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可能没有我!怎么可能没有我!”
半晌之后穆云珏难以置信的念叨着,他忽然转身凶神恶煞的拉住穆云琛道:“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没有我!你是第一穆云琛!你是第一,那诗那文章,分明是……”
“兄台落榜了?”一旁看榜的其他仕子见穆云珏疯疯癫癫的不相信,颇为同情道,“我等方才听了兄台高声念诵的应考诗,按道理来说,有那么一首好诗,即便是文章稀松平常也肯定榜上有名了,不知兄台为何会落榜,也是奇怪。”
这仕子的话说完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应和,都说穆云珏不应该落榜。
穆云琛听了那些话眸光微动,瞳仁渐深,忽然抬眼看着拉住他的穆云珏,状似自语道:“或许,有失公允。”
穆云珏一听登时诧异道:“你的意思是阅卷有黑幕?”
穆云珏起了这个头,同样落了榜有点不甘心的李嗣立刻道:“五公子,你说的有道理啊。我们起先不相信就罢了,这么多仕子都说您铁定考得上,可您却落榜了,这根本不可能啊,应该就是有黑幕吧。”
同样落榜的王武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撺掇道:“对对对,国子监笔试比不得科举那般严谨,这种事说好说坏都凭他们阅卷人的一张嘴,可能真的有黑幕,五公子我们都罢了,您那等高才可不能就稀里糊涂的给算计了呀!”
周围人都这么说,穆云珏心里便也觉得有问题了,他原本就笃定穆云琛的诗词文章绝无问题,今日他又高中第一,怎么说一个人的作诗水平都不可能差那么大,如今落榜愤懑再被这群人一挑唆,顿时觉得这国子监似乎真有黑幕。
“那,那该如何是好?”穆云珏既不甘心又拿不定主意。
这事经他们一喊一说周围其他落榜的仕子也都把注意力投了过来,有些更是义愤填膺的高声道:“自然是要找国子监分辨个明白!”
这些仕子对自己的文章诗词水平心里有数,基本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努努力就能考上,至于考不上也说得过去,可方才听了穆云珏背诵的应考诗,在场所有人无不说好,这样的诗都要落榜,那岂不是国子监阅卷真的有内幕!
落榜仕子们躁动的心全都给撩骚起来了。国子监考试的条件太苛刻了,那年龄、届次的限制令很多人失去这一次机会就再也没有盼头了。眼下落榜他们本就极不甘心,想到若是国子监阅卷有内幕,那岂不是可以重考?那他们不是又有了新的机会和希望?
这个时候,没人不自私。
“穆五公子,你这等才学难道要忍气吞声吗!你若找国子监问个明白,我等都敬你是读书人之楷模,愿跟随你一起讨个公道!”人群中已经有落榜仕子在表态了,后面紧接着是更多人愿意跟随的喊声。
“五公子,您看看,这都是为您抱不平啊。”李嗣一副痛心疾首道,“您现在身上背负的可不只是您一个人中榜与否的小事,这是成百上千仕子的公道啊。要怎么做,您现在一句话,我们都跟着!”
穆云珏虽然是庸碌之辈但他出身官宦之家绝非傻子,知道聚众闹事的后果,可他现在被一众人捧在中间,若说真落榜他又拉不下脸来,况且那可是穆云琛写的诗文啊,但凡读过书的人都看得出那诗写的有多好,怎么会……
对!穆云琛!
穆云珏忽然回身按住了穆云琛的双肩,在一片仕子的喊声中低低道:“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落榜?!”
神色清冷淡泊的穆云琛微抬下颌,水杏眸恍若一池深水诱惑着穆云珏,他声音很淡却语气定然:“无论何人评卷,那首诗,绝不会落榜。”
“好!”
穆云珏猛地一拍穆云琛的肩膀,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断,一股子狠劲直冲脑门道:“哥哥有你这句话心里就踏实了,我还就不信了,国子监给老子来阴的,老子就不能讨公道了!”
穆云珏说罢,回身一撸袖子,胖胳膊抡起,高声喊道:“众位仕子听着,国子监不顾读书人脸面竟然背地搞阅卷黑幕!如今害的我等落榜就应还我等公道,为了大伙的前程,为了我们读书人的骄傲,今日国子监不说清楚,我穆云珏绝不会善罢甘休!”
穆云珏是真的对穆云琛写的东西有信心,他都考第一了啊,这分明就是国子监有黑幕,只要国子监重新公道阅卷他一定榜上有名。只要重新判卷成功他今天这一番折腾也就不是闹事,而是引领广大仕子追求公正公平的行事典范,是要被天下读书人交口称赞的美谈,从此他穆云珏便要名声大振了!
