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发泄般的咆哮全喷到程云楚脸上,对方手上的动作果然轻缓得当起来。段钟鸣受用地轻哼一声,骂骂咧咧地继续道:“那个臭道士,还有那个鬼,老子饶不了他们。对了,锦囊还在吧?”
“在的。”
“锦囊里的魂呢?”
“也在的。”
“那就好,那就算没办砸。是多少只来着的?一起带回去,赶紧的,回宗门了我再养伤。”
程云楚神色如常。
“二百零九只。”
第35章转(下)
乐旻走后不久,全瑛也出了紫金宝殿。
他架云飞过天宫的万间屋舍,飞过由祥云庇护的仙源,直穿南北,朝西方无道帝君崇欢的无忧殿去。
无忧殿坐落于天宫极西,因崇欢陛下专司福运,无忧殿外福光万丈,与东角的紫金宝殿遥相呼应。
全瑛的紫金光亦生福泽,但主惠木属,对其他物属无甚作用,而崇欢的福光堪称全天宫最好的肥,瑶厨娘特地在他家门口圈了块地种菜。连无忧殿前的神兽,都比其他仙家的肥上几两。
但这是宫外,本该被求福仙家踏破门槛的殿内却并无人气。除去侍奉上神的仙童要每日进殿照顾帝君起居,便再无仙家上门。
无忧殿百来间宫室空空荡荡,哪怕院里的蘑菇长得跟树一样粗壮高大,仍掩不住殿中寂寥。
全瑛登门前,特地确认一下今儿是个黄道吉日,方咳嗽一声,放心走进。
他径自往里走,一路上并无异样,直到他转过一个回廊,正面撞上一个飘在空中的灰影。
四目相对,二人皆惊。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全瑛不知是一脚踏实了哪块暗砖,无数光箭便从四面八方射出,恨不得将他刺对穿。
全瑛熟练而敏捷地左闪右躲、来回闪避,一边对那个开始念叨“对不起”的灰影道:“老大不在么?”
“他出去买酒糟鸡了。”
灰影说着,迅速后退,速度之快,让全瑛看花了眼。
全瑛一个踉跄,头冠被光箭打落在地。
半秒后,长廊里荡起层层叠叠的回音:“对对不不起起,我我这这就就走走走走走——”
“你回来!”全瑛忙叫道,“梅哥儿,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灰影愣了下,又缓缓飞回,停在距全瑛约两丈外的地方。光箭的攻击停了。
苍白而瘦弱的灰衣少年像个还没发育出体征的姑娘,眉目有丧气,茫然地看着他。他眼角挂泪,委屈巴巴,活像被公婆家欺压虐待的小媳妇。
“您是来找我的?”
“正是。”
“您找我是什么事呢?”少年喃喃,“我只是个没用的小神。”
“请不要妄自菲薄,”全瑛朗声道,“梅哥儿,我有事问你。你可感知到南土的不太平?”
少年眉头微蹙:“哪方面的?”
“冤死的修士。”
少年沉默,于茫茫识海中寻觅全瑛想要的东西。
他本无姓名,乃世间怨念秽气汇集而成的怨妖,甫一形成便有知众生疾苦、降祸招灾之能。因怜悯众生不易,怨妖孤身躲在荒原中,竟无意间功德圆满,位列瘟神。
天道原由朝空大神精魂维持,之后承禾、昊均祭天,双生神魔形散神存,亦进入虚空之中,参与天道的决策执行,而后的天道运作,便是由三位大能轮流当值。
冥冥中,全瑛总觉得,瘟神是昊均弄上天的。
犹记得瘟神初上天宫时,鸡犬不宁,塌屋倒舍,少年哭着道歉,想下界又找不到门,只能躲进天宫一隅,远离众仙。
众仙商量,将这位天煞孤星送去无忧殿,给崇欢做个伴。他俩正好一位是瘟神,一位是福君,法力两相抵消,正好能治住瘟神招灾的毛病。
于是乎,一向闭门不见客的崇欢被叫来喜迎新邻。
崇欢陛下瞧不出悲喜,慢悠悠地从西边晃过来,与他身后惠及万物的福光极不搭调。
他停在瑟瑟发抖不敢看自己的少年面前,沉声道:“乐旻让我领走的是你吗?”
少年点点头。
“你叫什么?”
