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这很常见。”罗安将水递给他,不置可否,“你等一下,我给我的医生打个电话。”
他走到厨房,背对着崔馨悦掏出手机。
罗安自己刚刚也被吓了一跳。
现在想想他也有些后怕。
崔馨悦刚刚失控的样子,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中学时的一个朋友。
PanicAttack(惊恐症)发作的时候,那个朋友就会像一只上多了弦的玩偶,举止无法自控,也令旁人恐惧。
可他是不怕的,因为他在骨子里也是个怪人。
有病理性惊恐症的人不能独处,因为这病虽然本身症状不足以威胁生命,但却会让人在短时间内丧失行为能力。
那段空白的时间里,很难说病人会再经历什么。
而且,惊恐症很容易和焦虑症伴生,病人很可能需要终身服用精神类药物。他的那个朋友后来就是因为心理疾病退学回家休养了,他们也就此断了联系。
想起了往事的罗安隐隐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崔馨悦好端端的,也要经历这一切?
他拨通了自家家庭医生的电话。虽然远在另一个城市,但如果需要,他不介意带崔馨悦一起离开治病。
“Andrew,这样的症状其实很难讲一定是因为PanicAttack。”好在医生比他经验丰富,也比他乐观,“建议你带你的这位朋友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看看他身体上有没有别的症状。毕竟我们的情绪和身体状态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可他才二十七岁,平时也很健康。”罗安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崔馨悦,“他不能这样,这太残忍了。”
“Well,Andrew,你要相信医学,我们对于疾病可以已经有很多的控制权了。”医生看着他长大,熟悉他的脾气,“如果需要的话,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他是全科医生,很有经验。”
“谢谢,帮我约一个最近的时间,我不想等太久。”罗安挂了电话。
他回到垂头丧气的崔馨悦身边:“别太紧张。”
“我真的没紧张。”崔馨悦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罗安听他说话声音不对,迫使他抬起头来,发现他不知不觉又满脸是泪。
“你……”
这太糟了。
“我在发抖吗?”崔馨悦问他。
罗安握了握他的胳膊:“没有。”
“可我觉得好冷。”崔馨悦紧紧地抱住靠枕。
“去床上躺着,你需要休息。”罗安看着他,尽量让眼神里不露出难过的神色,“睡一觉就没事了,你只是太累了。”
崔馨悦应了,听话地起身。
即使他真的不累,但他还是希望罗安说的是真的。
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他已经几乎恢复正常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这种陌生的失控感,让他心里乱作一团——未知的恐惧让他隐隐又有了一点窒息感。
“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睡觉。”罗安替他盖好被子,“调整呼吸。”
很快,医生发来了确认信息,让他们第二天一早去一家医院就诊。
“没事了。明天去看完病就没事了。”罗安给他展示短信,“那家医院很有名的,医生也很有经验。”
“好。”崔馨悦听话地闭上眼,强打起精神打趣,“莫名其妙又要去看病了——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庙拜拜。”
“也许你该跟我们一起去印度。”罗安守着他。
“干了这碗恒河水吗?”崔馨悦闭着眼笑了,“我还得活着毕业呢。”
周飞羽推开门的时候,发现罗安正大咧咧地坐在他家客厅里,而崔馨悦却不见了踪影。
罗安看他的眼神是一贯的不善,但今天多了些愤怒。
不过周飞羽并没及时发现。
他跑完步,浑身大汗,径直换了鞋,背对着罗安问道:“你怎么在这?小悦呢?”
说完,他就要扬声唤崔馨悦:“小……”
“闭嘴。”罗安冷冷地打断他,“他睡了。”
“睡了?”周飞羽诧异地抬起手腕看表,“这大中午的饭都没吃睡什么觉?”
