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稚嗯了一声,收拾好书包,去了学校后面的宿舍楼——在那片树林里,叶褚时和她一起为小橘重新搭了个窝。
毛发蓬松的小猫半趴在纸壳上,瞳孔水润,柔软的尾巴半缠住女生手腕,软趴趴的。
许念稚笑了笑,轻摸它的头,“乖,慢慢吃,下雨就别出来玩了。”
她看着小橘吃完了带来的猫粮,又仔细整理好它的小窝,加了块薄毯,这才撑开伞,慢吞吞地从雨幕中离开。
还没到下班时间的工作日,地铁上冷冷清清,许念稚提着纸袋,看了眼里头精致的黑色围巾,微微叹气。
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出事了,她怎样才能联系上他?
正想着事情,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许念稚掏出来看,电子屏幕上,一串陌生的号码正在跳动。
她犹豫一秒,接通:“喂?”
“是我。”少女清冷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莫名的熟悉。
许念稚愣了下,试探地问:“李妍昕?”
李妍昕嗤笑了声,“还不蠢嘛。”
“......”许念稚抿唇,“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不是想知道阿时的消息吗?”李妍昕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灯火通明的海城,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她抬眸,看见自己隐隐约约的轮廓。
那头的少女果然态度转变,急切问道:“你知道叶同学在哪儿?”
不等她回答,又接连冒出数个问题:“他这几天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有没有事?”
李妍昕没回答她,沉默许久,直到那头的女孩急得都快打转了,她终于开口,哑声问:“他家的事情,你知道吗?”
许念稚愣住,“......不知道。”她想起住院期间,叶褚时曾提起过的“我去楼上看一个人”,一顿,“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事。”
“有没有事?”
李妍昕讽刺反问。她回想起过去几天少年惨白的脸色,自嘲一笑,眸中泪意翻涌,“他家出了事情,具体情况我不能说,但他这几天都在医院,状态很不好。”
李妍昕眼眶有点红,凝视着远方的阴沉乌云,声音微颤:“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成天就知道守在病床前......我劝他,根本没用。”
男生漆黑的瞳孔仿佛近在眼前,他抬起眸,细碎的黑发下,那双眼睛毫无波动。
他说:“李妍昕,不关你事。”
她不甘:“我可以陪着你,阿时,你不用这么熬!我可以陪着你的!”
叶褚时只是看着她,黑漆漆的眸中毫无情绪,仿佛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空无的令人心惊。
她听见他轻描淡写,却又掷地有声地说:“我不需要。”
声音里没有感情,什么也没有。
如同过去那许多年一样,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也从未接受她拼命递过来的真心。
是啊,从小到大都这样,她为什么还不明白?
如果许念稚没有出现,她或许还可以骗一骗自己——他天生冷淡,对谁都这样,她只是并不特殊而已。
可偏偏,许念稚就那样突如其来,却又坦然无比地出现了。
勾唇,低语。
温柔应答,无声注视。
他好像在许念稚面前,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会笑着开玩笑,也会伸出手,轻揉女孩子的额发。
李妍昕想,是时候该放过自己了。
卑微达到了临界点,她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李妍昕忍住眼泪,轻声道:“他这几天都在市医院,第九层住着林夫人,你报自己的名字,会有人带你上去。”
许念稚应她,声音终于有了点平时的活力:“我知道了,谢谢你。”
李妍昕没说话,停了几秒,又道:“还有......那些帖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没有做过。”
说罢,没留给对方更多时间,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夜色深沉,被雨洗刷的天空清透,黑得分外纯粹。
从城市高处往下望,喧嚣的灯火在雨中氤氲融化,窗外雨声淅沥不断,宛如发泄般的哭声在这样的背景下,也变得逐渐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念稚会找到褚时的~
第30章第三十朵
许念稚下了地铁,脚步匆忙地往家里赶。
她埋着头,细嫩的指节攥着纸袋边缘,因为用力过猛,掌心被粗糙的带子磨红了一圈,许念稚顾不上其他,只低头往小区里跑。
她要把东西都放回去,然后再直接打车去医院找他。
来不及想李妍昕是不是在骗她,来不及想找到他之后怎么办,更来不及想到了医院会不会有人带她上去,许念稚什么也来不及想,她只有一个念头——
要看见那双清黑潋滟的眸。
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交织演奏出一段急促节奏,天色昏暗,许念稚一路奔跑进单元楼下,来不及抬头,便半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喘气。
浸湿的裤脚黏在皮肤上,寒风吹来,更加冰冷。
她只休息了三秒,就半喘着气抬起头,手里还捏着沾湿的冰凉伞柄,人却忽然一怔,猛地愣在了原地。
外头雨幕依旧淅沥不断,小区亮起了盏盏明亮的路灯,树叶被水淋透,绿得青翠欲滴。
同一个屋檐下,一身黑衣黑裤的少年宛如鬼魅,正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感应灯亮起,照亮了那张熟悉矜冷的脸。
清黑潋滟的眸半垂,长睫氤氲着潮意,他浑身湿透,细碎成缕的黑发贴着前额,不知站了多久,看起来颇为狼狈。
叶褚时。
不到三米的距离,少年眉眼间戾气很重,神色冷沉,全然不见平日的漫不经心。
许念稚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轻声喊他:“叶褚时......”