少年摇头。
“没有。”
他们经过梅林。崇欢陛下顺手折了一枝红梅递给他,很耐心地等他取走梅枝。
正红中带着点粉的香梅,衬得少年发青的指尖也如玉般温润。
话说回来,全瑛此番拜访瘟神,便是想通过他感知世间怨念的能力,试图找到关于陈家村事件的线索。
修士冤死,道业尽被他人夺取加以利用,必有怨念,能叫这位善于感知世间悲苦怨愤的瘟神捕捉到。
可最终,瘟神还是无力摇头。
“对不起,禛明陛下,我实在是……实在是找不出半点和冤死修士有关的东西,是我太没用了。”
全瑛见他说着说着又要淌下泪来,忙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没事的。谢谢你。”
能直接预感南土变动的乐旻和能感知事件怨气的瘟神,均未能发觉陈家村惨案。
事态相当严峻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全瑛本想着他们从净宝山出来几日,便能搜寻到程云楚二人的踪迹,不料走出半月,仍查无此人。
他本自信留给分身的万分之一法力足矣,不想宋徽安难哄,运气也忒差,随便走村里都能偶遇惊天大案,更料想不到两名修士是真有点本事。
他倒想换个法力高强些的分身,自己却做不了主。
原来,天宫曾中有二神约定,以分身比法,结果双双在暗中增强分身法力,最后几乎将半个本体的法力搬了过去。巨大的冲击贯穿云海,震塌天宫一角。经此惨案,八老祖规定,之后众仙使分身下界时,不得半途增加分身法力,以免造成天宫基底损害,继而伤害工建府的诸位同僚的感情。若真有紧急情况需立即增加法力,该仙家还得去行道监领张申请表,在一个自然日内盖满八老祖四帝君的大印,方能避免巨额罚款。
然而北方的琼渊陛下身在下界,万把年没回来过了。盖不齐章,这路子便行不通。
若要增添分身法力,还得全瑛再造个法力更强的分身下界去,趁宋徽安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找个没人地方换过来。
全瑛想,若真没别的法子了,他只能这么干了。
陪宋徽安四处散心送孩子亡魂回家之余,他一连好几天都蹲在罗盘边看方位。除去窝在墙角的护宅五大仙,当真看不到半死妖魔鬼怪。
诚如五大仙所言,越靠近翰城这类大城,名门修士便越聚集。仙门子弟身家高贵,出手快准狠,降妖除魔样样精通。明面上,各大仙门互通有无、谦和有礼,实则暗中较量。他们除妖镇鬼,一路推过去,割韭菜似的,徒留一片光秃秃的地。
原先宋徽安还担心把小鬼的散魂送到家门口,他们一走,孩子还没散便会为周围凶鬼所吞,如今看来,孩子都能进爹娘梦里道声别再散了。
白天赶路时,全瑛也问百姓:“请问,仙门可有通报过失踪弟子甚么的?”
“啊呀呀,活神仙的事,小神仙你不知道俺就更不知道了,”不同地方的不同人皆如此作答,“这儿天天过那么多活神仙,俺们哪记得住谁是谁、谁丢了谁死了?”
言下之意,便是各仙门没有公开寻找过死于陈家村的修士了。
怪了。历经万年,人界将之前神魔祭天时所流失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凡人生息繁衍回归正轨,下界能开垦的地差不多都开完了,各仙门如今也都有了一定家业,人多势众,但总不至于每年都在丢人、丢这么多人,仍无知无觉、无动于衷吧?
按照小半年两百条人命的算法,从近四十年前陈家村被阴仙控制算起,枉死修士有上万人,仙门子弟再多,上万人也绝非小数字了。
仙门到底在干什么?
是夜。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别说山里,城里的风都带上几丝凉。
全瑛和宋徽安是在日落时进的城。他们走过大小村镇,月余来头一回走进人头攒动、楼阁高耸的大城。
翰城不设宵禁,夜市最为热闹。比起小村小镇,人气旺得冲天,哪怕入夜,也不大有机会看见成形的鬼影。
无他,这儿凡人多,仙门修士也多。
翰城乃朝晖国东的交通枢纽,商队来往不绝,仙门弟子亦偏爱此地,以至于全瑛只能在城南小客栈里找到一间房。
亏得他这分身是个十岁左右的矮萝卜,若是十三四岁已经开始抽身板的小少年,他和宋徽安就得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了。
不过,今晚他是不打算睡了。
来有夜市的大城,谁还睡觉?
全瑛倒无所谓,他在人间历经几百世轮回,繁花似锦、青灯古佛,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这外面的味儿太野太鲜,让宋徽安这只家猫对着一盘大餐干踌躇激动,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阿沐,”宋徽安在屋里走来走去,末了又坐到他身边,活像喉咙里卡了一串珠子,犹豫半晌才轻声问,“夜市里卖人么?”
全瑛喷出口茶水。
“竹哥哥,你怎会这么想?”
宋徽安脸上泛红,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我以前,听宫……下人说,夜市里会有卖人的贩子……可是他们骗我?”
该不是你小时候闹着要出宫,听老嬷嬷讲故事听多了吧?
