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柯词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出奇地固执:“我也要去找他。”
轮回司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夜晚开启,邱岘让陆柯词进去之后就关上了门,他们两个人都被轮回司内橙红的光晃了下眼睛,随后又走到忘川河边,看着河水里翻腾的恶灵。
邱岘蹲下来,不知道在地上写了什么,河水里浮出一只船,他解释道:“去了彼岸没能投胎的鬼应该在忘川下游,我们坐船过去。”
“不能飞吗?”陆柯词看着摇摇晃晃的小船,问道。
“不能,”邱岘跨上船,船摇晃得更凶了,“忘川之上彼岸之内,不能用法术也不能飞。”
陆柯词盯着这艘船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上去。
木质的船身不大,邱岘跨上去之后就只留下了一个身位的位置,加上船一直在左右摇晃,他怕自己一脚踩空直接踩忘川里去。
邱岘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他朝陆柯词伸出手,无奈地说:“慢点。”
陆柯词伸手握住他的手,迈步上了船。船头亮出一盏不算明亮的烛火,周遭是透明的防护罩,里面却是一根白色的蜡烛,现代又古典,非常奇怪。
“坐会儿吧,”邱岘坐在了船的一头,他像是不担心船会翻一样,走得非常自在,“要飘好久。”
船太小了,邱岘坐在一头,陆柯词就只能坐在另一头,抱着膝盖看邱岘身后的光。
船随着忘川的流淌而飘动起来,走得很慢,但陆柯词终于听见了忘川河水流动的声音。
这里没有风,彼岸花却摇曳起来,橙红色的天空随着他们的流动逐渐变成暗色,紫红色的天空上开始出现几颗星星,忘川的河面也逐渐宽阔,河面干净得映照出天空,再往前走,天空的颜色暗下来,空中却挂着一条星河,连忘川的水也变得璀璨。
两侧的彼岸花逐渐稀少,河岸光秃秃的,荒凉得让人窒息。
越往前走河水能映照的东西便越多,一整片天空被它拓印下来藏进怀里,天水一色,他们的小船划过水面留下层层涟漪,星空被搅乱片刻又重新出现。
宽阔的河面上只有这一艘小船缓缓前行,它船头的烛火照亮前路却比不过星光的闪烁,陆柯词歪歪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邱岘看。
邱岘伸手撩起一点忘川的河水,往河岸上一撒,彼岸花又从光秃秃的河岸边冒出来,摇曳着道谢,他瞥了陆柯词一眼,问:“看什么?”
陆柯词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声说:“你也会开花啊。”
邱岘扯了扯嘴角,指尖上还没干的河水被他轻轻一捻,他把手伸到陆柯词鼻尖前面,看着他的眼睛逐渐对眼儿,打了个响指,一朵彼岸花从他的指尖生出来,花瓣蹭到陆柯词的鼻尖吓得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就会这一个,”邱岘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彼岸花一千年一开,开花的时候我得去帮它们渡忘川的河水做养料,不然轮回司的彼岸花会开得乱七八糟。”
陆柯词坐好了身子,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身体忽然往前倾过来,双手合拢,捧着什么东西似的举到邱岘眼前。
“看。”陆柯词的手链闪了一下,他将手分开,用灵力做出来的数不清的花瓣从他手里落出来,什么颜色的都有,落得邱岘满身都是花香。
“我会开这么多,”陆柯词学着邱岘的样子,把手凑到他鼻尖那儿打了个响指,又落出几片花瓣落到邱岘的嘴角上,“比你厉害。”
邱岘沉重地叹了口气,和陆柯词说:“你好烦。”
陆柯词又打了个响指,让花瓣消失后看着邱岘说:“你也好烦哦。”
第29章
船头的烛火摇曳着,最后在小船停下的那一瞬熄灭。
陆柯词下意识地往船头望去,余光却刚好对上邱岘的眼神。烛火熄灭后星空愈发明亮,他的五官淹没在星光里,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柯词,像是在笑他刚才惊讶的表情:“到了。”
“这里就是忘川的下游?”陆柯词没理他,左右环顾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彼岸花,河岸边上长满了矮矮的杂草,他们的船漂流在河面正中央,邱岘说过忘川之内不能飞行,他们要怎么上岸?
