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它贴你衣服上,它会保护你,”邱岘说,“我总觉得这个阵法是冲你来的,之前可能不是,但是现在……说不准了。”
陆柯词唔了一声,任由纸人钻进去了,他穿得薄,纸张贴在衣服上时不时地剐蹭到衣服,他拽着衣领扯了扯衣服,说:“如果是冲我来,今晚,布阵人就会动手。”
邱岘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白天,我们闹得很大,他都没出来,”陆柯词说,“晚上,我们继续抓人,又把所有人都放到房屋外面,用鬼手和藤蔓保护,目的很明显。”
很明显是要直接毁了这座城,如果真的让邱岘和陆柯词毁了城市,背后的那位这么久以来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所以陆柯词断定他会在今晚前来一搏。
“你身上绝对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邱岘说完,顿了顿,陆柯词遇袭醒来之后失去了记忆,和他说这个他也不记得,“他今晚来带走你的几率很大,仅仅是带你走,要杀你的话早杀了。”
陆柯词倒是很赞同他的话:“之前袭击我那次,就可以杀了我,但是他没有。”
“你这把伞可以收魂是不是?”邱岘盯着他手里那把伞说,之前他看见池塘里那个女鬼从陆柯词的伞里掉出来过,“能不能把我收进去?”
“不知道,你是鬼王,魂魄很厉害,”陆柯词把伞放下来了一些,指着一根伞骨说,“这根收魂,你进来试试?”
邱岘盯着那根伞骨看了会儿,身体忽然变得轻盈,被一束绿光裹起来,眨眼就被收了进去。
不多时陆柯词又敲了敲地,伞骨把邱岘放出来,邱岘还是盘腿坐着,笑意有些玩味:“你这伞挺有意思啊。”
陆柯词皱起眉,把伞往身后藏了藏:“我的。”
“不和你抢,”邱岘摆摆手,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笑,笑得坏坏的,看得陆桓意想往外跑,“这样,咱们商量一下,绊他一个大跟斗。”
邱岘的计划很完美。
就像拿了剧本一样如他所料,向时绘真的来抓陆柯词了,陆柯词也顺势把伞丢下让邱岘进来——这次他是有意识地丢伞,不会再像在地府那次一样暴走——再用手链把伞召唤回来,放邱岘出来。
黑白无常留守在外,这样一来,不管布阵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都能万无一失地击倒他。
就是没想到是个小女孩儿。
向时绘眼中已经开始流出了眼泪,房间里点的是蜡烛,摇曳的火光把她稚嫩的脸照得扭曲,连眼泪的颜色都变得浑浊,她死死地抱住向时浔:“走开!走开!我的姐姐!不要把她困在这里!”
“你既然不想把她困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把她做成阵眼?”邱岘沉下声音,他的声线本就低,沉下来后无端带上几分冰冷,“甚至把这座城市的人都变成这样?”
向时绘根本听不进邱岘的问话,她抱着向时浔试图往外跑,但还没跑到暗门那边地面的阵法就重新涌回了向时浔身上,阵法符号重新在地面布好,向时浔被一股怪力抽走回到了刚才埋葬她的地方,周遭的泥土又盖了上去。
向时绘惨叫一声,大哭着扑过来扒拉开那些泥,泥土却像是有生命似的又重新覆盖上向时浔的身体。
阵眼要永远埋葬在此处,向时绘是不想这样的,她一边哭一边试图把姐姐救出来,陆柯词和邱岘沉默地看着她近乎癫狂的举动,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救救她,救救她,”向时绘回过头,看着陆柯词,“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们,但是只要你们救救她我就放你们走好不好?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救救她……”
“毁了这个阵法,她的肉体和灵魂都能得到解脱,”邱岘说,“救不救在你,不在我们。”
“可是毁了这里她就要被鬼差带去投胎了!我不想这样!”向时绘见他们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眼睛里刚流露出的那一点祈求又变成了恨意,“她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我们约好了要去玩的!”