周围静谧无声,他没有应答。
滴答的雨滴落在两个人脚边,溅起水珠,浸透衣服,顺着皮肤缓慢流淌。
“哗啦”——
伞和纸袋被主人丢在地上,许念稚被他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倏然瞪大眼睛。
并不温暖的拥抱,还掺杂着雨水的青涩腥气和冷冽潮意,许念稚却红了眼,她终于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按住少年湿漉漉、还泛着冷光的后颈——
女孩哭着开口,不停叫他名字,连眼泪也带着想念的意味:“叶褚时,叶褚时,叶褚时......”
“......嗯。”
少年终于闭上眼,雨滴顺着立体的五官流下,他抱着泣不成声的女孩,声音沙哑,透着被雨淋透的疲惫倦怠。
“我在。”
啪嗒一声,头顶吊灯亮起。
推开大门,入目是纤尘不染的家具,客厅大而空旷,冷灰色壁纸和墨石地板相配,看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
许念稚放下伞和纸袋,跟着叶褚时走进别墅。
她有些拘谨,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鼻头通红,惹人怜惜。
许念稚看着叶褚时的背影。
少年没穿拖鞋,赤脚站在开放式厨房旁的饮水机前,低着头,倒了杯温度正好的热水。
许念稚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皱眉说道:“褚时,你去洗澡吧,我在这儿等你。”
“嗯。”他轻声应,没有逞强,只是又折返回房间,拿了条巨大的浴巾,和一些年轻女人的衣物,堆在沙发上。
“这是......我妈以前的衣服,客卫在左边第一间,往左旋开是热水,吹风机在抽屉。要洗澡或者要吹头发,都可以用。”
他轻声叮嘱,眼底带着清晰可见的疲惫,脸色苍白至极,湿透的外套黏在身上,狼狈不堪。
许念稚连害羞都顾不上,连忙点头,急急推他去洗澡:“我知道了,你快洗澡,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叶褚时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站定在她面前。
许念稚:“怎么......”
话没说完,少年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许念稚猛地怔住。
干净的气息落在头顶,他身上仍旧是那股熟悉清淡的香气,只不过多了今夜的雨水潮意,显得更加冷冽。
冷冽得,有些近乎无情。
叶褚时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缓慢闭眼。空调的暖气呼呼吹来,许久,许念稚终于听见他开口。
“谢谢你,念稚。”
这场大雨下了近一个小时,许念稚和林依说要去陈欢家做作业,挂完电话从浴室里出来,外头淅沥的夜雨已经停了。
灯光明亮,她站在沙发前,认真摆弄着眼前的医药箱。
落地窗留了一丝缝隙,层叠白色的纱幔被风吹开,雨后清爽的凉意渗进客厅,叶褚时垂眸坐在沙发上,任由许念稚给他轻轻上药。
刚刚楼道太过黑暗,只能隐隐辨认出他的面容,此刻借着柔和的灯光,许念稚才终于看清,少年神色疲惫,脸上还带着多条红色血痕。
许念稚抿紧了唇。
他向来都是骄傲的,矜贵的,甚至是遥不可及的。
何曾有过这样狼狈脆弱的模样。
她呼出口气,压下心底的抽痛,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
淡淡的酒精味弥漫,许念稚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因为上药的原因,她半蹲在叶褚时面前,脚下是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女生抬头说话,杏眸澄明,在灯下宛如水洗的琉璃。
叶褚时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小小倒影。
他沉默许久,开口:“我爸打的。”
说出口的瞬间才发现,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
许念稚一惊,“那你......”
