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巴尔扎克再次微笑起来,显出一种不那么疯癫的温柔笑意,就像是长辈在俯视不知事的孩子。他摸了摸神上朔动弹不得的脑袋,缓缓说,“那样的手法实在是太粗暴了,怎么可能配得上我精心调配的剧本呢。”
他活像一位吟诵往日歌谣的长者,用着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少年耳畔诉说,“一个被抹去所有爱意的公主殿下,用他柔弱无骨的手将锋利的尖刀刺中毫无防备的王子,却在最后一瞬想起了甜蜜的往日时光......多么精妙的戏法!”
“我可以抹消掉你脑子里所有的爱情粒子,那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一个都不留,干干净净地扫出去。”
“爱情嘛,不就是这些东西吗?甜心,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神上朔的心抽紧了一瞬,勉强保持冷静回答道。“那只不过是一个老套,狗血,一眼看得到底的结局。”
“我倒觉得还不错呢。”
......
油画画布似的医生缓慢地凑近了挣扎不得的少年,他那鬼爪一样的手指轻轻扣住了少年清淡的鼻息,像是扼住甚至想要掐死什么一样紧紧地捂着。
他另一只死死按住后脑的手上,盘曲的血管狰狞地暴起,尖利的指甲将冰雪人偶刺出了点血,顺着指节一段一段撕咬到腕骨。
有什么甜美的,芬芳的气味“蓬”得一下炸开了,就像是夏日祭的烟火,热腾腾的水汽蒸烤上来,过分的甜度骤然明亮了整个夜空。
神上朔迷迷糊糊伸出一点舌尖,像是要舔一舔沾着糖液的苹果糖,亮晶晶的。他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沉浸在了深海里,水温并不凉,衣服也蓬松干燥。湖蓝色的水面一点点将他推进更深更冷的地方,微微压迫着心脏,但却感觉可以呼吸得更为畅快,又霍然一轻。
“嗯,真是可爱的样子......是不是有超轻松的感觉——”
白发少年听不清他的吐字,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子忽高忽低的样子很吵,就像是半梦半醒的时候回旋响起的闹铃,刺耳得很。
“忘掉吧~忘掉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松松垮垮的絮语还在念叨着,像是午夜重重踩在心弦上的高跟鞋,沉沉的音节拍过来。
忘掉......什么?随着一盏盏被掐灭的焰火,神上朔能感觉到有什么色彩鲜艳的,散发着灼灼光彩的痕迹黯淡了,就像是案板上的一小撮灰尘,一吹就不见了。
那是?!
他骤然抓住自己领口破破烂烂的衣料,喘不上气似的呼喊着,但只有喉头有那么几声粗哑的气声滚出来,可怜巴巴地摩擦嗓子。
此刻,席卷他心上的,不是洋溢的喜悦或是愤怒,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恐惧。不是站在悬崖边一脚踏空的恐惧,也不是被突然撕下一块儿血肉,露出白骨的恐惧,而是你轻轻拉住了一角雪白的圣衣,却在下一秒失去了关于神明的所有触感,而周围却一切如常,依旧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恐惧。
神上朔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留下眼泪来,空蒙的眼睛现在真的就像是某种宝石的表面反光,透不过光去,滴滴答答淌下水来。他哭的样子很特别,没有抽噎也没有哭喊,只有轻颤的羽睫悄无声息地滚下泪珠子,看着就像是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是活物的洋娃娃。
巴尔扎克早在抹消的时候就将束缚他的绷带撤下来了,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神上朔。
明明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随便挥一道冰刀就能让他直接血溅当场。这孩子却依旧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保持这个姿势留在原地,就可以再次感受到那种温情了。
啧啧啧,小可怜。巴尔扎克毫无同情心地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眼泪,“我可就只有这一张,全湿了你就拿衣服擦吧。”
“我可是给机会了哦?”
第70章
......
“这样看起来,这个小玩意儿才像是吾身光辉下的所有物嘛。”狄更斯来回打量过面无表情的神上朔,大为满意地笑道。他甚至都不吝啬对巴尔扎克的赞赏,
“做的不错。”
“您满意就好,这可是小丑一手调配出来独家秘方哦。”巴尔扎克躬身行了个不正统治的礼,俏皮得像是一条被压下去的橡皮糖,“砰”得一下弹回来。他今天换了一身新装,油彩泼到手背位置,“那我就先带着焕然一新的小甜心去见见圣女殿下了?”
“嗯,去吧。”狄更斯大手一挥,越过巴尔扎克拍了拍神上朔的肩膀。在他眼里,现在的少年分明是只任人宰割得洁白羔羊,是只会在祭台上沉默流泪的牲畜,现在送过去当个乐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呀好呀,我这就送给殿下,可是要博美人一笑了。”巴尔扎克拍着手笑起来,一手牵住毫无攻击性的白发少年,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儿的时候,他转身抹了抹神上朔的额角,轻笑道,“乖乖,你怎么不拿你那对儿小羊角撞/我呀?”
