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他已尸首异处,怎会感到身体的痛呢。
脖颈被劈成两段的剧痛犹在被砍处徘徊,他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正正面对着一个低矮潮湿、漏了洞的屋顶。
阴雨不绝。
雨水透过屋顶上的洞,落在他的脸上。
……他还活着。
他睁大眼,透过漏洞望着那寸天许久,才回过神来,屏息凝神,才从零碎的疼痛中找回整体的感官。
他动动手指。
原本与头分离的部分给予他回应。
他真的还活着,头和身体连在一起。
怎么回事,我不是被……了吗?
他浑身无力,胃里又空又疼,连酸水都吐尽了,只能平躺在地,连身都翻不了。
意识逐渐清明,空想许久,冷饿交加的他又要陷入沉睡,又觉锁骨处传来尖锐的痛意。
伴随着孩童般猖狂又快乐的尖叫。
他转动眼珠,吃力地朝自己的身体看去,原来自己胸前,趴着一只形状怪异的小鬼。
鬼,鬼!
那长相酷似小童的小鬼正不断啃啮他的锁骨,将他薄薄的皮肉咬碎见。他满面惊惧地,小鬼豆大的黑眼睛一转,本就皱成一团的脸上又扯出一个丑陋的大笑,嚣张的笑声恨不能刺破他的耳膜。
宋徽安浑身发抖。他活了十九年,从未见过这等怪物。
“别过来,别过来……”
小鬼咧开沾满血的嘴,八足并用,如虫类般顺着他的脖子爬上他的脸,冰冷而坚硬的足好似擂鼓,在他脸上踩来踩去。它又蹦又跳,爬上爬下,一会抠他的耳朵,一会儿又对着他的眼睛吹气,宋徽安不一会就被折腾得要疯了,耳畔尽是它怪异的大笑。
和这种怪物共处,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
“呜……呜呜!”
小鬼狞笑着扒开他紧咬的嘴,将半个身子探进他的口腔。他只觉嘴里滑进了黏腻的活物,抱着他的舌不放,对着他的舌啃咬,甚至还想往更深的喉管去。
强烈的恶心感激得他满地打滚,拼命攒足气力将手指伸进嘴里,试图将这东西拉拽出来。然而,他只能碰到自己口腔中的肉。他抓不住小鬼。
小鬼肆意妄为,几乎要将头卡进他的喉咙了,他捂着喉咙滚倒在地,干呕不已,泪流不止。
他脖上系着铁链,长长的铁链在地上叮咛作响,随他的滚动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因缺氧而满面通红,生不如死。
救救我,谁都好,救救我……
破木门开了。
雨天昏暗,来人的影子与屋内和阴影交织。在那人到来的一瞬间,他嘴里的小鬼便如见了鹰的兔子,逃也似的躲到他身后。
他干咳着望向那人。提灯的男人面带微笑,一身玄青衣装。
“醒过来了?”
宋徽明。
他如同见了索命的魔鬼,竭力向后爬去,于屋角瑟缩,如同被逼入死角的小兽。
他怎么在这……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男人的衣装无不在时刻提醒旁人他尊贵的身份。宋徽明笑着走近,道:“很奇怪?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我的。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很奇怪么?”
眼见宋徽安原先都尽是傲慢神色的眼中露出极深的恐惧,宋徽明笑容更甚。
今非昔比了。
“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活着吗?当然是因为我救了你。你看见那只小鬼了吧,这护命鬼童,一旦上了人身便能保证人不死,”他见宋徽安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眼骤然睁大,又道,“不错,就是在天牢时,我在你身上种了这个东西,如此一来,‘废太子’一死,你就只是我的阿竹了。”
【作者有话说:这篇太长了,影响整体大纲,也许以后修文会砍】
第102章非人其一
“为什么……”
他呜咽着,发出低而沙哑的嚎叫。
“杀了我,杀了我……”
宋徽明眯眼。
“为何要杀了你?你可是我废了不少力气才弄回来的,以后再也没有宋徽安了,你乖乖地听我的话,照样能过人过的日子。”
“我不要!”他如惊弓之鸟,猛然拍开男人的手,惊声尖叫道,“我知道了!都是你和张天水骗了父皇!都是你这个骗子害了我!我才是太子,我才是!!!我才不要陪你过什么娇软香玉的过家家,你要折辱我,不如再杀我一次!”
宋徽明叹气:“阿竹,乖,来夫君这。”
“滚啊!”