邱岘没理她,身体稍稍往前倾,一瞬之间就到了向时绘面前,小女孩儿身上的腐臭味熏得他皱了皱眉:“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
陆柯词看了邱岘一眼,握紧拳,想想还是没说话。
“帮我……把阵眼转移出去,随便抓一个灵力充沛的人来,”向时绘慌得彻底,她这么久以来都把代替品的首选人放在陆柯词身上,但此时她根本没有办法再对着陆柯词下手,“随便一个人,我……”
向时绘愣了两秒,又开始哀求:“只要你们救了姐姐,我就和她离开这里,再也不害别人了,好不好……”
“离开这里?”邱岘站了起来,“你来这里多久了,试过离开这个城市吗?”
向时绘愣了愣:“姐姐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邱岘说:“这个市里的阵是你布的吗?”
向时绘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很用力地咬了下嘴唇:“当然是……”
“说实话,”陆柯词打断了她,“不然,不帮你。”
“……是我,”向时绘慌慌张张地点头,“真的是我。”
“那你解释一下,你是怎么把自己也做成阵眼的?”邱岘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她,“我们脚下踩的是双子阵法的符号,你和你的姐姐成为了双阵眼,一个在外界活动制造尸傀,一个被埋在阵法内稳固法术。你和我说救了她你们就会离开?”
陆柯词对阵法的事情懂得不多,但这会儿仔细看地面才察觉到了,的确和他以前在书上见过的那些尸傀阵法不太一样。
邱岘总是拿着本书居然不只是用来做施法的媒介。
是真的在看啊。
陆柯词看着愈发慌张的向时绘,思维很不是时候的跑了偏。
双子尸傀阵顾名思义,以双子献祭,若阵眼为主阴的童女法术便能翻倍。
人自然不能把自己也弄成阵眼,布阵人另有其人。
向时绘却像是不相信似的,哭喊着你们骗人便从暗门冲了出去,暗门外是条黑漆漆的隧道,陆柯词和邱岘对视了一追了上去。
向时绘的速度很快,冲出地面,到了城市上空又往前飞去,陆柯词和邱岘在后面跟得很紧,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到郊区,再往前一百米就是另一个城市的时候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拉了回来。
和阻止陆柯词他们出去的结界不一样,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了向时绘的魂魄,把她往回拽了几百米。
“你被谁算计了,”邱岘走到她的面前,“年纪不大倒是净想着起死回生这种有违天道的事,你知道你会遭到多少责罚么?”
“那……那又怎么样!我不解开结界你们永远也出不去,我不解开阵法这个城市的人迟早都会变成尸傀!”向时绘捂着胸口,难掩眼底的慌张,“你们,你们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的!”
邱岘没说话,他手一翻,那本黑封皮书又出现在他手里,不知道翻到了那一页,他蹲下来用书页贴着地面,一团黑色的雾从书页里冒出来,陷进地下疯狂地往前涌动,陆柯词看了一眼,是阵法的方向。
不过数秒,黑雾袭击了阵法,向时绘怔愣着,身体像面被击碎的玻璃一样裂开无数道细口。
“只要知道你的阵法在什么地方我就可以毁掉,”邱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城市里的人我都保护起来了,阵法毁灭之后半成品会恢复成人类,而你和你的姐姐,都会死。”
向时绘瞪着他,她的眼睛很黑,此时泛起水雾后像黑曜石一样闪耀:“这座城市所有的建筑物都会毁的!阵法在地脉上,这里会……”
“背负物质损坏和人口损伤罪过的不会是我,而是你,”邱岘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还有你的姐姐。”
向时绘这时才真的慌了,她像个小孩儿似的哭喊起来,地面开始震荡,邱岘把书收起来,没有继续毁坏阵法,而是继续问:“说吧,到底是谁教你做的阵法,我们抓到幕后凶手之后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给你减轻罪行。”
鬼手和藤蔓忽然开始震颤,像是被抽走了身体一样只留下皮囊,尸傀和半成品被放下来,他们全都没了理智,嘶吼一声齐齐朝着这边跑来。
远处地下的小房间内,松软的泥土被拨开,一只只剩白骨的手从里面伸出,向时浔的眼眶里泛出了诡异的红光。
第15章
“鬼手和藤蔓,”陆柯词震惊得脸色发白,数万的尸傀朝他们跑来,地面都在震颤,“失效了。”
“被抽走内核而已,用你的灵力把藤蔓补充好,”邱岘轻轻推了陆柯词一把,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了,语气一直都很云淡风轻,“你会破阵吧?道士应该都会的。”
“嗯。”陆柯词有些慌张地把伞摸出来,用灵力填补上藤蔓被抽走内核的空缺,藤蔓又活过来,将那些尸傀抓走,鬼手也在邱岘的驱动下重新动起来,尸傀再次被抓住,无力狂怒地嘶吼着。
“阵法应该是感受到了她的波动开始暴走了……啧,刚才就该破阵的,”邱岘指了指抱着脑袋跪坐在地上的向时绘,“走吧,破阵去……你会破阵吧?”
