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界内,古神是不被允许入世的,所以能这样以意识入世的只有古神座下的神君,而陆柯词此时便是意识体,大概是天启认为陆柯词是做梦入世的神族之一,这会儿顺手把他收回来了。
“你的魂魄正在和肉身融合,意识不稳也是常事,”句芒看着他,“估计融合完毕后你就能回去了。”
“啊。”陆柯词应了一声,他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步,句芒身上的气息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毕竟是创造他的古神,身上的气息总能让他感受到安心,“仲春呢?”
说完又愣了下:“天启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句芒拍拍他的肩,“找个地儿坐着说?”
陆柯词点点头应了下来。
句芒带他去了仲春的房间,推开门,屋内的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屏风后头那张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未合上的书。
孟春就曾经在这里抄写过太多的书,尽管一句都没往脑子里记,但偶尔撒撒娇,仲春也不会真的逼着他写太多。
“坐,”句芒随手拉开一张椅子,“我想想怎么说。”
“嗯。”陆柯词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想怎么说怎么说。”
句芒扯了下嘴角,像是笑了,陆柯词却觉得他的笑疲倦得很,便换了个话题:“无垠菩提是你的法器?”
“不是,”句芒说,“我只是在上面的镜子里投放了我的神力,就那么一小撮,托白虎带下去的,只有接触到你的神力了,它才会从镜子里出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对着菩提树用神力?”陆柯词疑惑地看着他,“如果我不用的话……”
“猜的,”句芒倒了杯茶,和陆柯词说你这时候是意识体,不能吃东西,又说,“我虽不能下界,但也看到了许多你的经历。知你这趟去,万事凶险,我总得送点儿保险的过去。”
陆柯词抿抿唇,听懂了句芒的话,想问除了无垠菩提的镜子里人界是不是还有你的法力?想问你都不能下界了,把法力私自带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思来想去,只说了句:“我当年违抗天道,对你们有没有影响?”
这句话现在问出来有些迟了,但陆柯词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和静得恐怖的天启界,脑内忽然升起一个奇怪又恐怖的想法。
“你们如今不能下界了,是不是……”陆柯词咽了口口水,“是不是,因为我?”
句芒叹了口气:“当然不是。”
陆柯词这才将一颗心揣回了原本的位置,又看着他:“那是为什么?”
“……神族难控,”句芒想了想,说,“你违抗天道救人族只是一个开端,天道信守与你的约定,撤了洪水,却觉得神族难控,便对我们多了个心眼。”
陆柯词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没说话。
“后来……仲冬,你还记得吗?就是你之前参加过婚礼的,玄冥座下那神族,”句芒将音量压低了些,“他娶的那妖族女子是鸣蛇那一族的公主。”
陆柯词想了下,鸣蛇,是尹烛师叔的同族。
“你被埋苦宏石下后不久,鸣蛇族长不满天帝暴政,带领全族与天庭开战,最后战败,”句芒轻声说着那段久远,对于陆柯词来说十分陌生的记忆,“天帝——就是与你们斗争的那个天帝,南陋,他天性多疑,鸣蛇战败后他不许世间再有一只鸣蛇,便叫了四方神兽将所有的鸣蛇压于昆仑山下,那几日连天启界内都能听到鸣蛇的惨叫声。”
那时尹烛还是个蛋,被一位仙君从四方神君手下偷走的事另说,陆柯词更好奇四方神兽怎么会听从南陋的差遣。
四方神兽和句芒他们一样,由天地创造,怎么会去听命于一个小小天帝?
句芒瞥了他一眼,像是把陆柯词的思维都读干净了似的:“南陋之前那一任的天帝,偷了白虎他们的魄珠,逼迫他们帮忙镇守天界。”
“啊。”陆柯词应了一声。天帝这玩意儿的贪得无厌还真是代代相传。
“与仲冬结亲的那位鸣蛇族的公主也要被罚,仲冬便去给鸣蛇求情,”句芒捻了下手指,“南陋残暴,要他剔去神骨,到人界游历百世,才肯放过那些还活着的鸣蛇。”
也不算放过,从此除了仲冬的妻子外,每一只从昆仑出来的鸣蛇都只能再活三十年便去投胎,且每次只能出来一只,仲冬的妻子寻着他去了人界,再也没有回来。
早就盯着天启的天道在这时候出来,并非惩罚的意味,而是同句芒他们商量:“你们座下的神君是否太过于关注其他五界了?”