他对这反常的行为非常费解,以至于直觉想要进屋去一探究竟。
罗安起身挡在他面前:“他病了。”
“病了?”周飞羽一愣,上下打量着罗安,但看他认真的表情更加费解了,“我走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他只是去跑个步,又不是去荒岛求生,怎么一回来世界都变了??罗安还是挡在他面前不打算让路。
“你让开,我得进去看看。”周飞羽不耐烦他的纠缠,左晃右晃都被罗安完美地挡住了,“你什么意思啊?这是我家!”
他还没来得及发完火,肩膀就被罗安用力一推。
周飞羽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步,就听罗安双手抱胸,用冰冷的声音问道:“WhoisTiffany?”
他思来想去,刚刚能够刺激到崔馨悦的话题,也只有这个实习生了。
这让他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前不久崔馨悦和他抱怨过的周飞羽那个女同学。
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
“Anewintern.Isentyouherresume.(一个实习生,我给你发了她的简历)”周飞羽道,“你别惹我。”
“Whyyouhiredher?(你为什么聘他?)”罗安勾唇冷笑,一字一顿地问,“Whoisshe?”
周飞羽被他问得莫名有些心虚:“OK,fine,她是我一门课的同学,我觉得她能力不错,正好也在寻找实习,而我们也有实习的岗位,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罗安就毫无征兆地挥拳击中他的右脸:“Youbastard!(你个混蛋!)”
周飞羽很久没和人动手,被他的突袭打得有点懵,罗安用了全力,而他只来得及捂住脸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反击,罗安又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Andyoudothisagain!Whycan'tyoucontrolyourself?!(你又这么做了!你为什么不能管住自己?)”
不明原因挨打又挨骂的周飞羽半边脸生疼,正要发作,却看到罗安眼里涌出来的泪。
“Whyyoudothistohim?(为什么对他做这些?)”
周飞羽懵了。
他脑子嗡嗡作响——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234章分手吧
崔馨悦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的。
结果罗安帮他把百叶窗一拉,手机没收之后,没多久他竟然真的失去了意识。
愣是睡了个死去活来。
睡到他在梦里无厘头地在沙漠行走,又累又渴才醒过来。
睁开眼,屋里还是一团黑——他睁着眼躺了半晌,侧耳也没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下地的时候还是有点晕,估计是饿的,但总体感觉还不错。
只是这种白天独自睡了漫长一觉,起来后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并不太美妙……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推开门,他发现周飞羽正捂着已经不冰了的冰袋坐在客厅里低头沉思。
崔馨悦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来着,但见到他看到自己醒了立刻起身,带着肿了的半边脸的狼狈模样,目光里看着自己带上的愧疚,和一副欲言又止的胆怯模样。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罗安可真牛/逼啊,把周经理整成这样,跟小媳妇似的,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会以为他有家暴的癖好。
崔馨悦睡多了,身体还是不太舒服,靠着墙瞧他,俩人谁也没先开口。
别看他平时话那么多,真到了这节骨眼上,他有点不知道和周飞羽说什么。听他解释吧又觉得闹心,这件事也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相信周飞羽目前还没做对他不忠的事。
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
而周飞羽反复踟蹰着斟酌句子,则是源于罗安的警告:不要在崔馨悦面前再提到关于那个女人的关键词。因为如果崔馨悦一旦患上了精神疾病,避免直接刺激才是当前能做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可以,罗安甚至想把周飞羽拆了扔进海里——明明他可能才是崔馨悦最大的刺激源。
他仔细地观察着崔馨悦的状态,生怕他真的如罗安所说,对自己产生了应激性反应。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周飞羽知道现在的他只能亡羊补牢,但他还是无法免俗地后悔起来。
他以为他自己足够了解崔馨悦,但他现在才意识到,崔馨悦话虽然多,但说的内容却都浮于表面。
他似乎从来没走进过崔馨悦的内心。
“疼么?”崔馨悦被周飞羽深情的目光看得受不了,终于还是先开口了。
周飞羽左脸红肿一片,连带着眼睛都小了一圈,但仍然身残志坚地摇头:“不疼。”
“哟嚯,厉害啊,金刚葫芦娃啊。”崔馨悦毫不客气地拿他打趣。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特没劲,这不是落井下石么。
周飞羽沉默了。
气氛尴尬得不行。
崔馨悦慢吞吞地去厨房用玻璃杯接了热水,太烫,他只好一点一点地小口咽下。
“你……饿了吧。”周飞羽悄无声息地凑近了,也不敢碰他,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想吃什么?我做。”
“你做?”崔馨悦看了他一眼,又快速扭过头去——虽然周飞羽的伤看上去很疼,但还是很好笑,“用电饭锅煮个白粥吧。”
周飞羽却坚定地以为他已经懒得再多看自己一眼,内心渐渐悲凉起来。
可他不敢多说,只怕又刺激了崔馨悦,只好埋头做事,借题和崔馨悦多说两个字。
“……要多少米?”
