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沈照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我不在就赌气,连饭都不吃了吗?”
书房安静如死,沈照目光搜寻了一圈,才在窗帘后看到了于韫的一点背影。
落地窗半开着,于韫靠着玻璃坐在阳台上,大半个身子隐在窗帘后面,乍一眼很难发现。
沈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像是怕惊扰到他。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沈照蹲下身问道。
于韫冷肃地仰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看沈照一眼,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嘴唇,说:“沈照,你知道我坐在这里看到的是什么吗?”
沈照心中大惊,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当听到于韫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沈照就知道,完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沈照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这个角度能看到很高的天空,窗外有鸟盘旋而过,而自己身处的位置突然变得很低很低,一根根冰冷漆黑的护栏将广袤苍穹一道道割裂开。
直到回想起一切,于韫终于知道这种诡异的不和谐感源于哪里。
“对、对不起……”沈照颤抖着,倏地猛然抱住于韫。
“二楼阳台装了全包式的护栏,”于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怕我再跳一次吗?”
仿佛春雷在耳边乍响,沈照浑身一僵,紧接着更为用力地抱住于韫,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于韫一开始冷漠处之,而后慢慢激起愤怒,开始使劲地推沈照:“放、放开我……”
他的声音饱含痛苦,那些封存的回忆经历过掩饰的太平带着十足的后劲击得他七零八落,连呼吸都满含痛楚。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比死更难受,痛不欲生,仿佛正在遭受凌迟。
“放开我……”他的声音嘶哑难当,滚烫的热泪汩汩而下,每一个字都说得如此费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用力地推挤着沈照,指甲抠进肉里,沈照恍若未觉,扣住他不安分的手用力吻住他的双唇。
于韫发疯似的闪躲,沈照按住他的后脑,任凭他将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沈照清楚。
他们都是困兽,血脉相通,却各自画地为牢。
泪水、血水、唾液全都混在在一起,他们撕咬着彼此滚到地上,灼热的呼吸交融,骨骼与肉都紧紧贴在一起。
于韫的挣扎在两人越来越深重的喘息中渐渐小了下去,沈照伸出舌头,舔干净他所有的伤口。
两个人头抵在一起,于韫双手还圈在沈照的脖子上,淌着眼泪,喃喃道:“我知道不是你……”
沈照红着眼眶,唇上的血还未干涸,他定定地看着身下的于韫:“……什么?”
于韫眼睛一闭,泪水挤出眼角,洇入凌乱的头发,鸦羽般的眼睫潮润地贴在眼下,他动了动喉结,再一遍说道:“跳楼前,我就知道不是你……”所以,你不该救我。
沈照听出了于韫的言下之意,瞳孔痛苦地一缩。
“你想说你那天跳楼与我无关,你根本就知道一切却还是想死,我花了这么多精力救你是白费力气,根本不值得是吗?”沈照捏住于韫的下颌,语气愤然,“哥,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于韫掀开双眼,沈照看到他的眼里倒映出自己愤怒、卑微而又充满渴求的一张脸,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滚烫烧灼、经久不消的浓情蜜意。
这么多年人世沧桑,他想告诉他,自己这颗心从未改变。
“看着我现在这张脸,”沈照逼问他,“你还能把自己从我这里择得一干二净吗?”
深入灵魂的拷问当头棒喝,于韫被沈照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怔愣着看着那张热切的脸,那张与过去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脸,伴随着醒后新鲜的记忆以及一千多个他从日记中窥探却未曾踏足的日夜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以前的暴戾是他,现在的温柔是他,以前的伤害是他,现在的保护是他,矛盾纠缠着,化作一柄统一的利刃,剖出一颗隐藏在身体深处的血淋淋的心脏。
“……怎么可以这样?”于韫垂下眼眸,声如蚊蚋。
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顷刻间轰然倒塌。
“你明明什么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当初强迫我也是,现在自作主张救下我也是,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告诉我以前发生过的事,却偏偏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你这样自我感动式的做法我就该原谅你吗?你凭什么什么事都替我做决定啊……”于韫说着,哽咽着,仿佛这些年隐匿的情绪通通被激发了出来。
“哥……”沈照后悔了,后悔刚刚一下子把人逼得太紧,面对崩溃的于韫他真正感觉到了手足无措,“你冷静点……”
“你以为你隐瞒了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不在乎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四年多来的不离不弃有多难熬多伟大,”于韫终于抬起头与他对视,“那你为什么又要假惺惺地写下什么狗屁复苏日记啊?”