尸傀阵属阴,严格上来说和邱岘是同一种法术构造,摧毁有点儿难度,至少要浪费很大一部分的体力。
但有陆柯词这么个道士就没关系了,灵气摧毁阴气是分分钟的事情。
“会,”陆柯词伞往肩膀上一搭就要往回跳,邱岘一边把向时绘拎起来,边嘱咐了句:“小心点,真正的布阵人还没出手呢。”
“哦。”陆柯词应了一声,和邱岘一起飞快地窜回了刚才的地方,把向时绘交给黑白无常后两个人沿着刚才的通道把身体虚化糅合成一道光陷落进去,眨眼就到了暗门前。
房间内传来骨骼碰撞的声音,咯咯咯地转动,松软的泥土被一点点压实,地板上的双子尸傀阵的符号开始放出刺眼的红光,陆柯词推门而入,向时浔的尸体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她的身体腐烂大半,露出的肋骨上还有向时绘给她糊上的泥,肉腐烂成令人作呕的黑粉色,有白色的虫子在骨肉间蠕动,房间的蜡烛被一阵不知来处的风吹得摇曳,光线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陆柯词转了下伞,十六根伞骨全部变成剑,剑尖朝下插入泥土内,伞面变成十六块布融入剑身,陆柯词拔起其中一把剑的同时,向时浔尖叫起来,房间内的烛火骤然熄灭。
周遭漆黑一片,陆柯词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向时浔的所在地,他飞快把手里的剑朝向时浔的方向掷过去另一只手又拔出另一把剑,十六把剑全都往前刺去,陆柯词跳上最后一把剑,侧蹲着,手往上一台,绿色的光团又降临到他的周围,向时绘腐烂的躯体就在他正前方。
“右边有人!”邱岘喊了一声,那本书落入他手中,书页翻得哗哗作响,从书页冲涌出一大团雾,又像极了恶鬼的模样,咆哮着冲陆柯词的右边冲了过去。
右侧忽然出现的人却挥挥手,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邱岘召唤出来的恶鬼,他像是失望极了耸了耸肩膀,往后退了一步就要走,邱岘咬了下牙刚要追上去便听见前方传来一串兵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泥土的地面,剑落到地上发不出多大的动静,可十六把剑一起落下加上陆柯词倒下的动静却在此时此刻大得吓人,邱岘怔了怔,回过头,陆柯词的腹部被穿了一个巨大的洞,鲜红的血淌了一地,陆柯词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失去了力气。
是什么?
陆柯词甚至没看清是谁袭击的他,向时浔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感受到什么地方有杀气。
是刚才出现在右边的那个人?
只是挥一挥手,挡住邱岘的攻击的同时朝自己发来了袭击?
