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终究失望了。
那人依旧管自的光风霁月,没有半分动容。
“沈长楼,沈道长……”他却笑出了声,“你是一个骗子啊。”
沈长楼看着他,笑了笑。
他说:“季盟主,你知道我的目的。”
“我必杀你。”
“你一直都知道。”
季舟目光落在他惨白的面色上,僵硬地掀了掀唇,话语出口却是刻薄。
“你连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他说完似乎觉得痛快,低低笑出声来,笑出满腔怨念恶意。
沈长楼静默地看着他在那里大笑。
片刻他的笑容戛然而止,笑声断裂在了喉嗓,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嗓。
他止了笑,徒留下满脸面无表情。
他看着脚尖,笑意僵在唇角,像是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的。
他说:“沈长楼。”
沈长楼看向季舟。
刀鞘里的剑沉寂无声,像是要长达百年的安眠,舔着血液销声匿迹。
季舟衣服上的血迹干涸了,迎着风却突然有些冷。
他望着沈长楼,却像是隔着一层雾。
他到不了雾的那边去,他看不见沈长楼。
于是他惨淡地笑了笑。
“你重活了这么多次,别跟我说你寿命绵长的谎话,这些话只有这一世的蠢货才会信。”
“告诉山興我。”
“你是不是快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有点开始喜欢季三世了……
有点舍不得怎么办?
话说末点低得可怕,还一更新就掉收。
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小声逼逼)
第42章佞骨其四十
沈长楼顿了顿。
话语在口中欲迎还拒地漏出气音,像是要揭露什么深埋骨血的秘密,就着根系连根拔起。
可他说不出那些宽慰的话语,因为谎言只能哄骗旁人,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
季舟见他不答话,心底已经了然,只是呐呐出声:“我早该想明白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你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时间,除非你本身就献出了什么。”
他握刀的手忽然有些颤。
“如果我上一世没有杀你,你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了?”
沈长楼没有答话,他说不出话来。
即使季舟上一世并没有杀死他,他魂灯已近燃熄,即使不再早夭,照样会在清醒后死于愧疚当中。
他会亲手了结自己。
沈长楼低而短促地说:“这一切与你无关,莫要妄加揣测。”
季舟面色霎时苍白,他怔怔地望着沈长楼,眼眶红红的,像是一个被人舍弃的孩子。
他说:“沈长楼,你杀了我吧。”
他指尖狠狠地点在胸口,像是要剜出心脏,眼底通红,神情接近癫狂:“以命偿一命,不是吗?”
“我将一切都还给你。”
沈长楼噤了声,只是用那双极好看的双眼盯着他,神情微动:“你不必做到如此。”
“我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你是舍不得我死,还是舍不得这一世的我死。”季舟笑出哽咽声来,“真是让我意难平。”
沈长楼斟酌着字眼,唯恐激怒他做出想不开的事,妙语佳句在口中,偏生说不出半句。
“我是真的想要像他一样。”季舟轻声呢喃,“可以名正言顺地唤你师父,抵住你的唇亲吻你。”
“沈道长,我是真的嫉妒他。”
季舟如是说着,眼底展露几分怨憎愤懑。
“你说你自己生性凉薄,可我觉得不是如此,你与他的关系分明超越了师徒。”季舟说着,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在你眼里,我与他一直都是两个人罢了,你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肯将予他的半分温柔给我。”
季舟唇角笑意浅淡,眼底却冰冷至极。
他说:“那我便将他还给你,好吗?”
“下一次……我会醒来的早些,那时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徒弟好吗?”
