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豆小脸烧了起来。
这一路,他们遇到了不少人,李无晴在万水门的地位很高,弟子们都乐颠颠上来同他打招呼。
每每这时候,他都要不经意地晃晃鸟笼,吸引弟子的目光,然后收获一句夸奖。
“大师兄,这只鸟可好看!”
李无晴点点头。
“大师兄,好伶俐一只鸟!”
李无晴点点头。
“大师兄,它可越来越胖了!”
李无晴点点头。
雪豆脸色越来越差,李无晴依然一脸骄傲。他扭过脑壳,伸出小翅膀在面前挥了挥,好像真的更胖了。
然而,李无晴邀功似的,从怀中摸出一粒糖豆,隔着鸟笼塞到了雪豆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他胖了,李无晴却依然锲而不舍地喂他糖豆。
雪豆越想越不对味儿,他可是堂堂天下第一灵修,为何会因为一粒糖豆而毁掉形象。
他生气了,留给李无晴一个无情的背影,缩到了鸟笼最里面。
李无晴看不到雪豆的踪影,思索了一下,走到一处凉亭下,鸟笼放在石桌上,“你是想出来么。”
雪豆不说话,突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整只鸟一下悬空,随后被放在了一个温暖的衣领里。
李无晴笃定地说:“你不喜欢待鸟笼。”
雪豆感受着他的心跳,往衣领里缩了缩,可似乎触碰到了一处皮肤,他的小身体开始发热,晕晕乎乎地说:“啾。”
不喜欢吃糖豆。
雪豆是只不挑剔的鸟崽,虽然鸟笼代表着束缚自由,可是作为一只鸟崽,他窝在里面倒也舒服,想出去就能飞出去。李无晴给了他极大的自由,所以他不讨厌。
可李无晴不懂他的心声,捏住糖豆放在了他的小嘴边,“吃。”
“啾!”
不吃!
可李无晴还是把糖豆放在了他的小爪子里,就这么带着他继续遛弯儿。
雪豆小爪子一缩,夹住糖豆,用尽力气掷了出去,落在前面的小路上。
李无晴停住,摸了摸他的脑壳,“那就不吃。”
雪豆有些恼羞成怒,以前摸自己就算了,现在这样,太过亲密了,李无晴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小脸飞红,爪子拨开衣领,跳了出来,落在了李无晴肩上。
他不怕冷,身上有一层厚厚软软的毛,不需要李无晴把他当作一个脆弱的傻鸟崽。
李无晴微微叹气,继续往前走。
“大师兄,你家小鸟真的是威风凛凛啊!”
“大师兄,我能摸摸它么!”
这么冷的夜晚,万水门的弟子精神可嘉,没有躲进房间贪暖,一路上不停地遇见人,雪豆收获了更多或喜爱或惊异的目光。
雪豆终于懂了,李无晴这一趟根本不是出来散心,而是出来炫耀。
“啾。”
难为情。
雪豆垂下脑壳,无意识地叫了一声,没注意到李无晴微微侧目的样子。
这一声过后,雪豆突然发现了小鸟崽的一个好处,他说什么都没有人能听懂,不用像平时一样,同人聊天需要斟酌用词,照顾对方情绪,树立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
于是……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难办好难办!李无晴和无凌太难抉择了!放弃哪个都心痛!
雪豆敞开心扉,吼出了折磨自己许久的难题。在这样的寂静的夜晚,除了猎猎寒风,就数他的叫声最响亮。
李无晴又看了他一眼。
肚皮上的白毛被风吹得翻上去翻下来,雪豆迎风而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没有发觉。
“大师兄,你家小鸟嗓子真亮,我来摸一摸!”
这次遇到的弟子胆子大,爪子一伸就往雪豆身上蹭,雪豆一惊,倏地飞起,盘旋了一圈,落在李无晴头顶,瞪起了圆眼睛。
这下,弟子没胆在李无晴头上动土,悻悻收回手,对上了他那冰冷的目光,似乎下一刻就要起来暴揍自己,忙不迭跑了。
李无晴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任由雪豆在他头顶挠来挠去,袖子一拂回去了。
房间里,雪豆被李无晴放进小鸟窝,担忧地看着他,“天冷,你冷么。”
雪豆在小鸟窝里翻了一个身,弹了起来挺起胸脯,小翅膀拍了拍肚皮,意思很好懂。
李无晴道:“好,你怕冷。”
雪豆:???
李无晴垂下眼皮,缓缓道:“你的床明日运来,今晚可以与我同榻。”
他微微侧身,雪豆一眼看到了床上的那一对枕头。
“啾!啾啾啾!”