沈照被问得完全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于韫竟然找到了他锁在书桌柜子里的那本日记。
“……不,你听我解释。”沈照想说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
然而下一秒,他就在惊惑中看到于韫吻上自己的唇。
这个吻带着他从未有过的热烈与决然,犹如一支废土中形销骨立破土的玫瑰。
刚凝的伤口再次被牙齿磕破。
他们品尝着彼此交融的血液,有一半相同的味道,另一半却如毒品般让人上瘾。
“……你满意了?”于韫眼角通红,揪着沈照的后领恨声问他,“要我再叫你一声弟弟吗?”
沈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他们沉默地凝望着彼此,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沈照眼里涌出一股热泪,如开闸的洪水,泛滥成灾。
他听道了。
无论前路再多坎坷——
他们血脉相连,他们彼此相爱。
默认卷第7章书屋与茶
H市某不知名街道,有家未挂牌的书店,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的,偶然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儿了。
老板是个长相很好的青年人,身量颀长,稍显瘦削,皮肤是长久未见光的那种白,让人看着觉得有些病气。
他有一只猫,白手套的狸花猫,可能是上了年纪,不怎么闹,懒洋洋的,很乖。
这家店不常开门,也从来没什么生意,大多时间这位老板都是从书架上拿一本书,然后泡上一壶好茶,在柜台后面一坐就是一整天。猫呢,就在书屋随便找个角落卧着,有时也卧他腿上,日子在这方小屋里显得悠闲又自在。
最近正值梅雨,街上没什么行人,这种潮湿天气,书屋大抵是不会有客的,青年人于是准备收拾收拾,今天早点回家。
正当他在往书架上放书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抱歉,请问……”
青年闻声转过身子,两个人突然都一时无言。
屋外雨大,男人进来带了一身湿气进来,收起的雨伞还在往下滴着水。他看着青年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欣喜又感伤,仿佛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故友,眼里闪着一点微润的光。
青年也明显怔了怔,不过很快就恢复平常那副冷淡却又温和的面孔。
“你好,请问要什么书?”青年问他。
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态度却像一个陌生人。
那男人回过神,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道:“我不买书,过来找一位朋友,我和他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青年点点头,没问什么,柜台上壶里的茶还温着,他给男人倒了一杯。
“雨大天凉,喝点温茶暖暖。”
男人接过那杯茶,道了声谢,轻轻呷了一口。
“这雨下得还真挺大的……”青年看了眼屋外的雨。
男人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应和道:“是啊,这雨一下就停不了,梅雨季节就是这样。”
两人静静看了会儿雨,男人又喝了一口茶,转而对青年说:“你这茶真不错,每个来你店的客人都有这待遇吗?”
青年莞尔一笑:“我这店没什么人来,特别是这种天气,你是例外。”
男人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一会儿得买两本书,不能白喝你的茶。”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没拒绝他的玩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着,皮肤过白的那点病气一扫而光,像一下从画中跳出来一样,鲜活璀璨。
男人不觉看得有些愣神。
他们一个支在柜台上,一个站在柜台前,闻着满屋书香,喝着同一壶佳茗,时空交错,仿佛一笑就回到了当年。
“……我想,你那位朋友应该会很高兴,”青年看着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他。”
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因为我不甘心罢了,总想着如果我当初能再多关心他一点,是不是最后结果就不一样了呢?”男人说着叹了口气,眼底晶亮地看着青年,苦笑道,“其实啊,我很后悔救他的那个人不是我。”
青年认真听着,没说话。
男人见状,顿觉失言:“抱歉抱歉,我说太多了……”
青年叹了口气,摇摇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开口:“如果我是你那个朋友,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抱歉,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情困扰,怎么说呢,不值得……”
青年顿了几秒,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贯不是那种擅长表达的人。
“如果我是他,我会感激你,谢谢你这么多年记挂着我,然后,我也会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以前的事有些我已经忘了……”青年说着朝他笑了一下,“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把我记得的都告诉你……”
叮铃,风吹铃响。
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眼前的青年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叠。
原来,你我都还记得,只是心照不宣。
“好啊,”男人笑道,“下次我再过来,你还有茶吗?”