总不能直接渡着水过去吧。
陆柯词偏过头,往船下看了一眼,河水中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恶灵。水里倒映着船只的模样,却不是他们乘的船,那船比他们的还要小,而且不止一艘,广阔的河面之下漂浮着数不清的小船。
船上似乎躺了人,身形像船头的烛火那样摇来晃去,丝毫不真切。
“别盯着看,会被拉进去的。”邱岘伸手拽了下陆柯词,“跟着我走。”
陆柯词回过神:“那是什么?”
“魂魄缺失无法投胎,又不肯来当鬼差的人,”邱岘站起来,轻声说,“他们只能在船上漂流,想起自己的魂魄丢在哪了再去拜托鬼差捡回来。”
“啊。”陆柯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邱岘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了句“跟着我走”便迈开腿出了船内,没有掉下去,他像是踩在镜面上,脚底又有水波漾开,扰乱了河面的星空,陆柯词呆呆地看着他,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忘川的下游河面都可以行走,”邱岘一边走一边解释,“但一旦走上来了,就不能回头。”
“回头会怎么样?”陆柯词看着邱岘的后脑勺,在这样静谧的地方仿佛大声说话都是罪过,所以他把声音压得轻轻的,“会死吗?”
“我也不知道,能来这里的都是鬼……还会怎么死的?”邱岘大概嗤笑了一声,带着陆柯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河岸上。
他等陆柯词也站上地面后才回过头,抬起手就要往陆柯词眉心戳,陆柯词皱着眉瞪他,脚挪了又挪,仿佛下一秒就要拔伞了。
邱岘却只是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眉心,柔和的蓝光从眉心绽开裹住了陆柯词的身体:“这里阴气太重了,你会受不了的。”
陆柯词这会儿才明白他是好心,抬手按了下眉心后轻声说:“哦,谢谢。”
邱岘没应他,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后杂草里忽然有了动静,陆柯词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链,下一秒草丛里却弹出一个小鬼,巴掌大小,扒拉着杂草,往邱岘脸上扫了好几眼才确定下来,扭过头冲着身后喊:“少主来啦!”
“噢!”又是一群稚嫩的声音迭声应道。
陆柯词眼睁睁地看着杂草堆里冒出几十上百个小鬼来,有些头顶还顶着几根草,兴奋地跑过来直接往邱岘身上扑:“少主抱抱!”
“少主好久没来啦!”
“少主!”
“哎,哎!”邱岘被他们扑得差点儿站不住,浑身都挂满了小鬼,他有些无语地撕下胸口那个,问,“我来是有正事的,最近几天有没有小孩子跑到这里来?”
小鬼被他拎在手里也不恼,反而开开心心地抱住他的手:“有呀有呀,一直都在哭,刚才都还在哭呢!”
“在哪?带我去。”邱岘说。
小鬼摇头晃脑地,从邱岘手里挣出来小声和同伴说:“在哪呢?在哪……不记得啦。”
“他太吵啦,”另一个小鬼说,“太吵了,我不记得他啦!”
“我不喜欢他哦,”一个头顶三根草的小鬼说,“哭哭啼啼的,一直在喊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哦。”
“你呢?”小鬼问旁边一个头顶五根草的小鬼。
五根草想了半天,点点头:“我好想吃草莓蛋糕哦。”
邱岘无语死了,这群小鬼还集体沉默了下来,然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冲邱岘说:“少主!草莓蛋糕!”
陆柯词觉得挺好玩儿的,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一个小鬼发现他,叫了一声:“噢!”
“啊!”五根草喊了一声,“噢!”
“你们在干嘛啊,去找找那个小孩儿,”邱岘蹲下来,在三根草的脑袋上轻轻点了点,“找到我就叫炙停给你们送蛋糕过来。”
“好耶!炙停!”小鬼们集体欢呼了一声,一溜烟就没了影。
邱岘叹了口气,站起来,余光瞥见陆柯词还在笑。
“你好像个老父亲哦。”陆柯词笑着说。
“啊,”邱岘想了想,自己也有点儿想笑,“……他们是这里的荒灵,只能生活在忘川下游,我平时也没什么空来见他们。”
毕竟要从上游飘到下游所需的时间太久了。
陆柯词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变看见那边的草剧烈摆动了起来,五根草再次跳出来,大喊了一声:“是草莓蛋糕!”
“才不是嘞!”三根草跟出来踹了他一脚,不管他哭唧唧的样子,仰头和邱岘说,“我们找到啦!”
