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还要用幽冥神域里的假象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呢？”
碧岑一声声质问他，她似乎想哭出来，可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她只露出一个悲伤的神情，只一瞬，便恢复了方才如面具般的笑。
死神的背影似乎被这句话压得垮了半分，过了许久，他才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让他们脱离这里，重获新生。”
哪怕与曾经的仇人勾结，哪怕背弃光明。
他怎么甘心，让他的族人永生永世困在这个死地？
碧岑不再劝说，她仰头看着他：“大人，这是你的执念吗？”
“是。”
“那好。”碧岑说：“既然如此，碧岑听令。”
从死神那里离开后，碧岑悄无声息地往回走。
此夜无风，一轮血红的弯月高悬，她兴致不高。
前方有一座小拱桥，桥下的水已经干涸了，露出了半腐的黄色尸骸，碧岑从桥上走过，站在最高处时，看到了桥下立着的人。
他提着一盏白灯笼，身上大红色的喜袍上溅了乌黑的血迹，露出的皮肤也满是烧焦的痕迹，眼眶中是两个深深的黑洞，俊秀的脸被几道刺目的刀痕破坏了美感。
他在等她。
“碧岑？”感受到她的到来，他欣喜地几步上前，有点抱怨地说：“你去哪了？我在婚房里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等碧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你不来，我就出去找你，怕路上太黑，就提了盏灯笼……虽然我自己看不到，但我怕你摔跤……你到底去哪了，府上多了好多陌生人，他们似乎在杀人……我好怕，碧岑，你是不是出事了？”
碧岑飘下台阶，手指抚过他脸上的血痕，挤出一个笑来：“娄景，我没事，我没有不要你，我……我刚刚去见族长了。”
娄景没听见似的，仍在重复碧岑听过几百次的话，他嘀嘀咕咕的：“我还以为你又去找那些男人了，但你之前跟我保证过，说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我相信你的，不然你别想我来找你……”
“别说了……别说了……”碧岑深吸一口气，夺过他的白灯笼，哽咽着说：“来，我们回家。”
他就乖乖地来牵她的手，有些高兴地跟她一起朝他们原本的婚房飘。
白灯笼中的招魂引摇曳着，将熄未熄。
很久以前，碧岑是个贪图美色的贵女，成年后，她四处搜集美男，只为一饱眼福。
后来，她救了一个双目失明的俊秀少年，把他带回了府里，用药材好生养着。
孤僻的少年心生感激，听说她有一天夜里，在桥边的小路上摔了一跤，便每日提着灯笼等在那里，只为给不知何时会走过那座桥的她照亮前路。
碧岑自摔断腿后便再也没有走过那座桥，可她听说有人傻乎乎地提着灯笼在那里给她照明，还一连站了好几夜，就好奇地过去了。
少年还记得她的声音，见她来了，很是高兴，一路给她照到了卧室。
碧岑觉得他不仅眼睛不好，还缺心眼。
大抵是觉得自己终于能为她做一点事来报答恩情，少年天天蹲在那里当路灯，碧岑不忍叫他失望，故意绕了远路，天天走那座桥。
一来二去，她发觉自己喜欢上这个傻傻的少年。
她打发走了府上所有让少年吃醋的美男，决定跟他共度余生。
可就在他们成婚的当夜，魔族杀进了城……杀进了府里。
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让娄景乖乖等在婚房里，自己出去看，没想到遭遇了魔族，拼尽全力拜托他们后，她回去找娄景，只想先带他离开这里。
可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娄景感到不安，提着灯笼出门找她。
碧岑找到娄景时，他身着一身大红喜袍，静静地倒在冰冷的地上，手里还紧攥着灯笼的柄，却已经了无声息。
他死在了去找她的路上。
碧岑于绝望中自戮，死后化为厉鬼。
她因怨念成鬼，实力强盛，可娄景心地善良，死前心中只余一小缕执念，那就是找到她，然后一直为她照亮前路。
所以哪怕碧岑费尽心思为他聚魂，他只会重复死前想对碧岑说的话，重复地等在桥边，等她归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魂也快散了，只有碧岑不断寻男子入府，他才会因为那点不甘，执拗地继续留在碧岑身边。
“够了！”碧岑忽然停下，死死抱住娄景，眼眶发红：“我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些魔族呢？他们杀了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们！我要他们死！要他们为你陪葬！”
不断喃喃的娄景愣了愣，缓缓抱住了碧岑，不甚熟练地拍了拍，小心地问：“碧岑，你不开心吗？”
碧岑笑着说：“没有，我很开心，我要跟娄景成婚了，当然开心了。”
娄景这才高兴起来：“我也很开心。”
“碧岑。”他忽然悄悄地对碧岑说。
“嗯？”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本来想在洞房花烛夜跟你说的。”
