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却见匣中骤然飞出一团浑浊的气体,凝出一只面目可憎的秃头鬼影。
鬼影嬉笑着朝他扑来,宋徽明大怒,来不及躲闪,当即亮出佩剑朝那鬼影砍去,那鬼影竟如见了大罗金仙,转身便逃,宋徽明见鬼慌张至极,脑海中闪过天水制服怨鬼的模样,提剑朝鬼影斩去。
鬼尖叫一声,遂散为烟尘。
“殿下如今紫气不稳,凶吉难定,但紫气终究是紫气,可震慑妖鬼,方才这黑气追着您不放,却始终没有伤及您,便是您身上的紫气在保护您。”
天水的声音犹在耳畔。
难不成真如天水所言,他为妖鬼所惧,甚至将其斩杀,也是因自己身上的紫气?
他寻思着,回到案前,见匣中竟还有一物。
一面涂了血的铜镜。
铜镜背面,刻有“愿母妃千岁平安。成圆、成保敬赠”字样。
此镜正是云罗宫中,他亡母姜贵妃的旧物,是姜贵妃病重之时,他同小九一起从寺庙求来为她祈福的礼物。
“成圆,你们真是有心了,咳咳……”
记忆中,母亲苍白的脸颊唯有在咳嗽时才会显出些许病态的潮红,她明明靠在春日的绫罗枕上,过分细弱的身体却如同衣料会颤抖的白骨。
他的母亲在盛夏消亡,云罗宫内外摆满了冰桶与冰水,依旧无法稍稍挽留女人虚弱的生命。
在宫中的少年时代是他生命中最美满的纪念,母妃尚在,小九尚在,太子将这寓意三口平安回忆的东西和上血和鬼送来,隐意不言而喻。
“宋徽安!”
宋徽明怒极,猛然将铜镜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笑道:“宋徽安啊宋徽安,你说我罔顾人伦,我认,可你这般糟践别人的伤心事,连带死者一并侮辱,高高在上、遵守礼教的太子殿下啊,您又是什么好东西!”
天刚蒙蒙亮。凌乱的床铺上,衣不遮体的少年被冷醒了。
天冷。锦被罗衾,终究要盖在人身上才能暖。半夜冻下来,成碧浑身打颤,只有贴着床铺的背是暖的。
他疲惫地皱皱眉,睁开眼,腰酸背痛。
在熹微的晨光间,他用尚且模糊的视线环视床四周。熟悉的家具陈设在昏蓝的光中也冷冷的。
想起还睡在自己身边、理所当然霸占了两条被子的主人,他勉强支起身,只觉腰在起身的一瞬间“咔嚓”一声断了。
不用照镜子了,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咬痕,难看得紧。
雪白的脸上,眼珠和眉毛是黑的,嘴唇发白,眼角却是湿润的红,狼狈中带着浑然天成的柔媚。
多好看的一张脸,昨天半个晚上都被人按着埋在被单里。
他抬起布满青紫掐痕的细手腕,理理乱发,遂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身边熟睡的人,怯声道:“殿下,您该起床了,您要去点卯了。”
殿下中秋后便挂了职在外,回来后无事便和他腻在一块,拿他当进贡来的猫儿宠。
谁知昨日,他照旧等他来,等来的不是浓情交织,也非干柴烈火,而是让他发慌的暴烈噩梦。
建王殿下昨夜好似忽然间换了根芯子,让人害怕。
眼下,宋徽明睡得极沉,以平稳的呼吸回他。成碧生怕惹他不快,更怕耽误了他出门,只得硬着头皮,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别睡了。”
他又连喊几声,宋徽明眉头总算缓缓睁开了眼。
被人吵醒,他甫一睁眼,目光便暴戾冰冷,刀子般瞪向成碧。成碧想起宋徽明昨夜暴怒的情景,更是不敢吱声。
青年发出低沉的鼻音,显然没缓过神来。
成碧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殿下,我服侍你更衣吧。”
宋徽明“嗯”了声,捂着头坐起身。
成碧披上亵衣,推开卧室的门出去,建王府的侍女已端着洗漱的盆和水在门外候着,见成碧推开门,便将洗漱用具给他。成碧低声谢过,接了盆水,轻轻带上门。
宋徽明坐在床边,沉默着让他服侍。漱口、洁面、冠发,他沉着张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全然不理会成碧。
成碧觉得自己是在给老虎梳毛,稍有不慎逆了毛,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替宋徽明取来衣物,服侍他穿好,又取出白霜膏,将他头上的疤遮去。
殿下中秋回来那天,脸上便添了这道新疤,鲜血淋漓,吓他一跳,好在王府的膏药效果奇佳,半个月来,他额头上坑洼不平的血痂已经脱落,只余嫩粉色的新皮。
宋徽明不说,他自然不敢问这伤是哪里来的,只能又心疼又受怕地伺候着。
他正低头替宋徽明系着腰带,忽听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抬头。”
他忙抬起头来,水润的眼中带着一丝惶恐,温驯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殿下,怎么了……?”