他几近失智,吼道:“都是你这祸害害我!都是假的,假的,我才是真的,你这庶出的狗东西狼心狗肺,你当你是什么东西?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呜嗯——”
怒骂戛然而止。
原来是宋徽明骤然扼住他的脖子。
宋徽明抬高手,他犹如萧瑟秋风中的枯叶,一抖一扭,苍白的脸登时涨红。
宋徽明收紧手,他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纤细修长的手爆出垂死挣扎的青筋,十指宛若利爪,指甲尖陷进宋徽明的皮肉中,抠下一道道血丝。
些许的疼痛反倒让宋徽明快意非常。他看着宋徽安濒死之态,由衷微笑。
“呜……呜……”
宋徽安只觉两眼发黑,身子越来越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他已经昏死过一次了,宋徽明才松开手。
他跌坐在地,双手死命捂住喉咙,如同从未呼吸过空气一般,恨不得抽干周围的空气,他咳嗽几声,流下泪来。
宋徽明从未如此粗暴地对待他,如今的他再也无力同他周旋,只能任男人宰割。
男人只保持着微笑,又伸出手来。
“别过来,别过来……”
他下意识地去躲。
宋徽明感受着他剧烈的颤抖,讥笑:“不过是个玩物,真是不讲礼数,阿竹这样,夫君可不喜欢。”说罢猛然拽起他的头发,提着他朝墙壁撞去,他气力极大,撞得宋徽安撕心裂肺地哀嚎,撞得墙上渗出点点血迹。
宋徽安真如正在被残忍屠杀的兽,呜呜啊啊地叫着,宋徽明将他丢在地上,他缩成一团,完全傻了。
血糊了他的眼,他只好闭上眼。恰逢此时,头顶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不听话的东西不愿意侍奉我,就别怪我无情。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但是宋徽齐有么?”
他不断颤抖的瘦弱身躯忽然滞住。
宋徽明十分悠闲:“十五毕竟是本宫的亲弟弟,父皇不会待他如何,但换作我,十五的日子好不好过,就不知道了。”
宋徽安颤栗不止,连带脖子上铁链也响个不停。
宋徽明心满意足,轻抚他骨瘦嶙峋、沾满灰泥血的脊背,柔声道:“阿竹今日对夫君不敬之处,夫君这就来罚你。这院子是东宫里废弃的院子,毕竟夫君刚入东宫,只能将你藏这了。你乖了,我便让你出去。”说着,解下身上的配刀。
刀刃出鞘,寒光一闪,明晃晃的刀落在宋徽安眼中,不由得让他想起不久前的斩首。
“别过来,别过来啊!救命,救命!”
宋徽明按住他,皱眉道:“怎么还不乖?本来只想砍你一只手的,不如全砍了,别怕,都砍过头了,害怕砍手砍脚么?夫君登基前,你都见不得人,你性子又烈,万一把我私藏你的事捅出去,可如何是好?不如让你哪也去不了,乖乖当我的阿竹,等我来找宠幸你。”
宋徽安被他极冷静的疯态吓得要昏死过去。
这个宋徽明太不正常了,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不正常。
男人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男孩,对着垂涎已久的玩具,露出无比渴望的眼神。
像是想在他身上试遍所有暴虐残忍玩法。
“救命,救命啊,痛,痛——”
宋徽明见他嚎叫不已,皱眉,“啧”了一声。
“你不能走了,嗓门倒大。算了,这舌头也不要了,来,张开嘴,啊——”
他瞪大眼,微弱的挣扎在男人如同铁钳般的手中等同于无。男人是习武之人,动手利落,他含糊地叫着,面如金纸,身上五处都在喷血。
在身下扩开的血也一并带走了他最后的理智。
“家猫要拔牙断爪,金丝雀儿须得折翅,天经地义的事,你忍着点,啊。”
男人愉悦非常,轻柔地摸摸他的头,关门离去。小屋中只余下他和他被拆下来的零件,以及不断扩大的血泊。
藏在他背后的小鬼见宋徽明一走,便撒欢似的在他身上乱爬,吸食伤口中流出的新鲜血液。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在小鬼愈发高昂锐利的尖叫中,他哭都哭不出来,瘪鼓般瘦弱的胸膛起伏着。能呼进的空气愈来愈稀薄,他又缓缓闭上眼。
先帝刚去,新皇登基。
陛下素爱百姓,宅心仁厚,才能卓越,朝野对于他的继位,都十分满意。
当然了,陛下也有些鲜为人知的小癖好。
比如说,陛下在身边养了只雀儿。
那是个行为意识都不大正常的疯美人,陛下心情好时,就把人接来自己寝宫宠幸,心情不好,又将人赶回不知道哪个偏僻的小院落。负责收拾这疯人的宫人还要隔三差五将碎成好几段的人送去宫廷道观去修。
这么个修法,张天水都看不过去。
“陛下,您当初不是这样的。”
“仙师,您照常给朕修便是,若仙师嫌朕烦,便交由下面的修士去做。”
“陛下,臣不是觉得烦,只是,贫道该走了。”
年轻的帝王一愣。
“仙师,你是要回宗门去?仙师教门遍布长明,在任何一座城池都设有分观。仙师是要去哪?仙师若是要回教门山中修养,还请朕派官吏车队,送仙师风光归宗。”
天水笑道:“陛下,臣不回宗门。臣是要辞官,一并辞去宗门掌教之位,游历四海,再也不回来了。”
宋徽明皱眉:“仙师,先生,学生待您一向不薄,您怎突然要走?”
