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心脏极重地跳动着,眼前所有的动作都无限放慢,就像生命最后一刻的定格。
仿佛身处极寒的冰窖,全身骨骼、肌肉甚至血液全都凝固住了,连稍微颤抖一下都十分困难,大脑早已停止思考。
于韫从来没有想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感觉。
——无尽的空白与麻木,就像灵魂被突然抽走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极不真实,像是踩在云端的一个轻飘飘的梦,又像是堕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与地狱。
医生们竭力的抢救,监护仪器危险的警报,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与质问,打在身上说重不重的拳头……
有人在拉扯,有人在阻拦。
尖锐、嘈杂、燥虑不堪。
一切都是如此的模糊与慌乱,于韫觉得自己像是完全脱离这一切的旁观者,冷血到遍体生寒。
“于医生,”有个护士叫了他一声,递给他一杯温开水,“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于韫接过水杯:“……谢谢。”
“里面那个……是你朋友?”护士问。
于韫愣了许久,脸色纸一样苍白,既没点头,也不摇头。
“对不起,请节哀。”护士安慰道。
……节哀吗?
这真是太讽刺了。
于韫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走走停停,风雨婆娑,路灯明明灭灭,就连飞虫都隐去了身影。
浑身冰凉,透湿的衣服严丝合缝地贴在皮肤上,眼帘挂着晶莹的水渍,头发贴在脸颊。于韫一进门连灯都没打开就径直走到浴室,将花洒的水流开到最大。
“哗——”
刚出来的水寒冷彻骨,密密击打在于韫身上,冻得人嘴唇青紫,全身麻木。紧接着,水温很快上升,狭小的浴室蒸腾起厚厚的水雾,冻过头的皮肤感觉似乎出现了异常,水温一升更有种针扎般的刺痛感,像是每一个紧缩的毛孔被逐一烫开。
于韫背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屈膝紧紧拥住自己,头埋进膝盖,哭得悄无声息。
38.
第二天一早,于韫就接到了胡昊打来的电话,他们的老师——心胸外科的科主任李季林找他。
由于昨晚淋了雨,又没怎么休息,于韫一早就有些烧,没什么胃口,匆匆吞了一颗退烧药就去了医院。
麻醉那边李季林已经给他说好让人替了班,于韫听完交班就直接去了心胸外科一病区。
“诶,于医生,难得见到你回来啊。”以前认识他的护士看到他,嬉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哪个科的呀?好帅啊。”
“不知道啊,之前没见过。”
新来的几个年轻护士在后面窃窃私语。
“嗯,”于韫礼貌地点点头,“我过来找一下主任,他在办公室吗?”
“在呢,交完班就在办公室了,查房都没去查。”
“好的,谢谢。”于韫转身就想走。
“诶,等等,”护士忙叫住他,“主任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你自己小心点。”
于韫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叩叩叩……”
于韫轻轻敲了三下主任办公室的门,拧开门锁,进去,把门关好。
李季林正坐在办公桌旁,架着副眼镜翻看一本厚厚的心胸外科解剖学图谱,于韫进来,他只拿余光稍稍瞥了一眼就移开了。
气氛空前压抑,于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式地和老师见过面了。
李季林不出声,于韫也不敢说话,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等了大概有三分钟,李季林终于合上图谱,抬眼问他:“听说你昨晚送了个过敏性休克的病人过来,没抢救过来?”
“……嗯。”于韫应道。
李季林声音突然拔高,厉声质问:“为什么没抢救过来?”
于韫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了李季林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
“我问你,为什么没抢救过来?”李季林又问了一遍。
“……病程进展太快,没来得及……”
没等于韫说完,李季林就抄起桌上那本图谱狠狠砸了过去,近五公分厚的彩色图谱“哐”的一声砸在骨头上,生疼。
于韫忍不住痛呼出声,然后立马咬牙忍住。
“来不及是吧?”李季林拿下眼睛,起身走到于韫面前,“我问你,你麻醉呆了那么久学到了什么?碰到这种情况,连气管切开都想不到吗?你等救护车的那段时间到底在干嘛?这些年教你的东西全都还给我了是吧?”
接二连三的质问压得于韫喘不过气来,他身形微微一颤,抿了抿嘴,低头不语。
李季林气得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踱了好几趟:“于韫,你是一名医生,无论有没有穿白大褂都该竭尽全力地去救治病人,这是身为医生的职责!”
于韫哑然,完全说不出任何话。
李季林发泄了一通,逐渐冷静下来,语气也稍稍软和:“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多少能耐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不信你连这种程度的病人都处理不了……”
“……老师,”于韫喉结轻轻一动,声音微颤,“医生就该什么人都救吗?”
李季林被问得一惊,只见于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看向自己,他的眼神明亮、毫不躲闪,甚至带着股偏执的坚定,给李季林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就生命来说,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李季林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即使是犯罪分子也有治病的权利,不是吗?”
“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于韫捡起地上的图谱,拍了拍上面的灰,“但世人皆有善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杆,知道是非曲直,医疗只是医生掌握的手段,不应该成为道德绑架的枷锁……”
于韫把图谱放到桌上,书与桌子相碰发出一声厚重的闷响:“……如果一个人会对他人乃至社会造成危害,我选择不救,这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李季林心里一阵发紧。
于韫三年前的事故他是知道的,那时他和于韫都以为是医闹,即便因此再也无法站上手术台,于韫都没自暴自弃、怨天尤人,更没有把憎恨转嫁到其他病人身上,他始终坚信大部分病人都是好的。
这样的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李季林不得不感到震惊。一直以来,于韫都十分让人放心,也是一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喜欢独立思考,经常会提出一些特别的见解,但他不善交流,性子又有点轴,李季林最怕的就是他自己一个人钻到什么牛角尖里去。
“所以,你承认自己见死不救了是吗?”