全瑛笑道:“有啊。”
宋徽安闻言,瞪大眼道:“真的有啊……”
“嗯,糖人,一串一串地卖,一手拿好几串。竹哥哥你要吃么?”
“臭小子,”宋徽安又一愣,自己也笑,“好啊,我要吹个和你一样的糖人。”
“那我也要你的。”
【作者有话说:真的好喜欢写天宫日常沙雕哦】
第36章翰城夜市(上)
翰城不愧为朝晖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别处城池天一黑便没了声,而翰城城西十里的夜市却最为热闹,灯河如练,亮如白昼。
沿街商贩推着车,挂起照明的油灯或纸灯笼。
夜市旁便是花柳巷,莺莺燕燕的歌声伴着娇软柔媚的丝弦乐,融进橘黄的灯光,融进妩媚如少女嫩手的香风。
酸甜鲜辣皆有的小食香气飘在夜市中,兼有醇厚浓郁的酒香。
全瑛牵着宋徽安的手,走一路吃一路。二人在山间农野一连喝了几十顿粥,好不容易遇上可口小食,怎能错过?桃木所化的人形本不用吃食,食物一过舌头进了喉咙和胃里,人形的使用者便没了感觉,想吃多少吃多少,也不怕撑破肚皮。
绿豆软酥、桂花糖粥、糯米豆沙团……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小食,无论是口味还是样式,均与千年前宋徽安活着的时代大不相同。
宋徽安管小贩摊上的梅子馅饼叫蒸饼,由此闹了笑话。
小贩道:“公子,白馅的蒸饼都是百八年前的东西了,就乡下吃不起馅,还能找到这东西。您说说,现在街上谁卖啊?想吃叫自家灶上蒸一锅就是,城里家家有米家家有柴,咱卖的不就是秘方不外传的馅料么?您别说我这,其他摊子也没得卖蒸饼的,死心吧您。”
他看这位清隽出奇的公子不着俗尘,料想宋徽安是位不懂这些街头小本生意的贵人,忒不食人间烟火,不禁失笑:“我家梅子馅都熬成泥了,比白馅蒸饼可口得多,您要是没有口忌,不如买一块尝尝?”
宋徽安脸颊微烫。他做人时心高气傲惯了,做了鬼却要为街头小贩笑话,尽管这小贩并无恶意,仍戳中了他与阳世隔阂的死穴。
涨红了脸的白衣公子对这小贩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掉头快步离开。
“唉,竹哥哥,竹哥哥!”
全瑛摇摇头,叫小贩包了块热乎乎的梅子馅饼,丢了两个铜板,将油纸包护在怀里,急急追上。
“竹哥哥!你别放心上,”小道童柔声细语地哄他,“俗人哪知道你的贵气不凡,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说着,将怀里的梅子馅饼塞进宋徽安手中,轻声道:“我闻着这饼挺香的,你吃吃看嘛,不好吃就扔了。”
宋徽安“嗯”了一声,因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怒,他对这饼颇有成见。
不想这饼外面的白皮香嫩黏糯,包在里面的梅子馅清爽甘甜,果肉被碾得碎碎的,浸在酱汁里细腻软滑,入口即化,在唇舌间生出不尽的美妙滋味。
全瑛看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便知他已消气,暗自松了一口气。
宋徽安吃了几口,又将油纸包递给他,道:“你也尝尝。”
自打出了废墟,一路上二人同吃同住,但凡是只有一份的东西,皆是如此分享。全瑛献宝似的拿好东西哄他开心,他亦惦记着全瑛,留半份给他。
见宋徽安将自己放在心上,全瑛心里开出花来。宋徽安生前是多金贵挑剔的一个人,身居高位惯了,连带和人交流都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哪怕之后不成人样、患上疯病,死后抑郁多年,仍可窥见昔年之傲慢。
宋徽安生前还没疯的时候,也只对同胞亲弟这番好过。
宋徽安是真心待他好。
尽管这份真心在沉星剑剑灵归位时,便会随着“宋徽安”的消失而不复存在,但他仍将这份好记在心上,守着这杯加了糖的苦水,等待它流尽。
眼看小童啃着饼,脸更圆了些,宋徽安不由得笑道:“你这样子跟店里卖的瓷娃娃似的。”
“竹哥哥,我是木娃娃。”
宋徽安勾唇:“我偏要瓷的。”
“你不要我了?也是,木娃娃没瓷娃娃可爱白嫩,是我不够讨喜。”
全瑛拽起他的袖子,假意要往专营小物件的摊子上去。
“好哥哥,赶在你把我丢了前,我再帮你挑个好看的瓷娃娃,你认它作弟弟去!”
他小猫似的踩着步,怎么看都不是真的要走,宋徽安笑着将小道童圈回怀里,低声道:“好了好了别闹啦,我就认你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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