先是孟春以身救人,丢了大半条命,又是仲冬剔了神骨救鸣蛇,并非不能关注,而是神族力量太过强大,不能这样频繁的干扰本就会发生的事情。
人族起邪念,入邪修,被天道罚,水淹四方。
鸣蛇与天帝的战争,鸣蛇战败,战败方受罚,被天帝罚,压昆仑山下。
这两次都被两位不同的神族阻拦下来了,日后若是再出什么事,神族偏爱哪方便叫哪方免罚,那怎么行?不能叫神族起了这样的风气。
几番商讨,发觉天道还是带着惩罚的本意来的,只是没以往那么严重,他要所有神族都陷入沉睡,以意识体入世,不得再干扰其他五界的正常运作,其余神族倒没什么意见,他们没什么留恋的,去趟人世,不能用法力了而已,记忆又不会丢,权当去玩儿一场。
可等他们都沉睡之后,句芒他们才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每一个古神都创了三个神族,神力早已不如以前那般稳固,在这些神族醒来前,他们四位古神但凡有一个离开了天启,天启界便会崩塌,但那些神族听了他们的话,一睡便是数十个轮回,而神族醒时神力充沛,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期间神族在尘世的肉身死了,他们可以短暂的回到天启,聊上两句又立刻陷入沉睡,因着和天道的约定,非得睡到约定的时候了,这群神族才能再次醒来。
天启界并非被封,而是他们无人能下去,每日被来求他们下去帮忙的人烦得要死,干脆封了天启的界阶,祝融气急了,冲那些来求帮忙的人吼:“莫要来了!神族灭族了!”
此后神族灭族的消息便传开了。
陆柯词听得有些无语,句芒咬牙切齿道:“天道个挨千刀的,等我神力恢复好了,定要追着他打个三天三夜。”
“算我一个。”陆柯词也有些牙痒痒。
“算了,现在也下不去,说这些没意思,”句芒叹了口气,这时才将视线挪到陆柯词脸上,“我在天上看到了你们发生的一切,传音传不过去,也是心急得很。”
陆柯词在身前纠缠的手指松开了,伸过去轻轻捏了捏句芒的胳膊。
“谢谢,”陆柯词低声说,“如果不是你,我应该早就……”
句芒也不推辞,让他捏:“是该谢谢我。”
陆柯词笑了下,嘴角还没重新拉回来,他忽然感受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紧接着从手指开始,整个身体都变得虚幻起来。
他要回去了。
肉身与魂魄融合完毕,召回意识回到体内便能醒来,但时间太仓促,他没能来得及与句芒说些怀旧的话,只谈了正事就要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句芒可能真的在天启闷坏了,习得读心术似的,冲陆柯词说:“去吧,等你好了,我叫祝融开界阶,迎你回来。”
“句芒!”陆柯词感觉自己身体愈发轻了,连忙一把抓住他,“我……我从前说,我觉得我和你们不一样,不是这样的,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我,我很喜欢你们,喜欢你,喜欢仲春,季春,我……”
“赶紧去你的,”句芒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柔声下来,嘱咐他,“孟春,解铃还须系铃人,邱岘的劫数在你身上,你得想个办法,给他渡过去,知道吗?”
陆柯词听了个半懂,却也是十分郑重地点了头。
下一刻,陆柯词消失在了天启之中,句芒望着再次空下来的大殿,起身,去将书桌上还未看完的书拿起来,放到了书架上去。
那是仲春的书,万一弄坏了他是要发脾气的。
句芒往书桌旁的椅子上一靠,闭目养神,思绪回到不久之前,仲春的意识体短暂地回到天启,句芒瞥了他一眼,冲他招招手:“来,交给你个任务。”
仲春没想到他们这么久没见面,张口就是交任务,皱着眉:“干什么?”
“我给你找了个猫又的肉身,在道士除鬼的系统里负责分发任务纸条,”句芒说着,手轻轻一攥,掌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铃铛,“其中,会有陆柯词的任务纸条。”
仲春接过铃铛,没说话。
“你用这铃铛晃晃他,里头我施了法,能让他找不到路,晚些到任务地点,”句芒眼瞧仲春的身体又要透明,加快了语速,“切记,四月十四日那晚他的任务在二中,但不能让他早到,准时到也不行,得拦着他。”
“到早了会怎样?”仲春轻轻晃了晃铃铛,里头有绿色的光散出来,他连忙攥紧,不晃了。
“到早了?”句芒笑了下,“到早了,他可就遇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阿岘了。”
第102章
邱岘感觉自己在魂域里飘荡太久了。
魂域里无法窥探知晓外界的时间,看不见白天黑夜,他在云端起伏,在空旷无一物的魂域里发呆,等六芒星的光有些刺眼时,他才回过神。
六芒星中央还是闭合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邱岘的意识有些模糊,一会儿陷入沉睡一会儿因着身体上的伤痛清醒过来,最痛的时候意识甚至没有办法躲在魂域了,意识回归到肉体上,他睁开眼,孟婆正好端着药碗进来。
“少主,”孟婆轻轻喊了一声,“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怎么样。
邱岘没说自己是被疼醒的,他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被子愣了会儿,才开口,声音哑得吐出来的字几乎都是气音:“陆柯词呢?”