为什么要撞你?
神上朔慢慢转过来自己的面庞,看向巴尔扎克,灰掉的眼神就像是某种存在感稀薄的烟气,又轻又浅,在风里站不住脚。
“你这副样子真的是没意思呀,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巴尔扎克好奇地凑上来,鼻子对着鼻子俯视少年,眼里是不带颜色的纯粹好奇。
白发少年的唇瓣颤了颤,最终没有出声,就像是发动失败的老式机器,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下。他转过身去,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下去,彩色的玻璃窗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却没有一丝波光掉进他的眼睛里。
巴尔扎克失望地歪歪头,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小可怜,你这个样子,连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哦。”
“我还是带你去找妈妈吧。”
......
“瞧瞧瞧瞧,圣女大人,我把谁给你送来了?”推开门的一瞬,巴尔扎克瞬间拔高了音量,没有吓到身边的神上朔,却把莫泊桑吓出了一个哆嗦。
她猛地转过头来,正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闯了进来,就看见了站在巴尔扎克后面的神上朔。
她惊喜地喊出声来,“我不是在做梦吧,宝贝儿?”
“Monamour!”她三步作两步跳下椅子,一把抱住了白发少年,“终于能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您。”神上朔淡淡地回答道,他的嘴就像是每种机关,讲话时嘴唇一开一合的幅度都是确定的。
莫泊桑闻言愣了愣,她直觉事情出了些什么岔子。她从少年的肩膀上起来,盈盈水亮的明眸扫过他的装扮,显而易见地呆住了。
莫泊桑难以置信地发问,“Monanour?你怎么会穿上这个?还有......郁金根粉?”
巴尔扎克在神上朔的眉心处用银粉绘制了一株精巧的郁金香,又在他微微凸起的锁骨上用酥油混了郁金根粉,薄薄图了一层,凑近了就会飘来一股浅淡的辛香。白发少年全身上下都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飘逸轻薄的衣料上用金线勾勒了了一座座岛屿的版图,叠起的宫殿以及来来往往的畸形人形,剪裁相当收腰,像是新娘子的盖头一样从发顶披散下来一段白布。
他拿一段金纹白纱蒙住了眼,此时正凭声音转向了莫泊桑,他按安排好的缓缓出声道,“圣女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莫泊桑又惊又怒,猛地转向巴尔扎克,脸色的惊变连厚厚的妆粉都遮盖不住,“还有狄更斯那个天杀的东西留下的印记......巴尔扎克!你到底在搞什么?”
“啊啊,一点小把戏,小把戏而已啦~”巴尔扎克拉开椅子,坐在上面晃荡着腿,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着彩圈棒棒糖,“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哦!”
“你......”莫泊桑显然气得不轻,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心疼地把神上朔搂进怀里,温软的手指一下下摩挲少年的鬓发。神上朔就像是某种瘫软下来的小猫儿,盘在她的膝上,昏睡过去一样,一点也不伸爪子,毫无反抗地任人撸脑袋。
“话说,您听说那个俄罗斯人连夜潜逃的事了吗?”巴尔扎克的眼球混了一圈,像是两颗滴溜打转的彩蛋,紧得几乎要被压碎在眼眶里。
“俄罗斯人?我可不知道。”莫泊桑皱了皱眉,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现在满心扑在了反应诡异的神上朔身上,懒得分给巴尔扎克一个眼神。
“那就好。”
反正这话也不是说给你这个大小姐听的呀。
......
“就是这里了吗?”
武装侦探社的众人终于踏上了法国的土地,正遮着手遥遥看向那座空中堡垒。
迦勒底一行人已经返程了,没有圣杯,又拿不走作为根基的“书”,就相当于是来回打了个白工。总的来说,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耗下去了,他们还要忙着拯救人理,没空在这里耗时间。
至于他们心中的所见所想,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夸张......这里的政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么?”与谢野晶子盯着浮空的宫殿,通电的电锯焦躁地在地面上来回摩擦,“怪不得这么猖狂。”
“这与我们无关。”江户川乱步眼中翠绿的镜面冷冷折射出一道反光,他转头看向已经架起锁链的恩奇都,“不用顾及,拿你的宝具直接轰过去就好。”
“不会伤到御主吗?”神造兵器稍微有些犹豫,左手微微扣住一根跃跃欲试天之锁。
江户川乱步:“有我在,你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他的目光投向天边披着烂漫霞光的大理石圆拱形屋顶,上面漂亮的尖角十字架就仿佛是白昼的启明星,有着一层斑斓的金属反光,在云底下一闪一闪地发亮。
“......”