不!我不冷!
雪豆如临大敌,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无晴,这小子真的想图谋不轨!
作为一个纯良的好修者,雪豆是拒绝的。不过,如今的他只是一只小鸟崽,还没李无晴的手掌大。在被轻轻捏住身体,看着越来越近的床时,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雪豆浑身僵硬地被放进了被褥之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壳。
他有些为难,李无晴也有些为难。
他太小了,而这个枕头明显是给人使用的。雪豆根本不需要枕头,看着它,心里自然有了一些其他的联想。
李无晴果然心怀不轨!
雪豆目光锐利,脑壳一扭,愤慨地盯住了他。
一瞬的为难过后,李无晴恢复了正常,一脸平淡如水,握起雪豆的小脖子,往里移了移,留出一个缝隙保持空气流通。
雪豆看不到李无晴的脸,只得闷着气蜷缩起来。片刻过后,他轻轻扒开被褥,想悄悄钻出去。他才不要和李无晴这么亲昵地睡一起。
他还没做好决定,李无晴就仗着饲主的便利,想无形中感化自己,让自己徇私舞弊,这样对无凌不公平。
可是,刚刚露出一根呆毛,一股寒气袭了过来。雪豆小小的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退回一步。
李无晴看着冷冷清清一个人,全身却充满了热量,在被褥里散开,源源不断地包裹着雪豆。
方才还没察觉,此刻两相对比,外面真的很冷。
雪豆窝在那里没动,被褥之中很温暖很舒服,意志轻而易举地被麻痹,无力坚持自己的原则。
更何况,雪豆难得正视自己的内心,与李无晴同睡,害羞又难掩悸动。
毕竟,他是喜欢李无晴的。
雪豆瞪了一会儿圆眼睛,困意袭来,呼呼睡去。在睡梦中,没有知觉地打了几个滚,靠在了李无晴身上。
第二天早晨,雪豆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自己小翅膀紧紧搭在李无晴手腕上,十分依恋的样子。
这姿势成何体统!
雪豆一惊,缓缓移开小翅膀,观察了一番,李无晴仍在沉睡,这才松了口气,小身子一扭,悄悄退远了。
雪豆退到了最里侧,和李无晴隔得远远的,舒出一口气,躺倒在床。
这时,天亮了。
第69章
天亮了,雪豆恢复了。
裴暮雪一时不察,竟又忘了这一点。
当他天旋地转,一头栽向李无晴的怀里时,一万个念头闪过,最后汇成一句话,我真傻。
他应该早些离开这张床。
李无晴身材劲瘦,扑上去只感皮肤紧实,裴暮雪脸顿时红了。李无晴被他这个动作惊醒,两人面面相对。
近距离接触,李无晴的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平日里就觉得这人生得极好,现在更是让他心动。
不过,裴暮雪有些疑惑。李无晴明明一夜好眠,今日更是一反常态,天亮之后还没醒,可是不知为何,居然挂着黑眼圈。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这张好看的脸。他想,只有自己才能与他一战。
李无晴眨眨眼,无声地看着他。
裴暮雪本来就四肢僵硬,被他这么一看,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讪笑了一下,松开了按着他胸口的手,撑着床坐起。
李无晴的眼神紧紧跟随着他,缓缓道:“若是没休息好,可以继续睡。”
裴暮雪一言难尽,李无晴至少先起床腾个位置再这么说吧,难道要自己大白天和他挤一张小床,尴尬地面面相觑?
最后,他实在捱不住,随便找了个理由落荒而逃。
千山派的小径上,他摸着脸颊上的温度,明明是李无晴心思歪,结果反而像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师父!”朱木见了他,匆匆跑来,一脸忧心。
朱木气喘吁吁道:“温大哥,他离开门派了,留书一封说在门派进展缓慢,另寻了其他出路。”
裴暮雪一愣,温吉星是他带回来的人,自然得关心,“去了哪里?”
