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似乎异常寒冷,北风刮在脸上,像耳光似的,扇得生疼,程书翎始终没有等到陆松的消息,也没有主动说话,他似乎是想等,等着验证时云归那句话。
时云归说过的,陆松宇的喜欢,比他多得多。
程书翎在深夜等到了北京的雪。从庆功宴上回到酒店,他洗完澡,却一直躺着无法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头一动,起身拉开了窗帘。
外头天太黑,他看不清,只感觉到是下雪了,于是便把房内的灯都开了,果然在窗户边上看见了零星的几点雪花。
这一晚北京的雪不大,但是刮着风,颇有些纷纷扬扬的感觉,程书翎眼前忽然浮现出陆松宇独自一人站在风雪中的模样,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身影摇摇欲坠,长睫毛结着晶莹的白色,眸子却是一片清冽。程书翎想冲过去,抱一抱他,但是一眨眼,眼前的陆松宇又消失了。
程书翎这才想明白,他连日的等待,不是在等陆松宇的一个消息,他是想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陆松宇,他期待的是陆松宇来和他分享他从小爱不释手的北京的雪。
他在遥远北方的风雪交加之时想起安雯雯,想起那些被他甩掉的前女友们,想起自己过往无比荒唐的生活,才明白,原来感情是这么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程老师,你这就觉得难了?
程老师:特么还能有更难的?
第25章压轴题
第二天上午,雪已经停了,金玲兴奋地叫个不停,用手机给她女儿拍了好几段视频,程书翎听着她手机那头传来小女孩高兴的呼喊,嘴角还没咧起来,情绪便又沉入水底——大约没有什么人会这样期待着他回去。
今日回去,还能赶上晚上的课,接着就是两日周末,根本放松不得,程书翎一晚没睡,上了飞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云端上的他在梦中见到了毕司沃斯先生,但这个他根本不熟的人顶着的却是陆松宇的脸,毕司沃斯先生说:“实在找不到可以建房子的地方。”
画面一闪,程书翎把毕司沃斯先生带回了家:“我这里可以住。”
毕司沃斯先生在房子里转了几圈,终于停在厨房面前,问:“你这里有冻顶乌龙吗?”
“轰隆”一声,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击中了他,梦里的画面搅成一团,程书翎惊醒了。
他还在飞机上,飞机摇摇晃晃,程书翎大口喘气:“怎么那么晃?”
“气流吧。”金玲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玩手机,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抬。
是气流吧,程书翎记得陆松宇在他家的那天早上,陆松宇要他平安回去的,他当时没有说,可其实心里是答应了的。他有些后悔,他该说的,他不该让陆松宇悬心这么多天。
陆松宇五点半就开始上课了,上课是他唯一安心的时间,他可以不用担心程书翎,只需要全身心地投入课堂。学生上课很配合,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陆松宇讲诗歌,讲到兴起忍不住多吟了几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未吟尽诗歌,却直觉教室外有人,他轻轻转过头去,嘴上动作却停了,只见那熟悉的人穿着他领奖时的衣服,只没有了中间的格子马甲,硬挺的白衬衫外套着黑子的呢子大衣,双腿修长,直立在玻璃门外,眼神温柔得像杨万里诗中的泉水。
程书翎回来了。
他平安地从北京回来了。
陆松宇回过神,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缓缓开口,补完了这首诗:“半缘修道,半缘君。”
学生倒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老师的声音又柔了几分,啧啧开口:“不错不错。”
程书翎是九点钟下的课,却没有回家,一直坐在外头沙发看报纸,时云归下班的时候问了句:“你干嘛还不走?”
程书翎放下报纸,没说话,只用坦坦荡荡的眼神看着她,时云归忽然就明白了:“你想好了?”
程书翎点点头。
“什么时候决定的?”
“北京,下雪的那个晚上。”其实程书翎想说,那时候他觉得很孤单,可是这话一出来,多少显得矫情,便藏在肚子里了。
“也未必会很持久,但你要有些耐心。”时云归觉得这对程书翎来说也许有些难了,没有人能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不充满急切的激情,更何况,程书翎从来没有在感情这事上受过挫。
程书翎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性子,从九点等到九点半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眼看着老师学生一个个离开,听着校区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简直像是没人了一样,陆松宇才慢吞吞地从里头出来。
校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程书翎准备好的那些话忽然又消失不见,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声音:“陆老师,我有话想跟你说。”
“在这里吗?”陆松宇有预感,但在这事没有完全成真之前,他都不敢太自信,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气温都升高了几度。
“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那就,”陆松宇不大敢看程书翎,“在这里讲吧。”
程书翎设想了很多次,他应该什么也不扯,单刀直入,大大方方地坦白我喜欢你,可是舌头明显由不得脑子控制,话在口腔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变成了:“你睡午觉有盖被子吗?”