他五指并作爪状,深陷心口皮肉,像是要硬生生从灵魂中撕扯开一部分来,鲜血浸满指缝。
沈长楼唇像是失了色,半晌才绷紧成缄默的直线。
他想揭穿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用,已经没有下一世了,此次一别就是永别。
然而他终究是不能出声,像是被人用刀刃抵住喉间刎颈,逼迫着一字一字地将话语咽入腹中。
他决心换一个谎话来说,给季舟一场梦做。
沈长楼说:“再会。”
季舟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有一次梦见了我们的上一世。”
“我梦见你在三十楼里喝酒,你喝着酒,却像在饮着鸩毒,没有一个人敢来劝你。”
“我看见你在金陵声色犬马里,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只能对饮成三人。”
“你看不见我。”
“沈长楼,你对我笑一下。”他说,“像对他笑那样对我笑一下。”
沈长楼不作声。
季舟感觉属于自己的意识在抽离开这个躯体,他眼底光亮渐渐淡去,像是在走一条极长的隧道,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
他走两步回头看一眼,直到最后他再也不见沈长楼了。
他在意识混沌间挣扎,他想要再说些什么。
他想说:我自见到你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都没有骗过你。
那些爱欲的恨意的妒忌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真切切不含半点隐瞒的。
我是真的欢喜你。
可他没力气说出声了,意识浮沉间听见沈长楼最后同他说。
“季舟,做个梦罢。”
“至少不要醒的太早。”
……
……
黑雾在指尖缭绕,赤红双眼中映出沈长楼毫无血色的面色。
贪婪说:“你又骗了他一次。”
沈长楼低低咳嗽了一声,余光间瞥见贪婪怜悯的目光,不适地阖下眼去。
他冷淡反问:“是又如何?”
黑雾碰触去他泛红的湿润眼角,被他偏头躲了开来。
“哦……我的道长。”贪婪怜惜地用黑雾抚摸沈长楼的头顶,“你是哭了吗?”
沈长楼说:“闭嘴。”
贪婪突然笑出声来,无不嘲讽道:“没有来世了,沈道长,你与他许下了一个永远不可兑现的诺言。”
“这就是你从来不轻易许下许诺的原因吗?”贪婪说,“因为你自己都知道,你没有能力实现你的诺言。”
沈长楼没有应答,眼睫低垂,神情罕见地有些恍惚。
贪婪自他耳边低声劝诱:“不过你现在还来得及。”
“杀了这一世季舟,你就有继续活下来的机会了,杀戮的时间线已经脱离天命之外,那些诺言我自然有办法用另一种方式帮你实现。”
“贪婪,你可还真的是看的起我。”
“倘若贫道要用旁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苟活。”他眼底笑意冷淡,凛冽得像把刀子,时时刻刻都来割人心肺,“我收他为徒,过往情分暂且不论,就拿人伦纲理而言,我枉为人师,又与禽兽何异?”
“那你重复这么多世的意义又何在?”贪婪笑出声来,似有嘲讽,“你是真将自己当正人君子了?”
“我的确不是君子,可我也不是小人。”
“家仇我自然会报,我不光要报……我还得当着那人的面报。”沈长楼目光微烁,眉目冷倦凉薄,让人见了就发怵,不敢上前窥探。
“至于亏欠的,他想要什么,我一一还了便是。”
贪婪望着他,忽然笑了。
“沈道长,我与你相识这么多世,你这副模样骗不了我。”
“真动情还是假做戏,你究竟愿不愿意,我一眼就看的明白。”
“你不必勉强自己将真情当做假意,强逼着自己踏上应定的道路,你这是在自伤。”
“倘若你真的愿意放下了,弃了一身武学寻医者调养,再活个五年十年也有可能。”
“我说过,我会陪你至最后一刻。”
沈长楼沉默了许久,直到贪婪以为他不再会回应时才低哑开口。
他说:“我不甘心放不下。”
“我不甘心让四次心血全部化为乌有。”
第43章佞骨其四十一
武林盟外的雨下得很大很大。
沈长楼倚着窗,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像是一切时间更替季节变换都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季舟快跑着推门而入,愣怔在了原地,心思从沈长楼衣袍上的血渍转到了他眼下乌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声音有些干涩。
“师……师父……”
沈长楼却由不得他问出声来,更由不得他有半点思考的机会,转身向季舟走去。
“……师父?”