“不知,”朱木眉毛一耷拉,快要哭出来了,“而且,师父你还不知道,鹿师弟他练剑受伤了,这两日一直卧病在床,他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说,可是……”
“吱呀”一声,门开了。
鹿华一脸苍白,紧紧蜷缩在床上,难掩痛苦。
裴暮雪走来,鹿华依然沉睡未醒。
“他被一个师兄误伤,胳膊和小腿都受了伤,下不了床。”朱木压低了声音。
裴暮雪走上前去,指尖灵光流出,替他疗伤。
鹿华一向勤奋努力,如今时常跟着师兄们一起修炼,可是他的修为终究比他们低了一截,对方控制不好力度,就容易出现这样的后果。
“师父……”鹿华迷迷糊糊醒了,一看到裴暮雪就心虚地垂下眼帘。
裴暮雪道:“你有上进心是好事,门派里其他弟子入门多年,同他们一同练剑,要倍加小心。”
鹿华十分乖顺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师父关心,是我太大意。”
经过裴暮雪的治疗,他脸色好看了很多,看了看朱木,又转过头问:“温大哥他……”
裴暮雪叹息,“他和你一同入门,可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是他的选择。”
鹿华点点头,沉默片刻之后道:“师父,你真的相信他是自己出走的么。”
“我会去调查。”鹿华很聪明,裴暮雪也有这样的感觉,温吉星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不太可能突然不告而别。
裴暮雪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朱木留下来照顾鹿华。
温吉星的行为太过蹊跷,他一路思考着,走到了应如是的房间。
经过这两日的休息,应如是的伤势恢复了许多,一人默默看着窗外,竟也多了一分与他不符的忧郁气质。
“师兄,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我这两日思考了许多,师父的那套功法不该现世,我使用它是迫不得已,也是虚荣心发作,不允许自己失败。我大错特错。”
裴暮雪笑了笑,“师兄过目不忘,着实令我吃惊。那套功法师父未传于任何人,唯有你记着了,而且烂熟于心,学的炉火纯青。”
应如是自嘲一笑,“师弟呀,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你也知道,当初师父明令禁止,可是我还是偷偷学了去,说起来实在羞愧。”
“说到师父,”裴暮雪拿出沉香木,小心持在手心,“自从被那个假冒温吉星的人碰到之后,他沉默至今。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可是无法跟他对话。”
应如是目光严肃,轻轻接过沉香木,双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眼中似有泪光,“二十多年了,没想到竟有今日。不过,从之前师父的托梦来看,他魂魄能够回归,也是意想之中的事情。”
敖从筠是他们共同的师父,他的死亡是众人心中永远的痛,如今能够归来,即使仅仅是几片残魂,也足以让他们感叹良多。
这是跨越了生死相隔,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一幕。
“你们在谈论什么?”水无涯把玩着烟杆儿,嘴唇微勾缓缓走来,“是关于师父的事情吗?那个细作就是可恶,把主意打到师父身上,死有余辜!”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是弥丙大师。
弥丙双手合十,对着沉香木微微躬了一个身,“敖施主,多年不见。”
裴暮雪微微颔首,弥丙是一个隐世高人,他对他一直心怀崇敬。
“那人对敖施主所施的术法,我有所耳闻。今日前来,便是希望能够尽绵薄之力。”弥丙道。
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覆在沉香木之上,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声音。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施术之人本领高强,我虽略通门道,可是难以破解。”
他很惭愧。
应如是微微叹气,不过依然礼数周全地说道:“有劳大师。师父已回归,便是一件喜事。既然是术法,总有解决之道,倒也不必操之过急。”
可是,弥丙依然脸色难堪,眉头紧皱,甚是忧虑,“昔日,我的师兄炎乙同敖施主是至交好友,他虽然已圆寂,可若是见到他如此,一定非常痛心。”
他离开后,水无涯冷着脸,闷头抽着烟,“师父是何时回归?”
裴暮雪道:“就在对决那日。”
他隐瞒了无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二十年了,风雨又要来了,”水无涯冷笑了一声,一反常态阴沉着脸,“师父因为阴鬼而死,如今归来的原因,我想不出第二个。”
沉香木中依旧沉默,任凭三人担忧猜测,做不了任何回应。
裴暮雪叹息一声,拂袖收起沉香木,“温吉星的信在你手中吗?”
应如是闻言,拿出一张纸,“他是昨日悄无声息离开的。怪我,作为他的师父,没有给他正确的指引。他怀揣希望而来,却形单只影而去。”
温吉星的信只有寥寥数字,可裴暮雪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感情。他付诸东流的努力,一腔终究毫无用处的热血,还是压垮了他。
可是,他却没有明说,接下来将会去何处。只语不详焉提到一句,有了明路可走,即使离开门派,也不会放弃修仙之途。
几人皆叹息,他这样的弟子鲜有见到,明明有更轻松的活法,却执拗,不肯放过自己。
虽然担忧着他,却无迹可寻。
裴暮雪离去了。
千山派有一处石林,中央坐落着敖从筠的雕像,每有弟子路过,都饱含崇敬微微颔首。
裴暮雪站在雕像下仰望,敖从筠负手而立,衣衫飘逸,动作栩栩如生,眼神与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每一根头发丝都精细无比。
为他塑像的人,对他极其了解,每一个神态都印在了心里,才能如此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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