陆松宇点点头,他贪恋程书翎的温度,这骗不过任何人。
“昨晚,北京下雪了,”程书翎真的很想告诉他这件事,“我小时候很喜欢雪,大学的时候每年冬天都去北京待一阵。看到北京的雪,我想起了你,我想和你一起看雪。”
这就是表白了,陆松宇想,我也想,和你一起看雪。陆松宇看着他的眼睛,坦荡不羁,无所畏惧,心里微微颤动着。
程书翎暗暗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开口:“我喜欢你。”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这真是美好的故事,可偏偏他是陆松宇。因为是他,所以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该有结果,即使程书翎没有女朋友,即使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轻浮花心,即使他是真的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喜欢着他。
“谢谢,我感到很荣幸。”
“我正经跟你表白呢!”程书翎心里紧张,又害怕被拒绝,只好故作轻松,“虽然你们语文老师估计也看不上这句话,但你这个反应不对啊!”
陆松宇低下头,避开他的双眼:“程书翎,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的。”
“程书翎,你不了解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要尽量劝退程书翎似的。
果然要打持久战,程书翎笑了笑,这回是真轻松了:“我知道,你可是压轴题,怎么能和别的事情比?但是,容易的事我都做过了,你,才是我人生中的,大事。”
陆松宇笑了,心里满是感动,他想,要再试一次吗?
他想试,却不敢试。
陆松宇踌躇之际,程书翎径自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左边胸口:“来,程老师教你解这道压轴题,我教你证明陆松宇是如何经过程书翎的左焦点的。”
陆松宇感受着他有力而略快的心跳,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跳快了,又快又猛,像是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似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抬头与程书翎四目相对,像以前许许多多次一样。程书翎眸子很亮,像是刚洗过,干干净净。
陆松宇并没有太过抗拒,这给了程书翎信心。他低下头,鼓起勇气一般,以自己的嘴唇轻轻覆上了陆松宇的唇。
陆松宇似乎惊了片刻,但是并未后退,只呆呆的,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程书翎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嘴唇的触感却很柔软,令人眷恋。
“怎么?陆老师不愿意么?”程书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冷淡。
“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拒绝你,还故作无辜地要了你一个吻。
N市地处南方,整个冬天都不会下雪,最冷的时候下过几颗冰雹,但是陆松宇的那三个字,简直顶过了西伯利亚的整个寒冬。
程书翎自嘲地笑,是持久战,不过好歹抢到了一个吻,他也没有太抗拒不是吗?至少没有恶心到落荒而逃。这么一想,也许应该庆幸,但是情绪却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胸口憋闷得难受,他一两年都生不了一次病,这样的感觉对他实在陌生,他难受极了,气都喘不过来。
但是他还是要笑,笑着跟陆松宇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要你说一句,我随时带你回家。”
陆松宇心中一震,程书翎这是在给他保底吗?可是他何德何能呢?他哪里配得上呢?
“走吧,该下班了,明天一天的课呢!”程书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还能说出这么体贴的话来。
两人并排站在降落的电梯里,程书翎犹豫好一阵,终于在头顶的数字变成“1”的时候把手中的纸条偷偷放进了陆松宇的外衣口袋里。
这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程书翎回到家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大”字形状躺在床上,现在回想一遍这表白经过,简直是他无数次表白经历当中最失败的一次,他以前也失败过,但总是过了就算了,他又不是缺女朋友的人,万花丛中何必为哪一枝费了心神呢?
但是陆松宇不是呢,陆松宇是窗外那抹他抓不住的月光。
算了,还是去找女朋友吧!
但是这话基本属于随便说说,说完就当没有,程书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非陆松宇不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代替陆松宇,他只想要陆松宇,只要陆松宇点个头,他愿意去死。
这不是一个夸张的句子,程书翎想,这是一个陈述句,没有使用任何修辞手法。
陆松宇又开始做那个梦,他站在那片海,被一波又一波的大浪逐渐淹没,浮木依旧飘来,他伸了伸手,扑腾起一阵小小的浪花,可惜没抓住浮木,整个人瞬间如同失重一般下沉,他失去了知觉——
他惊醒了,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一个人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他只是突然想起不久前看过的电影里的几句话:“在我年长一些的时候,我曾经是名水手,但是,我在一场暴风雨中淹死了,那时的海浪真的特别大,当时一片漆黑,天上还有闪电,而且我不会游泳······”
他应该抓住那截浮木的,这样就不会淹死了,但是他真的很怕,怕万一浮木也没能救他,浮木还反而被他拖进水里了,岂不是又添罪过?
