皇扶风,没再言语。
皇扶风看不清他的神情,皇扶风似乎也是明白了,没了活下去的意义,李纯就会背下自己犯的罪恶,明明白白活一生,最后去见李渊而且,这一切,真的和李渊无关吗?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李渊手上已经沾了太多血,无论原因是什么,李庄的五十多条人命总要有人负责的。
皇扶风让韩洛秋安葬了李庄里发臭的尸身,因被杀的人太多,影响力巨大,且寻州现已无知府和县衙,治水工程建成后,李纯将由皇扶风等人押解进京,交给刑部审判。
两个月后,雨季已过,治水工作有了很大的成效,水势见收,许多百姓也陆续回到了他们的家园,接下来,就是后续的防护工作。
期间,皇扶风上交了很多奏折给朝廷那边汇报情况,而且还查出寻州知府杜陵音欺压百姓,私吞赈灾钱银的恶行,寻州百姓在杜陵音的欺压之下,苦不堪言,所以经常发生□□。
他也私下里写信给女皇上报了石陵的秘密。很快,皇扶风收到了女皇的召回令,他把接下来的工作交接给了冯汉和新任寻州知府,押解着杜陵音和李纯开始启程回京都。
护着他的护卫比来时还多,据徐清月说是女皇特意派来保护他的,只是来的时候是隐在暗处,已经帮他挡过一批又一批的刺客。
这样声势浩大的回归,倒也没有了明目张胆的刺杀,不过暗算倒是不少,皇扶风的茶水和吃食里,时不时会被加点东西,只是每次都会被沈画骨发觉,搞得皇扶风吃顿饭都怕丢了小命,整天疑神疑鬼,食不知味。
这样辛苦煎熬了几天,距离京城还有一天的路程,却又有事情发生了,李渊交给皇扶风的证据,不翼而飞了,且无论怎么搜查,也毫无线索。
这样离奇的事情,不止一件,因为,在他们从石陵里逃脱的那天,皇扶风带着士兵去仔细探查那座石陵了,没再找到什么有利的证据,他们也去了那个放着冰晶棺的寒冷石室,那石室当初皇扶风没仔细打量,但也是很容易就发现,那冰晶棺和里面的人,离奇消失了。
当初一同进那石室的还有沈画骨和李纯,而且沈画骨似乎对那个冰棺表现得很感兴趣,他去问沈画骨了,只是他说,他只是被棺中人吸引了,那棺中人,不像是死人。除此之外,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们一开始认为是杜陵音转移了,好几次审讯杜陵音,只是他口紧的很,没有问出什么。而且,杜陵音好像也没时间转移,那被偷的证据,更不可能是杜陵音的手笔,因为他现在正被皇扶风牢牢看守控制着。
这一模一样的快速消失,使得皇扶风忍不住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不过也没办法,皇扶风只能继续往京都赶,回京路上,他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做一件事。
皇扶风一直知道,严染跟这一切事都脱不了干系,而且,李渊留下的证据,他也看过了,严染,罪不可恕。幸而他手里还有杜陵音,杜陵音和严染有关系,众所周知,也不是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撇清关系的。
进入京都后,皇扶风以为迎接自己的,一定是喝彩和掌声,不过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迎接他的,是和骂声,只是这声音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李纯来的。
他屠杀数十条人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域国,成为了人们的闲谈之资,据传言,那些被杀的人死状都异常恐怖,有被开膛破肚的,有被钉出脑浆的,有被剜去双眼的……这样重口味的东西最是能吸引人的注意了,所以现在的李纯,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大恶魔,熙熙攘攘的街道,他们争相恐后地想一睹这魔头的尊荣。
见到传闻中的恶魔只是个瘦弱的孩子,他们似乎是有些失望的。
李纯窝在囚车上,看着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他们神色各异,有恐惧的,有同情的,只是大部分是憎恶的,是他从小到大最经常看到的神色。
可能是物资匮乏吧,见到这灭绝人性的少年,扔向他的,不是烂菜叶和臭鸡蛋,只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他被砸得满头鲜血。
李纯流了很多血,他有些神志不清地看着这些本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他们大义凛然地指责他,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他,只是他并不觉地难过,这一切,是他应得的。
李纯又笑了,换来了更汹涌的咒骂。
第26章殊荣
皇扶风一回来就去见女皇了,可女皇好像并不打算和他谈正事,一个劲地拉着他叙旧,还说要给他办一接风宴,皇扶风本来是拒绝的,只是女皇态度非常强硬,并不给他反对的机会,照域国的规矩,皇妃陆挽书需要和他一起出席宴会。
女皇身边的管事刘祥年给他们送来了皇子皇妃的礼服,陆挽书只是神色淡漠的收下了,没发任何意见,倒是慕无涯,脸上是毫无掩饰的嫉妒。刘祥年走后,攻击的话对着陆挽书就脱口而出:“还一脸的不情愿,你心里其实很得意吧!”
陆挽书不屑作答,没看皇扶风一眼,神色淡漠地离开了,慕无涯气的双颊通红,拉着皇扶风的衣袖诉苦哽咽道:“殿下,你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皇扶风知道慕无涯在存心挑事,他可以接受前主惹得麻烦,供他锦衣玉食、富贵一生,这对他域国皇子没什么难的,可若这是个没事找事的主,他保不齐会用什么强硬的手段把他送走,毕竟,他还真算不得好人。旁边的人楚楚可怜,可皇扶风却是神色冷漠地道:“以后别这样!”