修道之人多穷讲究,他幼时跟着张天水在道观中住了几年,便是如此感受,尤其是张天水,想一出是一出,这忽然开口说要辞官而去,大抵也是临时起意。
张仙师可是他的贵人,他怎能让他轻飘飘走了?
天水淡笑:“陛下,臣意已决。昔时臣助陛下消灾保命,替陛下指明帝业,助您修治改道,而今陛下大业已成,运势昌盛,且紫气高升,绝无衰败之象。臣之余陛下,已是无用闲人。还请陛下莫要哀愁,昔时臣匡佐陛下,是顺应天道,如今臣辞别陛下,仍是为天道。”
“先生,您是学生一辈子的老师,学生能有今天,一切都离不开先生的帮助,学生是薄情之人,还请仙师常驻京师,让学生回先生的福。”
“谢过陛下好意,只是这福,臣消受不能。”
宋徽明道:“先生……”
“陛下可还记得臣说过,陛下紫气中有凶恶之气,如今真龙还位,那股凶煞恶气伴在陛下身边,陛下之祸,不在性命之忧,而在陛下自己。”
“我……?”
“正是。陛下命象大吉大凶皆有,陛下之凶,在于紫气中的凶煞难以消除。是故陛下既是明主,亦是暴君。陛下之明,在于慧民,陛下之暴,在于祸人。”
“祸谁?”
天水嘴角噙笑:“陛下幼时,逗弄宫观中的猫,那猫向陛下讨食撒娇,陛下见它可爱,便拿御膳房的鱼干来逗猫,后来那猫嘴吃腻了,看不上陛下的东西了,陛下一气之下便将猫从二楼扔下,那猫虽无碍,陛下却再也不爱它,反倒见之不理,更以石击之。陛下祸人之凶,在那时已有端倪。”
宋徽明笑:“不过是孩童性子顽劣,难不成仙师是怕了朕以前的小孩心性,才不愿再管朕么?”
“非也,陛下并非是孩童顽劣,而是生性残暴。陛下如今不逗猫儿,养了别的东西,陛下之暴烈,均由这些玩物受着。只因陛下不将玩物当人看,才不觉这凶暴之气。”
“仙师,朕自己养来玩的东西,怎么宠都是朕的私事,莫非仙师这也要管?如此算来,古今多少名流,均爱狎玩娈宠,莫非他们皆是暴烈之辈?”
“陛下尊贵,自然不同。”
天水望着他,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些他未知的人事。
“陛下绝非凡夫,行俗子之事,虽不招福祸,不折损寿命,但终归不益于陛下。陛下骨子里的劣质,绝非一时一日可消除,能否除尽这秽物,还需看造化。”
“还请仙师指明一条路。”
“臣对陛下已无能为力,请陛下谅解。”
天水说罢,朝他作揖,遂走出殿去。他神色淡然,脚步施施然,却如同乘风而去,衣袂飘飘,宋徽明大步追在后面,却无济于事。
“仙师,仙师!”
他睁大眼,看着张天水在眼前化作一连串虚影,随着一声轻叹,再无踪影。
第103章非人其二
宋徽明望着青天,恨恨地握紧拳。
适逢此时,身后传来一串叮铃声。
沉重的肢体与砖石摩擦,发出闷响。
小太监领着他的宠物回来了。
“陛下,雀儿给您送到了。按照您的旨意,今天将他在宫里溜了二十圈。”
宋徽明瞥了眼那趴在地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人,一股没有由来的怒火忽然溢满胸腔。
“方才朕的老师与朕说,朕不把你当人看是朕之过,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不想当人?”
那人已被抽空力气的背又如活了般颤抖几下,透过乱草蓬发,可窥其略显青白发青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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