刚说俩个字,她忽然敏感地察觉到,接下来要提起的,很可能是面前少年掩盖甚深的旧事,她再问下去,无异于亲手揭开他的伤疤。
于是许念稚一顿,许久,笑了笑:“伤口不能碰水,要天天擦药膏,你别忘了。”
叶褚时一滞。
他扬睫,看着女生弯如月牙的杏眼,沉默片刻,哑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他?
明明,眼里都写满了想了解的欲.望。
面前女孩还在看着他,闻言,笑容宛如初春枝头绽开的花蕾,温柔极了:“没有为什么。”
“我确实很好奇,”许念稚拧紧药水瓶盖,将棉签扔进垃圾桶,笑着缓和气氛:“实不相瞒,好奇的快死掉了。”
“可是,我不想问。”
“你的样子,像是伤心得快死掉了。”
女孩大概是蹲得累了,干脆半坐在地毯上,膝盖朝外趴着,手腕细细撑起。
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就让你揭开伤疤,血淋淋地给我看。”
她朝他眨眨眼,带着调皮,更带着妥帖的安慰:“我晕血的呀。”
叶褚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色如墨,二人的距离很近。
许念稚坐在地毯上,柔和灯光勾勒出她线条精致的轮廓,女孩歪着头,表情温柔,黑发泛出玉般的淡淡光晕。
叶褚时看着她的脸,忽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直需要她的人。
他闭了闭眼,想将心底滚烫的情绪压下,可还是有令人鼻酸的温热,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半晌,叶褚时伸出手,微微用力将她拉进了怀里。
今晚,他们之间的拥抱好像格外多。
清淡的沐浴露香味儿萦绕,掺杂着男生浅淡的呼吸,许念稚垂眼,也抬起手,用力回抱住他。
他们一个坐在沙发边,一个坐在地毯上,维持着这么一个奇怪的姿势,硬是抱了许久。
“前几天,叶群通知我,去医院见我妈最后一面。”
男生忽然开口,许念稚听清楚内容后,瞪大眼,呼吸都停了一瞬。
“叶群,就是我爸。”叶褚时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着眼,自嘲一笑,“海城叶家的家主,在生老病死面前,好像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叶褚时回忆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电话挂断,理智也仿佛随着提示音一起,彻底消失无踪。
洗澡后的头发来不及吹干,睡衣来不及换,连司机都等不及,他猛地踩下油门,连闯一路红灯,赶到了医院九楼。
手术室亮着红色的光,那个男人坐着在抽烟,脚下落了一地焦黑的烟头,雾气缭绕。
长久以来,紧绷在叶褚时心头的那根弦,就这么猛地断裂了。
他听见了自己理智破碎的声音。
少年冲过去,又被男人身边的保镖强行拦住,他赤红着眼,脸上是罕见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你是不是男人?”
秦院长在一旁劝和:“褚时、别激动!这件事和你爸爸无关,植物人的并发症我们也预料不到,你冷静点......”
话没说完,少年已经强行挣脱桎梏,猛地上前,抓住叶群衣领,挥拳打去,“你不配来这里!”
男人闷哼一声,也生出了邪火,他狠狠将烟头一扔,站起身,脸上是许久未见的阴戾,“想打架是吧?”
他们之间存在的仇恨太重、隔阂太深,叶褚时原本以为,他和叶群会这么陌生而冰冷地过一辈子。
直到林羽萧的死来临。
突如其来,却又好像预料之中。
叶褚时的性格和叶群如出一辙,漠然、高高在上、连骨子里都刻着冷淡。这样的人就算是恨,也不会强烈地表现出来。
林羽萧的死却仿佛一个□□,引爆了藏在二人冰冷之下的恨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一旦被捅破,随之而来的,就是翻滚汹涌的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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