接着皇扶风端着托盘中的锦衣,没看旁人一眼就离开了,慕无涯一脸委屈和难过,跺脚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只是,待到那人离开,门关上,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嘲笑,只可惜,没人看到了。
皇扶风端走了这做工考究的锦衣,犹豫了半天,还是去找陆挽书了。
此时已是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陆挽书的院子离他那里有些距离,院中中了不少竹子,略显荒凉,皇扶风一路上没看到任何的小厮婢女,这院里有好几间房,皇扶风其实是不知道陆挽书具体住哪一间的,他也没带人给他引路,就开始一间一间地找了起来。
他进去的第一间是间书房,有两个极高的书架子,上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书,皇扶风好奇取下一本,那书极为古朴,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具体说什么他实在看不懂,大概是治国方略之类的书吧。
皇扶风没多加停留,就把书放回原位,离开了这间房,熟门熟路地打开隔壁的房间。这会还真是开对了,因为,陆挽书就在里面,而且,没穿衣服!
见突然闯进一个人,屋内的人一脸错愕。
皇扶风呆呆看着这错愕的美男,只见美人下面穿着宽松的白裤子,上身光裸,露出纤细却又有力的腰肢,头发披散,湿漉漉的遮住了他大半的胸膛,很明显是刚洗完澡出来,正在穿衣服。
无意之中见了这美人出浴图,皇扶风被震撼得移不开眼睛,只是房中人也不过是刹那的错愕,马上就回过神来,迅速披上衣服,双眼喷火对着来人大声斥责:“你过来作甚?”
皇扶风这才被骂得回过神来,闭上了微微张开就快要留下涎水的嘴,把手中的衣服晃了晃,道:“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
陆挽书看了他手中的白衣,轻描淡写地道:“拿走,送给稀罕它的人去。”
听了这,皇扶风内心一阵燥热,手中的托盘往桌上一扔,一脸不爽地道:“可是我只想给你,你必须收下。”
陆挽书皱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只是话还没出口,皇扶风马上就抢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和我一起去出席宴会。”也不等陆挽书拒绝,他又马上跑到门口,打开房门,状似离开,陆挽书一直蹙眉看着这人的动作。
再要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皇扶风又重新把外面的脚迈进来一只,盯着陆挽书微微裸露的雪白胸膛,涨红了脸扭捏道:“太晚了,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陆挽书不耐烦地神色马上被喷涌而来的怒火所取代,他眉头锁得更紧了,直接把皇扶风往外一推,重重关上了房门,顺带说了句“不可以!”
“你听我说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丈夫,睡在这里不是理所因当嘛,况且都那么晚了,我们之前也……”皇扶风尝试说服自己暴躁的小媳妇,不过是在作死路上越走越远,果然,还未说完,那房门动了动,门打开了,皇扶风还来不及庆祝他的胜利,手上一重,陆挽书把方才他端来的衣服又稳稳当当送回他手中了。
皇扶风这回是真急了,怎么说方才自己也是诓得陆挽书勉强同意和他出席宴会,这回真的是被毫无情面地拒绝了。他忍不住扇了自己作死的嘴。却是没有离开,在青石阶上坐了下来,对着房内的人大声呼喊:“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了!”
里面响亮回了一个字:“滚!”
皇扶风觉得旁边的竹叶都被陆挽书的怒气震得簌簌颤动,他忍不住耸了耸肩,完全无视里面人的怒气,又回了一句:“我真的不走!”接着挪了挪屁股,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在石阶上,小声嘟囔:“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怎么还对我那么疏离呢?”房中人已经懒得理会他了。
此时已是深秋,夜色渐凉,茂密的竹子里时不时会传来几声昆虫的叫声,掺着一两片竹叶飘落的声音,皇扶风有些可怜地盯着被灯火映在窗上的挺拔身影,里面人似乎正在挑灯夜读,完全不理外面的人,一切显得安静又美好。
看着火光下微微晃动的身影,皇扶风倒也不觉着无聊,只是有些冷,忍不住抖动着双腿。
夜色渐深,只是房中人好像还没有睡意。几天的奔波回京之路,已经使皇扶风疲惫非常,他忍不住趴在托盘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之间,觉着似乎是有人轻轻柔柔抱过他的,那是一个带着清冷香气的怀抱,很好闻。
第二天一早,皇扶风在柔软的床褥里被人惊醒,他此时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叫醒他的是婢女锦瑟,锦瑟脸上是带着紧张的欣喜,睡得稀里糊涂的皇扶风有点懵,方才锦瑟好像是叫他起来接旨来着。
见他睁开眼,锦瑟又重复一遍:“殿下,起来接旨了,女皇封你做睿王了,刘姑姑在前厅里等着呢!”
听了这,皇扶风就翻下了床,快速洗漱就去了前厅。
此时厅内站满了人,陆挽书和慕无涯也在,见着皇扶风来了,刘祥年就马上从侧座上站起,对着皇扶风就是一阵恭喜,催促着他接旨。
皇扶风虽有些不情愿,也还是跪下接旨了。
刘祥年清了清嗓子,就大声喧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鉴皇长子扶风,颖才德睿,笃学爱民,事国事,甚勤;事君,甚恭;事民,甚亲。今册皇长子皇扶风,为睿王,次官邸,加黄金万两、丝绸五十匹,各类珠宝若干。钦此!”
念完后,刘祥年又是一阵恭喜,好像比他这正主还要高兴,皇扶风还是有些懵地接过了圣旨,所以,他被封王了。
刘祥年见他这模样,也只当他高兴过了头,露出了一个很标准的笑脸道:“恭喜殿下,殿下解决了这寻州水患,成绩斐然,女皇很是高兴,今晚就要在福华宫为您设庆功宴,这可是无上殊荣,届时各位王公大臣都会参宴,一睹殿下风采,殿下可要好好准备啊。”
皇扶风稀里糊涂又是一阵狂点头,终于是送走了刘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