宋徽明不语,专注地看他。少年的眉眼虽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却温柔妩媚,妖娆纤弱,想来是昨晚弄怕了他,才让他眼中染上小鹿似的恐惧。
太子则不同,哪怕是恐惧的神态,也伴着上位者被侵犯时独有的怒不可遏。
燕雀与鸿鹄,俗物与凤鸟,终不可等同。同样的神情,乖顺的家雀儿做出来,定然比不得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神鸟来得稀罕。
驯服神鸟,定要断其翅,剪其尾,使之深陷泥潭,悲叫匍匐,除去讨好主人以求生存,再无他念。
真是顶危险的念头。
宋徽明想,他是清醒的,但一想到那个人若有朝一日能对他露出雌伏温驯、甚至惊恐惶惧的神情,他浑身的血便热腾了。
“殿下……?”
成碧只觉此时的宋徽明比昨夜还要吓人,仿佛在他身上找寻着什么,又仿佛不在看他。
他被盯得腿软,几乎要哭了:“对,对不起,是我没有服侍好您……呜……”宋徽明突然伸出手,拇指指腹轻蹭他的面颊。
他张大眼,颤抖着看了脸前的手一眼,目光再转回宋徽明,男人竟在瞬息间变回了温和沉稳的模样。
“昨晚弄伤你了吧?”宋徽明揉揉他的头,“本王赏你对翡翠镯子作赔,还有瓶消肿的润玉膏,等时候晚些了,你让小厮去库房领便是,跟小厮说,镯子要昌行四年出的那对。时候还早,你再休息会。”
他似是怕他腿脚不利索,索性将人抱回了床上,一掀被子,将人裹好。
“好好歇息。本王走了。”
听着那人远去,又带上了门,他把头埋在久违的被子里,哭出声来。
吃过早饭,宋徽明照例骑马出府,往户部去。
他一向来得早,甚至在街边摊上喝了碗热羊肉汤,总算从昨夜失控的暴怒中恢复过来。等到户部时,院中不过三四人。
宋徽明坐在案前,想起昨日种种,又觉周府实在有异,寻思片刻,又去后面库房,把周家的户籍录搬了出来。
周家毕竟是豪门大户,与郭后更是关系匪浅。
郭后世家出身,她的表姑便是当今太后。在这两个最尊贵的女人的把持下,后宫一切尽在囊中。
倒不是说郭后不好,她母仪天下,德行配位,无甚毛病。
恨就恨在她有自己的儿子。
郭家这一双孪生女儿命极好,一人入宫,与当时尚为储君的天子结为少年夫妻,一人嫁了门当户对的佳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失为一段佳话。周继祖大人乃当朝能臣,有功无过,廉洁爱财,整个周府风评也极好,但凡从周府中走出来的人,都能挺直了腰板。
要说周府近二十年来唯一的不幸,便是十八年前,周郭氏生下的一对龙凤胎中,哥哥出生即折。
第75章鸿门宴
事发时宋徽明不过四岁,尚围在娘亲身边要米糕吃,对此事只有听闻,不曾眼见。
兴许是传闻传得太过,妖魔化了,才让传言传进他耳朵时已经成了“周家小公子蛇头牛蹄、豹尾鱼鳞”的版本。
这哪里是死婴,分明就是受了诅咒的妖鬼。
且说周郭两家见了怪异死婴,上下皆惊,生怕是遭受报复,一路求神拜佛,仍安不下心。
那个与太子同年同月生的死婴,也成了周郭两家至今的心结。
周郭氏美极,她夫君也是相貌堂堂的美丈夫,按理说生不出多丑的孩子。她姐姐的两个孩子,尤其是相貌随母的太子,容貌之秀丽,可冠绝天下,只因身份高贵难见一面,才让外人不知其美绝。那位待嫁闺中的周小姐,只要不如亲长般怪异,亦定然是个与表兄有几分相似的美人。
也不知户籍薄是如何记录怪婴这事的。
宋徽明如是想,将书页翻至十八年前。
这官家册子,记录人之生死,自无传奇话本之夸张描述,只以最平实的言语,记录这人是何时生死、父母何人、因何而死。至于出身即夭的死婴,甚至不能算是活过的人,户籍薄有没有对这个怪胎的记录,都难说。
他拿西土进贡来的水晶镜,将书页仔仔细细翻找一遍,均未见相关记载。由此看来,当时记录户籍的官吏没把这怪胎当人看了。
比起惊悚的死胎,窦三管家的生平则平庸得多,此人生在周府中,打出生起便侍奉主人家,兢兢战战勤勤恳恳,娶的也是同为家奴的妻,育有两子三女,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至于周小姐……
天水的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好端端的花季少女,怎会在死后堕落为俯身于人的冤鬼?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莫非她也是和她哥哥一样的怪物?亦或是妖鬼?