“有啊。”青年笑着回道。
·
胡昊走出书屋,雨在这时已经很小了。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华灯初上,每一扇亮着的窗户都在等一个归家的人。
他站在街角回望,青年正在锁门,有人替他撑伞。
那个人是谁来着?
哦,他曾说过,那是他弟。
默认卷第8章四个男人一台戏
最近,于韫和沈照进入了难得的冷战,字面意义上的,半个月来俩人说的话拢共不超过十句。
于韫这人虽说性子比较冷,但一旦接受了某个人或某件事,他的容忍度是相当高的,特别对沈照又多了点作为哥哥的“慈爱”,即便沈照有时候想要玩些花样,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半推半就的也就从了,两人平时相处很难有什么矛盾。
为什么这次这么严重呢?真要说起来,还是得怪沈照。
自打胡昊再次见到于韫之后,他就经常性地往那书屋跑,光是沈照去接于韫回家的时候就碰到过好几次了,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那叫一个情投意合,看得沈照仿佛一口闷下一整瓶的江西老陈醋。
酸,忒酸。
当事人沈某表示非常后悔,当初就不该告诉这b自己哥哥还活着,更不该给他书屋地址,导致情敌这一天天的都舞到自己后院来了。
他越看胡昊越觉得吃味,自己第一眼见到他就讨厌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那天,沈照又双叒叕一次看到胡昊出现在书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挂着职业假笑的一张脸上去就阴阳怪气地讽刺了胡大医生几句,说他一个外科医生不好好在手术室呆着整天就知道在人店里蹭吃蹭喝。只是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胡医生也蜕变成了一只老狐狸,冷嘲热讽地怼了回来。
“你这样说就不够意思了,你就没吃过我带来的泡芙蛋挞牛角包吗?麻烦这位姓沈的同志,对长辈能不能有点尊重?按照辈分,你得跟着你哥管我喊我一声师兄。”
沈照气得差点当场就炸了,他都没听过于韫叫自己哥呢,凭什么被这厮捡了便宜?只是碍于于韫在一旁看着他不好发作,于是硬生生把这口气憋回了家。
然后,这么一憋就憋出事儿来了。
那天晚上沈照疯了一样弄他哥,非要于韫叫他一声“哥哥”,不叫就掐着不让他射,于韫哭着求他也不管用,简直坏心眼儿到了极点。最终,于韫耐不住折磨,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叫了他一声,然后一直“忍辱负重”到结束,二话不说把身上的人一脚踹下床赶出了房间。
此后的半个月,沈照都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漫漫长夜的。
后来想想,沈照也觉得自己欺负人欺负得太狠了,于韫那么薄的脸皮都拉下脸来求自己了,他生会儿气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一想到于韫泪水涟涟委屈巴巴地叫自己“哥哥”的画面(此画面带有沈照视角专属滤镜,仅供参考),沈照就觉得这半个月的沙发睡得真TM值。
不过一直这样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找个台阶给双方下。于韫那油盐不进的性格,沈照自己单枪匹马已经没辙了,所以只能申请场外求助。
于是,那天于韫刚从基础医学研究所下班回来就接到了沈延汝的电话,老爷子一边“哎哟”一边虚弱无力地说自己最近心绞痛又犯了,于韫刚想开口让他那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就不知道为什么沈延汝突然悲从中来、哭天抢地,一会儿说自己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保不齐哪天就过去了,一会儿又说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平时有多孤单多寂寞连只猫猫狗狗都没有,你们俩个小子平时又忙,不到送终是不会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句句泣血,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最后倚老卖老摆起一个让于韫和沈照今晚必须要回来一趟,不然自己死都不会瞑目的架势,掐断电话,不给于韫任何拒绝的机会。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