“这些水够不够?”
“我切些泡菜吧?”
崔馨悦睡得浑身肌肉酸痛,坐在餐椅上简单地应着他的问话,一边找到一下午没看的手机,给罗安发去了保平安短信:你手疼吗?
“要不要炒个菜心?”周飞羽还在问。
“你自己吃。”崔馨悦一边打字一边回他,“我不吃。”
周飞羽手上一顿,又将已经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叶菜塞回了冰箱。
罗安回了他个问号。
紧接着又跟了一条:你果然又心疼了。
崔馨悦回复:这次不会了。
粥还是稠了,水也加多了,煮沸的时候溢出了很多米汤。
手忙脚乱中周飞羽的手似乎还被水蒸气烫到了,但他安静得就像个拖地机器人,闷不吭声地自己开了水龙头冲了半天。
尤其是他习惯性地抬头向崔馨悦投去求救的目光,但却发现对方忙着玩手机,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的时候。
结婚一年多了,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过交流这么少的夜晚。如果周飞羽不引着崔馨悦说上一两句话,他就安静吃饭,像是从前的热闹都是周飞羽的错觉一样。
明明昨晚他们还在商量,暑假出去旅游。
怎么一切都变了?
崔馨悦一向吃饭快,他快速地喝完了一碗粥,将用过的碗送进了水池,顺手冲洗干净,又拎着泡好茶的茶壶回到了客厅沙发上。
周飞羽肿着半边脸脸,说话痛,吞咽也是痛的,一顿饭吃得宛如上刑。
崔馨悦没开电视也不开灯,就坐在沙发上借着不怎么亮的光线喝茶。周飞羽收拾好碗筷又擦完了厨房,洗好手出来,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宛如两人只是普通的室友。
经过客厅的时候,周飞羽特意放慢了脚步。
“你不忙的话,我们谈谈吧。”
崔馨悦放下手里的茶盏,落在玻璃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好。”周飞羽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想立刻坐在崔馨悦身边,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把灯打开吧?”
打开灯,能看得清楚一些。
看到他走形的半张脸,小悦总会心软一些的吧?
他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坐在了崔馨悦身侧的脚凳上,把左脸离他更近一些。
就在他琢磨着角度的时候,崔馨悦倒是倾身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这龙井已经放陈了。”
周飞羽犹犹豫豫地端起杯子,小口啜饮。
——这茶确实是陈了,不再甘甜,而是有着一股子涩味。
“冰箱里还有冰块吧?你接着冷敷,不然周一怎么去上班。”崔馨悦自然而然地说着,但一提到上班,他脸上划过一瞬间的苦涩。
他无法抑制地联想起无关的人。
……嗨,想这干嘛。
“我等一下就去。”周飞羽连连应道。
他有经验,这样的淤青没个三五天是好不了的。
但他对此并没什么抱怨。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挨打要立正。
崔馨悦盘腿坐在沙发上,表情是轻松的:“明天上午我去看病,小罗帮忙找的大夫。”
“我知道,我陪你一起去。”周飞羽忙不迭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