沈长楼握剑的手紧紧扯住季舟的腰带,抓着他将他推到身后的床榻上去。
季舟愣神间看见他白发下欲遮欲掩的颈部泛上大片潮红,让人想起腻在云端的红霞,艳极美极,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畏惧和羞赧。
他跨坐到了季舟身上,脚底一阵发软,只能抓住季舟才能保证自己不跌下去。
他腿部一阵发颤,极力在坠落和上升间寻得一个平衡,只是俯下身去,亲吻季舟心口剑上留下的疤痕。
他说:“做吧。”
沈长楼微微颤抖,疼痛蔓延了全身,他觉得自己像是风中无依无靠的浮萍,总是自虐般地想要更加靠近眼前的人,好再也不分开一般。
季舟低喘,双眼微微泛红,湿漉漉地望着沈长楼,用手抵住他的心口,满腔爱恋从眼底流露出来,他却心疼沈长楼,只是低声说:“我们别做了,好不好?”
沈长楼没有答话,因为自己下陷逼出他眼角泪来,他微喘着轻轻哼出声,像是从刚开始的疼痛过后渐渐得了趣。
窗外雨水撞击在屋檐,分散飞溅在瓦砾上,沿着屋外汉白玉的石柱汇聚蜿蜒下一行湿濡的水痕。
几只麻雀遇雨受了惊吓,鲁莽的窜入亭落间荒芜的巷道里,刚开始只是试探是否可以避雨,到了后来便是一阵横冲直撞,毫无章法。
飞至巷子深处依稀可以看见背后的亮光,麻雀展翅冲入光中。
而屋内季舟将沈长楼抱在怀中,用唇抵住着他的眼角眉梢,他吻得十分温柔。
他劝诱地说:“师父,我爱你。”
沈长楼睁开双眼,低喘着茫然望着他,却无暇顾忌他口中说么,声音微颤地喊出声来:“季……季舟?”
“你唤错了名字。”季舟将吻落在他的锁骨,轻声道,“寻常人赴鱼水之欢并不是这般叫的。”
他恶劣地非要让沈长楼在这种时候说出些话来,一面逗弄一面轻声哄道:“师父,你该唤我什么?”
沈长楼咬紧下唇不肯说出声来,却被季舟用指尖伸入口中不让他自虐,他听不得季舟床榻上喊自己师父,被磨得实在难受,只能极轻呢喃:“相……相公。”
他声音低得如同泡沫,然而季舟终究还是听清了,俯下身去堵住了他的唇。
……
季舟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搂着一旁尚未醒来时沈长楼,抱着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亲了一口,沈长楼被他弄醒来,被弄得实在是难受,扭着身子极力想要推开他。
季舟捏了一把他的腰,便起了身,目光落在床榻旁的开动的小匣子里,里面是被人挖去一半的软膏,泛着甜腻的荔枝香气。
季舟看了一会,想起沈长楼在等他醒来时,就是这样忍耐着厌烦嫌恶地低头为自己开扩,一时间想着又有些情动,不由低头去亲吻了沈长楼好几口。
理智渐渐回到了身体内,他联想到醒来时种种异常,又怎么会认为这些事与沈长楼半点干系也没有。
但他并不生气,只是心疼。
他心疼的是沈长楼竟然宁愿用身体牵制束缚住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不会责怪他。
当真是傻得可爱,让人难以苛责。
季舟唇角笑意渐深。
……
沈长楼睁开眼时怀中抱着季舟满是褶皱的外衫,压出脸庞三道浅浅红印。
他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微微动了动身,只觉得着腰部一阵酸痛,他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想起来,沈长楼看着腰间青青紫紫的指痕,一时心情复杂得很,不知道是自己是羞赧多些还是恼火多些。
他伸手去摸一旁的床榻,已经凉透,料着季舟许是走了,愣怔地坐在榻上许久,心思烦乱。
“热水已经刚你烧好了,试了温度倒在浴桶里了。”屏风外突然传来了季舟的声音,他探出头来,见沈长楼在看自己,眼底不由得亮了几分,“倘若师父你不方便,我可以代劳。”
沈长楼被他盯得一阵难受,可身上粘腻极了又不好带着一身污脏出门,盯着自己脚尖低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季舟神情略有惋惜,但出门时还是轻轻为他带上了门。
沈长楼心思烦乱地咬着下唇,直至渗出血来才方才松了口。
他无不嘲讽地想:沈长楼啊沈长楼,你自诩千种谋算,偏生选了最下贱的一条,来用情欲来弥补你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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