穆云珏这么一想越发有劲了,加上张参立嗣王武他们的煽动和大批落榜仕子的支持,他竟然带着众人在当场就闹了起来,直接冲击国子监大门,让着要阅卷博士重新阅卷,现场还他一个公道。
大批落榜仕子不顾官差的阻拦在穆云珏的带领下一直往前冲,穆云琛却留在原地渐渐脱离了人群。
他一袭青衣远远的站着,俊逸清隽,身姿玉立,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独独一人立于嘈杂之外。
仕子们冲击国子监是大事,国子监被冠以阅卷黑幕之污名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为了终止这场骚乱,国子监很快有了反应,仅仅一刻钟后里面便传来官差的报喊声:“崔祭酒亲自定论——穆云珏等人要求重新阅卷的结果已出——”
听说有了结果仕子们纷纷不再喧闹,拥着肥胖的穆云珏到最前面,翘首以待新的批卷结果。
“这回一定没问题了,穆五公子定然榜上有名。”张参赶紧拍马屁。
“对对对,说不定穆云琛的第一都要被取而代之了。”李嗣又激动又紧张的说。
王武也不甘落后,一句胳膊大声喊道:“还公道!穆云珏必然上榜!”
他这一带头,后面不少仕子也跟着喊起来,场面一时又热烈起来。
张榜单的官差见他们又闹起来,大喝一声道:“少聒噪,都肃静!”
穆云珏听到这么多人都支持他,心想这一回他不但榜上有名可还要在京城仕林扬名立万了。
这么一想他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的特舒坦,胖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正气凛凛的样子,一步登上台阶转身背对影壁,张臂对广大仕子们压压手道:“大家不要激动,公道自在人心,穆某人的才学能够得到你们的承认,心中就已经满足了,我相信国子监黑幕绝不会二度发生,大家也要对自己有信心,说不定下倚靠上的就是你——”
穆云珏说这不经意的一回头,正对上影壁刚刚长出来的大榜,只见上面大大的一个红叉醒目异常,旁书朱红大字:诗文抄袭,穆云珏永不录取!
“什么?!”穆云珏整个人都懵逼了。
不少仕子面对着他卷上从左到右的大红叉也愣了,有人不禁问道:“怎么成了抄袭?抄了谁?”
“后面写了!”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卷后面写了,他抄的穆云琛!”
果然穆云珏那誊写后被贴出的卷子后面附着穆云珏抄袭的原诗,清清楚楚写明了他抄袭的来龙去脉,那原诗赫然是榜单头名穆云琛在长公主府宴会上投给崔祭酒的诗。
“穆云琛?那不是今日的榜首吗?”
“诶!从名字上看他们说不定是兄弟,真有可能抄袭啊!”
“穆云珏抄袭穆云琛,难怪那首诗做得那么好!”
“呸,斯文败类,真抄袭自己兄弟他还有脸闹事!”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句将整个放空的穆云珏拉回了现实,听到“穆云琛”三个字,他僵硬的身体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心虚腿软脚下没站稳,肥胖的身躯顿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李嗣和王武赶紧上前扶住灰头土脸的穆云珏,张参慌乱的看一眼人群中神色淡淡的穆云琛,见他唇边无端挂起一丝笑容,那双深邃的沉黑眼睛里中满是寒凉锐利的笑意。
张参无端的打了个寒战,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会出现在从前任穆云珏和他奚落欺凌的穆云琛脸上——那个笑容仿佛要将他打入无边的寒冰地狱,永无出头之日。
张参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犹自狡辩道:“他,他们国子监说抄袭就抄袭啊,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有黑幕不愿意承认呢!说抄袭得,得有证据!”
今日看榜的读书人固然有不甘心落榜者,但也不乏人品见识俱佳的仕子,听了李嗣的狡辩,他们立刻高喊道:“崔祭酒乃是当朝圣上帝师,当年立于朝堂为官清正不阿,才学人品皆是有口皆碑,名声之高威望之盛,乃是我等读书人心中的一面旗帜!我等先前就算疑心国子监有阅卷黑幕也只是对阅卷博士有所猜忌,绝没有信不过崔祭酒的意思。而今崔祭酒亲自给了定论,那必然是能令人信服的结果!”
就在这时国子监正门嗡的一声敞开,一名严肃的玄衣执纪博士在官差的护卫下大步而出,一亮手上的诗集册子道:“众位,要是想要证据,我国子监确实可以提供!”
那执纪博士威严道:“此乃国子监诗集编录,是我国子监内博士讲师的传阅之物,人手一册,十日前刊印的这本,其中就有穆云珏抄袭的那首晚宴投诗。国子监上下均可为证!”