“什么……秘密？”碧岑愣住。
这句话，在娄景死后，从没有出现过。
娄景用焦黑的手牵住她的，有点得意的说：“我其实，是故意守在桥边的，我一直知道，你摔跤后，就不愿意走那座桥了。”
“骗我的婚，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碧岑揉了揉眼角，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笨蛋。”
就算刚开始觉得他傻，但她好歹见过世面，后来自然渐渐地发现他的小心思，只不过没拆穿他罢了。
“跟我回家。”
“哦……”他发现自己早被拆穿，有点蔫蔫的，但脸上仍是开心的神色。
她牵着他的手，往他们的婚房走去。
这是她这千百年来，第一次跟他回到那间婚房。
因为她知道，一旦娄景完成了他的执念，他就会真正的离开。
为了自己的私心，她强行留下了他，到如今，也是时候放他走了。
生前他未能完成的执念，她如他所愿。
娄景乖乖被她牵进了婚房，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变得格外流畅。
他摸索着桌上的交杯酒，递了一杯给碧岑，脸上洋溢着高兴：“碧岑，我们快喝吧。”
“好……”碧岑接过酒杯，与他一起在喜凳上坐下，手臂交缠。
她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看着酒杯，眼眶发红：“对不起，娄景。”
“怎么了？”娄景立刻问，他沉下脸，瘪嘴：“你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碧岑怔怔地说：“要是我没有离开这里就好了，就不会让你等了我那么久，你有怪过我吗？”
“我怎么会怪你呢？”娄景缓了脸色，笑了笑：“你能跟我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让我等多久，其实都没有关系。”
鬼是没有眼泪的，可碧岑的眼眶中落下了一滴血泪，那颗血泪很快变为一块细碎的小碎片，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户。
“愿来世相逢，我还能遇见你。”碧岑说着，喝下了那杯交杯酒。
娄景也心满意足地喝下了交杯酒，大概是夙愿已成，他冲碧岑笑了笑，身影开始溃散。
“娄景……”碧岑摔下酒杯，扑上去抱住他。
他伸手抚过她的发丝，笑着说：“碧岑，不要伤心，我终于能看见你的样子了。”
“不要走！”她疯了一样，追着娄景化成的碎片飞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它落进了一个女人的手心里。
“把他还给我！”碧岑又哭又笑，整个人有变为恶鬼的前兆。
南姝坐在屋檐上，张开了手心。
碧岑扑上前，把碎片抢到手里，望着它，神志不清地说一些挽留的话。
此情此景，与南姝之前的经历多少有些相似，她下意识握住了聿徽的手，有些不忍地垂下眼。
聿徽察觉到她的情绪，反手握紧她的手。
好半天，碧岑才从失去娄景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她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我的娄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T＿T)
碧岑和娄景的小故事有点虐啊，可能会写一些关于他们的小短篇，力争HE！
第64章
碧岑小心地握紧了手中娄景变成的碎片,神情阴沉下来。
属于鬼王的气息横扫过来，南姝被那阵凌厉的阴风扫到，只有发梢微微扬起,缓缓落到了身后。
而坐在她旁边的聿徽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捏着南姝的手，垂着眼睛当花瓶。
略一试探,碧岑就察觉到这两人的不同寻常，如今的幽冥神域除了其他鬼王的实力与她持平,也只有死神的力量更甚于她。
这等人物为何出现在幽冥神域？
碧岑审视南姝和聿徽的时候,南姝也在打量她。
根据刚才鬼王碧岑和死神的对话，南姝无法确定碧岑所站的阵营。
碧岑似乎并不愿意帮助死神“背叛神族”。
或许，可以从碧岑这里找突破口,问出死神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这里,南姝心念一转，对碧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说的那个人,他变成了苍生鉴里的一块小碎片。”
“苍生鉴……碎片？他为什么会变成碎片？”碧岑蜷紧手指,来不及想更多，她像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多了一点光亮：“他还能变回来吗？”
“这个我不知道。”南姝叹气道：“知晓苍生鉴秘密的，只有主神和魔神。”
听闻这话,碧岑本就苍白的脸色如凋零的花,迅速地衰败下去：“你们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终于说到正题上，南姝道：“我们路过时，恰好听到你跟死神之间的谈话……”