福泽谕吉欲言又止地看向这个几乎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从神上朔那天离开后,江户川乱步身上违和的,偏差感极强的气息,别说是他了,是个稍微算得上认识这位名侦探的人都能察觉到。
这种被连根拔起,濒临绝境所带来的心灵上的成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福泽社长再次叹了口气,缓缓按住刀柄,一对鹰眼遥遥望向已经有出动迹象的神秘岛。
总归,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
驻守在堡垒门前的一列白盔士兵,看上就是上个世纪的遗留产物,类似代代相传的老式铠甲,只是起个能活动的装饰作用,围绕着城堡整整齐齐码了一列。真正起侦察和保护作用的,还是隐藏在墙缝中闪烁的高端武器和器械,密密麻麻发射出一道道看不见的线路。
然而此时,连这些“装饰物”们,都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之处。从刚刚开始,悬空岛周围的风息就紊乱了,狂暴的气流就像是某种暴动的恶犬,狂吠着扑要到他们的脸上,刀割似的疼着,几乎叫人小腿肚子打颤站不住。
“被唤醒的是星之吐息。我将与人类共同前行。故为——”
金色的锁链在风中“泠泠”作响,圆锥体的尖端裹着气刃骤然冲入云霄,“砰”得一声溅起一片尘土。一条条细长的金属锁链在空中汇聚成一条纯金的游龙,映衬得白昼宛如沉沉黑夜,破云而去,直直冲向堡垒狂啸,仿佛是要将这座小小的岛屿拆吃入腹。
“【人子啊,希以锁链系神明(EnumaElish)——】”
在原地直面冲击的士兵们早已趴伏在地上颤抖了,他们从手臂中露出一对儿惊恐的眼睛,却也不敢直视神造兵器的完全展开体。那样的气势实在是太过于惊人,太过于强大,这根本不是不同人类能够抗衡的气息,而是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战场。
“轰隆隆——”
洁白的宫殿没坚持过一秒就迅速塌陷,蛛网状的墙面也只有一瞬的出场机会,花重金打造的武器更是在接触的一瞬就灰飞烟灭了。幸运的瓦砾还能从逐渐崩塌的土堆上滚下来,不幸的土块儿就可以直接转世投胎了。
在此时此刻半空中冲击下来的那抹草绿色的已然是在世的神明,依旧高高端坐云端。
这还是恩奇都收手的情况下。
“到底是什么人?!”狄更斯从一片废墟里爬出来,头发还在“扑簌簌”地掉石灰粉,肩膀山还扎着玻璃渣子。在老家被拆的前一秒,他还在享受一杯惬意的下午茶,然后就被“定了哐啷”砸进了土里,一点体面都没剩下。
这简直是另异能者感到耻辱的反应能力。他恼羞成怒地接着冲半空喊道,“到底是什么人......”
“是来宰了你的人哦。”神造人偶温温柔柔地回答道,冰冷的尖端轻轻戳弄已经有些发抖的贵族男人。
“来得可不止我一个哦?”
第71章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当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才怪吧。”江户川乱步拽着一根天之锁荡到岛屿上来,踏着满地尘埃,一步步走向从废墟中站起的狄更斯。
他的目光凝在另一处,对着金发男人的语气又平又直,像是一颗颗蹦出来的木头桩子,“醒目到愚蠢的地步,眼不瞎的都能看见吧。”
“你!”狄更斯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忍住了。他相当恼火地看着眼前对他不屑一顾的男人,突然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就像是丝绸枕头露出了里面草包,膈应又扎人,
“我怎么会跟尔等愚民多费口舌,耽搁了伟业。”
“看好了,杂碎们,这里究竟是不是吾神的遗迹——”
男人像是撕破脸面一样,狂洒出一阵大笑。他的手心浮现出一座熟悉的银制小天平,轻轻地抖动了两下两边叮当作响的砝码,整个人就出现在了几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现在,好戏可要开场了。”狄更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顾不上整理领口歪斜的胸针,就冲着另一边喊道,“巴尔扎克,还不让那个祭品来收拾烂摊子!”
“行吧行吧,您是头头儿您说了算。”巴尔扎克拨浪鼓似的晃了晃脑袋,远远回答道。
他和莫泊桑两人被一道淡蓝色的光屏保护着,全身上下没沾到一点儿灰,衬得狄更斯这个首领光杆儿一个,狼狈又无力。
巴尔扎克重重拍了两下挡在他们两个面前的白发少年,用一种拆礼物的兴奋语气命令道,“去吧甜心,现在是你的回合了。”
“一个广阔的,聚光灯照耀的,梦寐以求的超级舞台——”
“……”
“叮——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响起是尖锐金属重重擦过冰面的声响,穿透力极强,让人禁不住想要捂耳朵。
“Master?!”恩奇都诧异地接下一连串冰刺,每一道冰刺都是绝非开玩笑的程度,是真真正正冲着直取命门而来的存在。
“即使是作为设备预热,这个程度也有些过火了......难道是要检验我身为兵器的锋利程度吗?”
回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冰凌风暴。一瞬间,连恩奇都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个度,呼呼作响的寒风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
gu903();然而这种程度对于来自神代的战力天花板还是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