想到昨晚直奔他来的鬼爪,宋徽明不寒而栗。
冥冥之中,他想,他必须向天水问个清楚。
宋徽明满心疑虑,一边处理手头的事务,一边寻思周府的事。到了饭点,他正要出门去打点饭菜,便听有人敲门。
“大人,周府的李二管家又来改籍册了。”
又来?
“进来。”
小吏应声开门。李二管家弯着腰进了屋,叩拜道:“草民参见宝大人。”
宋徽明饿得慌,看他这贼眉数目的样就心烦,想起周家小姐,心中更不待见。
“有事便说。”
“大人,我家主人听闻大人新上任便公务劳重,才能卓越,遂起交往之心,昨日草民拿着公章资料直接来找大人更改籍部,本是逾越之举,我家主人怕大人为难,特设宴鸿志楼,以答谢大人不计公规相助之恩。”
“这是何意?你们送来的章都是真的,如今户部上下都忙得很,户籍官吏都将登记销户放开,你带着证据来找本官修改籍部,合情合理,何处逾越?”
李二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但凡户籍证明的公章,需各司各门登记在案,这其中一个章,所属便是我家三主人,因近日公务太多,排不上号,三主人越过登记直接盖了章,如今在三主人司户中查,查不到这份档,这可不就是逾越了么?大人不知此事,我家主人便是特意向大人致歉来的。大人,请吧?”
“是哪位周大人?”
“自然是我周府府主,周继祖周大人。”
宋徽明皮笑肉不笑:“稍等。既然要赴宴,本官总不能穿着官服去。”
李二眯眼笑道:“好勒。”
合上门将人隔在外面,宋徽明冷笑。
居然敢算计他。
周继祖说是致歉,实则威胁。一个刚上任的小官,公务疏忽,给人开了后门,若让有心人查出来,轻则免官,重则下狱,只有听其指令,供其驱使,方保平安。
李敬人年事已高,有限的精力都扑在家国大事上,哪怕严于律人,亦不能看全下面官员的言行举止。昨日那位被李二念挂着的“黄大人”,想来早被勾搭上贼船了。
若真如此,周家岂不是可以在记录户籍时偷天换日么?
宋徽明换上款式时兴的青袍,推开门,便又是玉树临风的谦谦美郎君。
“劳驾带路。”
“大人,我家主人备了轿,您上轿便可。”
出户部一看,周府大轿便停在门口。周家世封大员,用度阔绰,这轿子比起大风清正廉洁的户部院子来,更显金贵。
此时,不少户部官吏也在门口来往进出,或捧着碗,或提着油纸包。他们起初见了这轿子,不免要多看两眼,一看被请出来的是宋徽明,便明了了。
“宝郎君,下午还要跟着李大人学习呢,切记莫要喝酒。”
“多谢,听说你夫人染热疾了?我家还有些药,明日带来给你。”
李二见他非但没有丝毫被胁迫的不适,反而十分自然地同同僚攀谈,不免失望,继而尖声道:“宝大人,上轿吧。”
宋徽明极其熟练地登上轿。
“起行吧。”
他极为从容,好像天生便该被人伺候着。李二被气得牙痒痒,心道不过一个五品小官,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
在周家人前这么横,你是祖上是高官显贵,还是家里是皇亲国戚?
他在轿外翻了个白眼,尖声道:“起轿——”
“大人,到了。”
宋徽明下了轿,见了“揽芳阁”的牌坊,“噗嗤”一声笑了:“鸿志楼曾几何时改成窑子了?周大人好雅兴。”
李二笑道:“临时改了地方,草民方才说偏了嘴,望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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