孟婆把药碗端进来,放到桌上:“马面9号带他去师门了,已经交由他师父照料,少主不用太忧心。”
邱岘点点头,心口的疼一阵盖过一阵,连带着胃里都反酸,火灼似的盖在皮肤上,硬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了想吐的劲儿,和孟婆说:“那我去找他。”
孟婆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把药端过来,要他喝下。
药汁煎得浓稠,黑乎乎的一碗,邱岘一饮而尽,一抹嘴翻身下床,孟婆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少主,炙停去哪了?”
邱岘的眼神暗了暗,抬眼看着孟婆:“他做了些事,被天道带走了。”
“坏事?”孟婆问。
邱岘嘴唇动了动,无法对炙停做出的事进行评判。
孟婆不再追问,她把药碗收好,唇抿得很紧,再要开口的时候邱岘打断了她:“等一切结束……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们全部。”
孟婆垂下眼帘,应:“是。”
陆柯词已经晕过去了整整七天。
孟婆差人将他送回来的时候店里只有陆桓意与尹烛,俩人都吓了一跳,一边把陆柯词安顿好一边传信叫其他人都回来,一群人没想到肉身就这么被他们找到了,手忙脚乱地带着他回了师门,请师门内最好的药修来诊,看了半天,只说:“等他自己醒来罢。”
没有一个准确的天数,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有等,只能等。
“体温,呼吸,心跳和体内的灵力运转都是正常的,”景栖跟在陆朴怀身后,慢悠悠地说,“不用太担心。”
后半句是:反正你们都是死不掉的人,他要融合个一百年你们也等得起,不必太过心急。
但他没说。
毕竟陆朴怀挺紧张的,瓜子都不嗑了,日夜坐在院子的小石桌边盯着陆柯词的房门看,景栖估计他连门口有几根草都数清楚了。
“我去地府看过了,”娄海从外头走进来,冲景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邱岘也晕着,现在都没醒。”
陆朴怀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俩是不是因为双星鉴……”
“不是,”娄海打断了他,“邱岘是法术消耗过多,加上魂域创伤,晕睡过去了。孟婆在给他调养,估计快醒了。”
陆朴怀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攥紧的手稍稍松了些,却依旧用指尖点在桌面上,不说话了。
陆柯词被他们带回师门已过去了七天,期间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又不能随意打扰,每日都是景栖或庄潮这俩走路动静小的进去检查陆柯词的身体,保证他没有出什么意外,其余人一律不准进,守在屋子外头,陆朴怀守得最多,时常一守便是一夜。
夜里常落雨,景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把陆朴怀塞隔壁屋里去,和他说:“我去守孟春,你睡觉。”
陆朴怀怔愣地看他,半晌才说:“修道之人不用睡觉。”
“睡觉,”景栖指着他,“有黑眼圈了。”
陆朴怀抿着唇没说话,景栖也不再看他,怕盯久了他突然提起以前的事儿来吵,干脆开了门,去了隔壁陆柯词的房间。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发现庄潮也在里头,两个人交换一波眼神,庄潮退出去,景栖走到陆柯词的床边,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试了脉,确定脉象平稳后给他盖好了被子。
雨拍在屋檐上,风把墙角的铃铛吹响,屋里却用法术隔绝开了所有的声音,景栖盯着地板上一粒黑点发愣,过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瞪向门边,下一刻门被人推开,邱岘站在门口愣了愣,抿着唇没出声。
景栖竖起食指在唇前叫他噤声,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低声说:“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邱岘的声音还是很哑,出地府前被孟婆灌了三碗药才出来,他往屋里看了眼:“他怎么样?”
“没事,等他醒来就好,”景栖小声说着,带上门,“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下脉。”
邱岘抬起手,景栖瞥他一眼,发现他光是抬起手腕都累得大喘气,便把人拉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替他把脉,试了半天,说:“你该好好休养。”
不该乱跑。
鬼王的修为再怎么庞大,说到底也是向阴而生的灵体,不应该跑到人界来晒着太阳,更别说邱岘现在这个风一吹就能倒下去的体质,景栖把脉都怕把他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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