这回,穆云珏可真的被抄袭实锤锤死了。
人品高华的崔祭酒是人证,国子监上下人手一本的诗册是物证,穆云珏抄袭穆云琛诗作可谓人证物证俱全,板上钉钉毫无疑问。
这个结果一出群众哗然,读书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抄袭,占人文章诗词甚至比取读书人性命还要过分。
如此一来刚刚还跟穆云珏一起闹事的仕子们对立刻都对他都投来了厌恶鄙夷的目光。
张参李嗣王武等人见风头不对想要缩进人群跑路,可他们想跑也跑不了,跟穆云珏一起被围在了影壁之下。
穆云珏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神志,他好歹也是有廉耻心的读书人,当中通报抄袭让他羞的脸色通红,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被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指点鄙夷着,真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紧接着又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穆云珏身上,只听国子监那位威严的执纪博士当众朗声宣布:“今日带头闹事要求重新阅卷者,国子监已录其姓名并严肃追究其责,并将上报礼部,视情节轻重建议礼部取消闹事举子明年秋闱的科考资格!”
此话一出张参等人的脸都白了,其他人一听谁还不急!
带头闹得凶的几个落榜仕子眼看自己不但重新阅卷的机会没了,甚至有可能连举子身份都被取消,当即就怒了。
十年寒窗啊,他们为的不就是一朝秋闱鱼跃龙门,如今却毁在穆云珏这抄袭文章煽动闹事的胖子身上,他们怎么肯干,取不取消秋闱资格的事不好说,但眼下肯定不能饶了穆云珏这个死胖子。
人就是这样,聚众之事需寻个带头的,然后将责任全都推在他头上,不巧,穆云珏片就是那个信心爆棚的出头鸟。
群情激愤下也不知道是哪个仕子先动的手,一拳打在穆云珏脸上,高喊道:“不配读书的蠢物,害了多少人!”
这一下开了头可就收不住了,大冷拳窝心脚,凡是能往穆云珏身上招呼的一群人恨不能用个遍,把方才摔坐在地的穆云珏打了个鼻青脸肿,成了名副其实的猪头,要不是他小厮多一路护着跑,说不准就在这场骚乱中被活活打死了。
张参、李嗣、王武这些跟班也没跑得了,不但打的一身伤,连头发都给人薅掉了不少,张参被断了胳膊,李嗣给打破了头,至于王武眼都被打的睁不开了。
穆云琛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小厮们扶出来一路护着跑的肥胖穆云珏,如画的眉眼轻垂露出一个有趣的笑。
热闹看到这里也就够了。穆云琛转身缓步离开国子监,他的笑容没有消失,他真的觉得有趣极了,这是一种他在以往十七年中从未体会过的乐趣,一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乐趣。
他终于体会到成为清欢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位幕后者的快感。
清欢果然是对的,权谋本身就很让人着迷,欲罢不能。
穆云珏让他卑微了十几年,那么他就该用往后余生的前程来还他,这才是公平。
而且,如果他愿意,回到那个冰冷的穆家后,他还可以让穆云珏和他不可一世的嫡长兄以及他愚蠢恶毒的母亲,付出更多的代价。
与此同时,国子监对面的茶楼里,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正望着穆云琛离开的方向弯出意味深长弧度。
第42章喷他一脸血
国子监笔试第二的卢峥坐在茶楼临窗的桌前,唇角擒着一抹森然的笑意:“这穆云琛看着是个清白君子,没想到一出手便断了亲兄弟的仕途,够狠。”
卢峥生的气度高华容貌冷峻,但他极少笑,一笑便给人一种与他往日容貌气质极不相称的感觉,令人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他手上把玩着茶盏道:“不过这种狠能成大事,我喜欢。想来四殿下也会觉得有趣。”
卢峥对面而坐的是一位盛年男子,他一身赭石劲装,通身武人打扮,神情傲然威严,眼角却生有一颗多情的小红痣。
那人听了卢峥对穆云琛的评价,冷然不愉道:“区区一个穆氏旁系的庶子,卢公子却觉得此人可为殿下大用?我怎未见他有什么本事。”
“未见本事?这场国子监的闹剧还不够么。呵,只怕他早早就计划好了。他骗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卢峥说完望着对面的男子淡淡道:“郑统领在宫中当值耳目怎么还没我这个书生好?二皇子为了问鼎东宫连皇后之位都敢许给宇文清欢,宁愿分出将来的部分皇权与她共享。挚爱权力的宇文清欢不会不心动,所以宇文家很可能已经站在了他的那边。既然这样,我们才应当为殿下找到更多的人才,找到那些比世家门阀更需要权力成就自己,聪慧,善忍,胆大,心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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