陆柯词看向了被他们扯出来的何世千,具体来说是何世千的善魂。
已经喝过了孟婆汤的孩子显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泪流满面,看邱岘和陆柯词的眼神里满是惊恐,邱岘让荒灵们退下后从兜里摸出了那块装着恶魂的木牌。
恶魂并没有喝孟婆汤,所以只要和善魂融合下去,何世千就能想起来关于是谁把他的魂魄切割成两半,又是谁叫善魂去陆柯词身上下的锁。
但恶性也会随之扩散到善魂身上,何世千这个孩子真正的本性会暴露出来,就像人类在极端情绪时所有的恶都一览无遗一样,何世千的本性究竟是好是坏还不好说,毕竟他只有五岁。
只有五岁啊。
善和恶都十分露骨的年纪。
邱岘把恶魂勾出来,轻轻放到善魂面前,两个魂魄天生互相吸引,一个哭泣一个尖叫着完成了他们的融合。
陆柯词一直在旁边看着,有点儿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何世千的魂魄融合完毕后睁开了眼睛,他想起自己是被面前这个人砸碎了身体的,又想起自己陷害了后面那个人,突然涌进来的记忆搅得他乱七八糟,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低吼。
“何世千,是谁杀了你?”邱岘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我。”
何世千咬着牙打颤,几个荒灵跳出来站在他腿上气鼓鼓地说:“告诉少主呀,快说快说。”
“不、不告诉你!”何世千像是怕极了邱岘,却咬紧牙关,“你打我!我不告诉你!”
“是一个男人杀了你,对不对?”邱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杀了你,把你的魂魄砍了一半留在躯体里,你的善魂实在是想念爸爸妈妈所以才回到家里,林钰和何杨都以为你没有死,还教你读书写字……。”
然后被那个男人发现,用法术将善魂捉了回去才会造成林钰和何杨眼里的凭空消失的现象。
何世千在那之前就死了。
“你再不说我一样可以打你。”邱岘说。何世千瞪大了眼睛,恐惧又难过地瞪着邱岘,眼泪流下来,呜咽着说:“是叔、叔叔杀了我,他把我杀死了,还要我去杀人,另一个、另一个黑漆漆的我,带了好多姐姐到妈妈那里去,妈妈是坏人了,她也杀人了……”
“还记得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吗?”邱岘稍微放松了下语气,“我和这个哥哥去抓他。”
何世千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我看不清他的脸,一直都看不清,好奇怪哦,明明什么都能看清,就是看不清他的脸。”
邱岘皱着眉,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何世千又开口了,小心翼翼地指着陆柯词说:“不过我听见他说,是这个哥哥坏了他的好事,破了他的……什么什么阵,所以他才要我去这个哥哥身上下‘锁’。”
“所以你就按照他说的做了,”邱岘皱起了眉,“还做了很多坏事,对吗?”
“是叔叔让我这么做的!”何世千握紧了拳头,大声说,“我不做坏事就会被他打,真的好痛,我不想这样的!”
“……”邱岘无法评价何世千的事情。
他不把女孩引到林钰那里去,那个男人就会打他,可那些女孩又多么无辜,她们一样也没做错什么。
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在丰韵布下尸傀阵的男人,邱岘觉得自己应该早些确定下来的,他们擅长催动普通人的恶意和渴求,多么恶毒的做法。
之前向时绘的父亲也说没见过这个男人的脸,天界那边用了各种搜查手段也没能找到丁点蛛丝马迹。
“我不判断你是对是错,”邱岘看着何世千,说,“但是你见过那个男人了,我要把你送到天界去,你帮助那些叔叔找到那个男人,再来过界桥吧。”
这样他身上的罪孽也能轻一些,何世千作为证人也作为线索,多一点能找到男人的可能性是一点。
何世千不知道听没听懂,点点头,钻进了邱岘的木牌里。
邱岘把木牌揣回兜里,抬头看了眼陆柯词,后者并没有什么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和他上岸时的表情一样。
大概他也评价不出什么来。
“先回去吧,”邱岘指了指忘川中央的那艘船,“和刚才一样走回去,别回头就行。”
“……哦,好。”陆柯词应了一声。
“少主!要走了吗?”五根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草莓蛋糕哦!”
“哎,”邱岘被他这一句草莓蛋糕逗得心情畅快了不少,“知道了,少不了你们的。”
荒灵们齐声呐喊了句“耶!”后又将视线挪到了陆柯词的脸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邱岘扯了扯嘴角,刚打算喊陆柯词走,这群荒灵就跟刚才扑邱岘一眼齐齐扑到了陆柯词身上。
陆柯词哪经历过这个,压根儿没站稳,直接往后面倒了去,还好身后是片杂草,摔下去不痛不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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