程书翎,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点题~
第26章持久战
陆松宇拒绝程书翎之后,两人就不再说话,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能不单独见面就不单独见面,默认进入了冷战状态。
其实本可以不必冷战的,但是陆松宇自绝后路一般,在周六中午就把程书翎的被子还了回去,程书翎看着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椅子上的被子,忽然就明白了心碎的感觉。
三中的月考已经结束,江叶盏的情况自然是好不起来,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林晓清也没考好。
时云归看了林晓清的试卷,随手指了文学类文本的最后一题:“结尾的作用,前后呼应,表现人物形象特点,深化主题,我不信你做不出来,宝宝,这根本不是你的水平。”
林晓清好似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可能本来就是这个水平。”
“你不跟我说我就问你爸妈咯!”时云归不仅跟林晓清关系好,就连她父母也是熟得不得了,平时发个朋友圈,都能得到他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赞。
“你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呀!”林晓清家跟江叶盏家不同,他们家简直是和谐家庭的代表,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林晓清跟她妈妈出去还能被当成姐妹花,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跟爸爸妈妈说她的心事。
“跟叶子有关系,是不是?”
林晓清红着眼眶点点头,她很少哭,红眼眶已经是十分少见:“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跟我说过话了。”
“她以前会这样吗?”
“不会的,”林晓清手里玩着时云归的头发,“以前就算交男朋友,也会叫我一起去玩的。”
时云归知道她们两个,初中认识,一直在同一个班,初二就说要一起上三中,那会林晓清是在另一个补习机构上课的,硬是被江叶盏给拉了过来,从此以后两个人就天天腻歪在一起,林晓清有时候问江叶盏明天还来不来,江叶盏总是笑:“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
而如今,时云归只听得林晓清很少见的一声苦笑:“我在这里,她也不会来了。”
“你是想让我抱你一下还是你自己抱我一下?”
程书翎也想从林晓清这问点江叶盏的情况,但是看她状态实在不好,程书翎也没问出口:“我能看看你们的数学试卷吗?”
这次月考难度不大,以江叶盏的水平,无论如何是跌不下145的,但实际上,江叶盏刚上130,在班里排到了二十名左右,其他科目也是一样跟着跌,总分在年级的排名从原来的稳坐前二十跌倒了快两百,为着这事,她又跟男朋友吵了一架,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过去,只想马上跑去找程书翎。
可是,她这个样子去见程书翎,程书翎肯定要被气死,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她已经一个月没去KK了,程书翎不也一句话没跟她说过么?她凭什么要先低头?!
江叶盏这般想着的时候,大概已经忘了她那会在KK是怎么和程书翎吵架的了。
比武大赛结束不久,北京总部制作了一个视频,把参加总决赛尤其是获奖的老师的风采又展示了一番,肖艺一看完,立刻找顾春连商量,说要用这两位老师做个宣传,顾春连不置可否,只说要问过两位老师。
结果可想而知,金玲和程书翎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肖艺再怎么劝也没用,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肖艺不住腹诽这些老师都没有把校区的宣传放在心上,又不能狠心说辞退他们,只得让大家都转发视频到朋友圈,并且说明程书翎和金玲是清河校区的老师。
金玲暗自庆幸:“还好她没有把我的照片印到什么宣传单页上。”
程书翎则没心没肺地大笑,这大概是他这段时间唯一的快乐了。
此外,N市分公司任命了程书翎为整个分公司的数学组教研组长,说回来也是个虚职,平时没什么事好干,顶多就是做个试卷分析,有事没事的写些成功案例,金玲原本就是化学组教研组长,这回也没有什么能给她往上加的了。
天气渐渐冷了,校区所有人都穿上了大衣。陆松宇八月来到N市的时候,还以为南方的冬天不会这么冷,结果发现自己孤陋寡闻了,每天晚上瑟缩在被子里冷得睡不着,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程书翎的被子,非得一门心思地往程书翎那儿钻,才能入睡。
白天当然也暖不到哪里去,陆松宇是爱干净的人,又不大会洗衣服,大衣都得拿去干洗,这天便是把前两天换下来的风衣去洗,干洗店开在他住的小区里,因为常来的关系,女老板对他十分眼熟,笑着掏了掏他大衣的口袋:“东西都掏出来了?上次有个客人,口底里放了好几百块钱,吓死我了!”
陆松宇脸上没有笑意,出口的话却温和:“应该没有。”
年轻的女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在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东西:“还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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