“是来问那个的吗？”碧岑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暗沉的目光扫过他们：“想我告诉你们？也可以，告诉我，你们是哪族的人。”
南姝也爽快，望一眼聿徽：“他是神族，我是……他的道侣。”
“……”不久前才痛失爱人的碧岑骤然生出一股宰了南姝的冲动。
她阴沉地打量了这两人一会儿，忽然眯起眼：“你们是……海神，陵光神君？”
南姝啧啧称奇：“我这么有名的吗？名声竟然都传到了幽冥神域？”
她倒不怕碧岑认出他们，毕竟她跟聿徽之间，不管哪个都能徒手制服一个鬼王。
碧岑嘲讽道：“自然，陵光神君倒追海神近千年的事，谁人不知晓？”
“……”
南姝被噎了一下。
有点不服。
明明是因为聿徽当年太矜持了，而她过于热情，才造成了倒追的假象好吗？
南姝推一把聿徽：“冕下，你倒是说句话啊！”
聿徽刚刚不知走了什么神，被她推一下，才回过神，茫然地看她：“？”
算了……
“这些都不重要。”南姝轻咳一声：“进去谈谈？”
碧岑思索片刻，同意了。
他们进到屋内，谈起死神的计划。
“死神为什么会与魔族合作？”南姝第一个好奇的就是这件事，当时为了不让死神发现，他们离得远，听的并不清晰。
“为了让死去的族人复生。”碧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拨动着手心的小碎片，眼底压抑着什么：“可笑的是，当年杀害我们族人的，就是魔族。”
“……”这是什么迷惑操作？
南姝完全能理解碧岑此刻的心情，先不说魔族是不是真的能复活她的族人，就算魔族真的能将族人复活又如何，魔族曾经对他们的伤害难道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死神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让灭族仇人去复活自己的族人，然后不计前嫌地与他们合作？
碧岑冷笑地望了眼静坐的聿徽：“对了，你们神族可不止一个叛徒，黑暗神也选择了向魔族倒戈，呵，主神的治下手段看起来并不如何。”
聿徽沉了眉眼。
众神之间互不干涉，只有同僚关系，就算历尽了万千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死神和黑暗神私下的动作，他没听到一点风声。
不知主神是否知晓。
南姝也皱了皱眉：“魔族有没有说他们如何复活你们的族人？据我所知，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复活残缺魂魄的办法。”
“没有吗？”碧岑眼瞳变深，嗤笑一声：“魔族说，他们可以借黑暗神的亡灵法阵，把族人们由恶鬼转化为亡灵，使他们恢复身为人时的记忆和神智。”
“……”
南姝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这不是瞎几把扯淡吗？”
“从亡灵法阵出来的人，全都会被黑暗魔法同化，而后为黑暗神所操纵，那个时候，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亡。”南姝回忆起从光明神那本魔法书里看到的内容，窥得这背后的阴谋痕迹，魔族这哪是诚心给鬼族复活，他们不过是出于某种目的，想要压榨鬼族的最后一点价值罢了。
碧岑听了，想通其中关键，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几分。
“他们帮你们复活的条件是什么？”南姝赶紧问。
碧岑脑海中很乱：“鬼族出兵，帮魔族攻打人族。”
几大鬼王中，只有她因为介怀娄景和族人的死，没有选择出兵，这才有了今夜死神找过来的那一幕。
南姝深感不妙：“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完成转化？”
碧岑唇色苍白：“我不知道……”
“姝姝。”聿徽忽然说：“我刚刚与光明神交谈，他说黑暗神已经来到了幽冥神域。”
神族之间有特殊的联系方式，他方才走神，就是在将幽冥神域的情况告诉其他众神。
“来得真快。”南姝起身，拉起聿徽：“我们得马上回去。”
“等等！”碧岑却挡在了他们的面前：“苍生鉴的碎片是怎么回事，它的碎片为什么会往你身上飞？”
南姝也愁鬼族碎片的问题，干脆长话短说，把有关苍生鉴的事简单告诉了碧岑。
除了她，还有许多人正在寻找苍生鉴的碎片，或是为了完成与主神的交易，或是真心想从未来的灾难中挽救万域乾元界。
碧岑毫不犹豫：“既然如此，你们把我的族人全收了吧，他们现在这个鬼样，比起浑浑噩噩地为执念活着，变回碎片对他们而言，反倒是更好的结局。”
南姝没说话，她暂时还做不了决定。
目送着他们离开，碧岑对手心的小碎片说：“娄景，我先为你报了仇，再去陪你好不好？”
小碎片闪了闪，仿佛在应和她的话。
碧岑的目光温柔下来：“说不定，我们能在苍生鉴中重逢。”
南姝与聿徽赶回海之神域的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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