但下一秒陆柯词的身体开始快速恢复起来,血液倒回他的身体里,疼痛还没来得及传达就消失不见,陆柯词的剑重新凝聚成伞,安静地倒在他身边。
“陆柯词!”邱岘跑过来将他扶起,摸了摸他的肚子,“你……”
“我没事,”陆柯词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肚子,“可能是,有一部分阵眼在我身体里的缘故,我身体里的灵气,涨得很快。”
甚至在伤口出现的那一刹那就自动修补了起来,就连邱岘摸他时手背上沾上的血都被吸了回去,跟被按了倒放键似的。
邱岘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后悔。
早知道该第一时间去追那个人的,现在再想去追可追不到了,那人连个影都没留下,任何气味都没有。
而且轻而易举地拦下了自己的攻击……到底是什么人?
“先,破阵。”陆柯词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抬眼看着还在那儿呆着的向时浔。
向时浔等陆柯词动了,她才动起来,扭头看着陆柯词,像是想说什么,但嘴巴一张开就合不上了,下巴的骨头掉落下来,又从脸颊上落下一大块肉。
已经看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她像一块即将坍塌的积木,却又固执地朝陆柯词这边望过来。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陆柯词的伞,又抬起手,小指的骨头掉落,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发不出一点声响。
杀了我。
陆柯词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
求你了,杀了我。
伞重新飞回陆柯词的手中,他蹙着眉,几步走过去用伞尖抵着向时浔的眉心。
她没有半分躲闪,躁动的阵法忽然安静下来,她终于闭上了早就没有眼珠的眼睛,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陆柯词别开脸,伞尖从绽出的光刺破了她的头骨。
伞尖又往下移,胸口,腹部,四肢,全部刺破后阵眼才算被毁。
向时浔的尸体完全垒成一团,骨头和碎肉变得看不出人样,一缕游魂从中飘出,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的模样。
但她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早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走过来想握握陆柯词的手又做了罢,站在陆柯词面前,手指轻轻一勾,一块黑色的东西便被她勾了出来,那是藏在陆柯词身体里的一部分阵眼。
她回手指着埋葬自己的那个坑,示意陆柯词他们往里看。
陆柯词点点头,走过去往里看了眼,里面是颗红色的宝石和一本淡绿色的日记本。
“来吧,”邱岘从怀里摸出投胎木牌,“等我审清此事,如果与你无关,那便带你投胎去。”
向时浔不知道听没听懂,冲邱岘笑了笑,被木牌收了进去。
被黑白无常压住的向时绘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仰头大喊了一声便挣脱了二人的束缚,哭嚎着跑回地下,看见那团碎骨便哭得停不下来。
陆柯词把日记本放进自己兜里,扭头冲向时绘说:“她是,自愿被我杀的。”
“不可能,她想活着,她不想死,”向时绘捂着脸,她还能感受到向时浔的存在,却不知道她去哪了,“我们说好的……”
“她被你困在这里,肉体腐烂,魂魄犹存,”陆柯词摇摇头,“她很痛苦。”
“她的魂魄在我的木牌里,”邱岘说,“不能在人间放她出来,她被你困了太久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一进一出会损害到魂体,你要是想见就和我去地府。她能在那里现形。”
向时绘捂着脸,指缝里流出的眼泪都是血红色:“你就是想骗我解除阵法和结界对不对?你想骗我!”
邱岘看着她,沉默了会儿忽然暴躁起来:“现在阵眼被我们毁了一个,你也是想杀就杀,你死后结界自然会消失,我骗你干什么?你有病还是我有病?让你们到地府去重聚已经算是开恩了,到时候查出来和这事儿有关系的一个都不能去投胎!都他妈给我下油锅受罚去!”
向时绘被他吼得一愣,捂着脸哭了好半天,一边哭一边嚷嚷:“和姐姐没关系,是爸爸让我做的!爸爸说只要这样做姐姐就会回来……”
“那你爸呢?”邱岘瞪着她。
“他走了,教会我把人做成尸傀之后就走了,”向时绘哆哆嗦嗦地说,“我一开始只把姐姐做成了那样,可是后来姐姐被泥土埋住了,其他人也开始变成尸傀,我没有办法,我好害怕……”
“你爸去哪了?知道么?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干什么的?”邱岘一连问出几个问题,向时绘都迷茫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我要破阵了,”陆柯词听完她说话后,叹了口气,“有点疼,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