于韫没说话。
李季林审视了他几秒,突然问:“你还记得我当初送你的那几个字吗?”
于韫顿了几秒,缓缓道:“……记得。”
“说说看。”
“艺精于外,德韫于心。”八个大字,沉稳有力。
“……艺精于外,德韫于心,”李季林缓慢重复了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于韫,别辜负了父母给你的这个好名字。”
恍如一个闪电猛然间从头顶贯穿至脚心,然后瞬间炸开,将他所有的力量全部击碎,于韫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李季林再次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朝他摆摆手:“我看你最近也累了,我跟王主任说一下,这段时间你就别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走吧。”
说完,李季林往椅背上一躺,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那样子看起来非常疲惫,一直到于韫完全走出办公室,他才缓缓睁眼,静静看着天花板。
许久,他拿出手机,给麻醉主任拨了个电话。
“喂,老王,拜托你一件事,你有空查一下于韫在你那边的麻药取用登记,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这件事一定要你亲自查,万一有问题也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默认卷第29章
39.
从医院回来,于韫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房间遮得暗无天日。
身体在发热,烧得浑身肌肉又酸又疼,许是心理原因,东西一吃下去就吐,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利爪狠狠搅着,翻涌的胆汁逆流而上一路苦到嗓子眼。
真是,太糟糕了……
每天得过且过地度日,总以为不会更难过了,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处炼狱,罪恶在心底悄然抽芽、疯长,千般万般皆是折磨与煎熬,每一天都只会更糟糕。
电话铃声不断响起,大抵是打来关心慰问的,于韫安静地听着这偶尔传来的单调旋律,不接通也不挂断,直到来电越来越少,电池耗竭自动关机。
这期间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两三天……
沉重的思念恍然如梦,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历历在目,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盘旋往复,可无论多温和的笑颜,最后都会在某一瞬扭曲成一张极力吸气、死不瞑目的脸。
明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最终却止于恐惧与狰狞……
于韫捂住自己的口鼻,自虐一般感受氧气耗尽、窒息至死的那种痛苦与绝望。每次当他这样做,心中的仇恨就像打破封印的恶魔,紧紧扼住他的喉咙,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
求救电话是谢明辉掐断的,自己这么做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不是吗?
眼眶烧灼酸涩,动与不动仿佛都有流不尽的热泪。氧气耗竭前的最后一秒,身体的本能反应催使他爆发出一阵极为剧烈的咳嗽,那声音听起来格外骇人,像是整个胸腔一齐共鸣发出的,闷且重,一声声连续不断,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许是遗传自母亲,于韫自小就特别容易咳嗽,每次感冒过后这种情况都会加剧,药物只能控制症状,断不了根,如果平时不够注意,长此以往反复发作,总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哮喘。
这次的咳嗽就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空荡的房间只剩下他的闷咳,阵阵回响,吸气声短促尖锐,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就算死在这里,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就像当初母亲一样。
于韫喉咙一咽,尝到了一丝腥甜,他竭力压下一口气,酸涩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沈照……”
40.
沈照接到谢明辉出事的消息时还在省中心医院的VIP病房。
打电话的人说得糊里糊涂,沈照听得云里雾里,但一听说这事可能跟于韫有关,他就立马挂了电话换了病号服匆匆赶了回来。
一路上,沈照心急如焚,给于韫打了无数个电话,收到的却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语音提示。
他有太多疑问与担忧,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恨不得马上把人抓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出事的时候,于韫会和谢明辉在一起?
出租车还没在小区门口停稳,沈照就匆匆下了车,在后座上扔下几百块钱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坐上电梯,按下楼层按钮,沈照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大红数字机械性地跳动。
每一层上升得都极其缓慢。
度秒如年。
然而,一打开家门,沈照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鞋柜上落了一层薄灰,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一半馊了的燕麦片,整个屋子没有任何声响。
操,人该不会趁机跑了吧?
他径直走向卧室,一拧门把却发现房间从里面反锁了,沈照一时找不到钥匙,抬手把门敲得“砰砰”直响。
“于韫,你在里面吗?快开门!”
没有人回应。
“在的话说句话,我有事问你。”
依旧没有回应。
难不成真不在?
“躲着我是吧?再不开我踹门了啊。”
沈照开始有些迟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他一个回身,抬脚朝卧室门重重踢了过去。
“咚”的一声,空心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
一脚没开,沈照又发了很地往上踹了几脚,声音惊天动地,差点没把邻居引过来。
连踹了三四下,门框终于松动,门锁处扭曲变形,开了一条缝,沈照深吸一口气,朝着变形最厉害的部位猛地一踹。
“砰”的一声,门应声打开,撞到墙壁又飞速回弹。
“嘶——”沈照弯腰捂住左下腹,皱着眉倒抽一口凉气。
等他缓过这阵痛劲儿,眼前的一切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房间晦暗,没开灯,窗帘紧闭,只有刚踹开的门透进去一小片光,空气中弥漫着许久没有通风的潮味,闷闷的,闻着让人很不愉快。
于韫穿着睡衣,光着脚缩在床与矮柜形成的夹角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上全是干枯的死皮。明明不矮的身高,这会儿却全部隐在沈照的影子里,看起来极为瘦弱单薄,没有一点儿生气,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沈照呆立了好几秒做不出任何反应,就好像大脑一下子被抽空,顿时方寸全无。
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醒……
沈照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脚步发软,最后几乎是跪跌在地。
临空的手停了好几秒,他才小心翼翼地把于韫搂到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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