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唐丰不觉在意,只当是姑娘家面皮薄羞了,喊不出口,所以便又找了别的话题的跟着问,“对了,前段时日九王爷进门你可有瞧见?”
“倒是,不曾瞧见。”
就那祖宗,整日进进出出都跟迎菩萨一般,听说脾气诡异的要命,一天不砸他三五个杯子就跟活不下去似得。
九王爷初来那天,苏蓉绣也在房间外探头凑了个热闹,不过也就远远瞧见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便再没机会靠近过。
唐丰道,“下次有机会,九郎哥哥带你出门见见世面。”
什么破机会,苏蓉绣才不想要,这些达官显贵的皇族大爷,她可是巴不得离的越远越好。
心下如是腹诽,面上却仍是乖乖巧巧的点了个头。
苏蓉绣的容貌十成十的继承了自家娘亲,谈不上风华绝代、天人之姿,但偏偏胜在一个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干净、舒服,一眼瞧过去便让人觉着是个好姑娘。
靠着这张脸倒是也吃过不少好处,像苏家二少爷苏暻綉,大夫人的嫡出之子,大当家的心肝宝贝,苏家绣坊未来的继承人,便最是偏爱这秀丽灵动的三妹妹。
唐丰瞧着苏蓉绣的光洁的额头,温顺的眉眼,心下也是喜欢,只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那急匆匆赶来的小厮给打断。
“九公子,前殿主房来报,说九王爷上回去雅苑看戏,和哪家姑娘约了今日还得一同听个书去,现在正准备着要出门呢。”
说起这九王爷,唐丰心里头就是一个‘咯噔’,本来此前怕这祖宗口味挑剔,所以他还特地提前寻遍姑苏城内名声最大的烟花柳巷。
酸甜苦辣咸,各个口味的姑娘都各挑了十来个排排站着,打算就专门伺候这爷爷到处风流去,结果谁知道人是从皇都城里出来,见过大世面的,眼睛都没斜一下就一个也没瞧上。
没了法子,没有姑娘也不能把这祖宗晒在家里不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事儿没办妥,唐丰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哪晓得十多年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唐丰唐九郎,这回竟是在这九王爷的阴沟里翻了船,只听人轻飘飘一句。
“九郎甚合本王心意,以后便陪着本王四处游玩吧。”
四处游玩=寻欢作乐。
乐倒是挺乐,吃吃喝喝,不务正业都能再安上一个正当的名头,可是,唐丰擦着眼泪哭喊,我不想陪着这位一句话说不对头就得翻脸的祖宗到处玩啊。
“说是那幽州林家的大小姐,本是自幼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那皇都城内的侍郎官沈家定好了一门娃娃亲,谁晓得后来众皇子夺位内斗,沈家站错了队就被当朝得势的四王爷一刀给咔嚓了全家三百多条人命,只独留沈家小少爷一个独苗在这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当头保下一条命来,最后走投无路无奈去了乌冥山拿刀做匪。”
唐丰百无聊赖的摇着扇子,陪着那左拥右抱躺在一众姑娘怀里的九王爷就这么在这茶楼里呆了整整一日。
最近天气挺热,姑娘们穿的也少,桌子旁边放着好几块化了大半的冰石,丫鬟们拿着扇子对着那没个正形的主子不住扇风,生怕热着了这位祖宗。
楼下说书人故事讲了好几个,自己听的耳朵都疼了,对方却是嘴皮子还未干,讲故事讲的津津有味。
要说男人好色归好色,自个儿倒是也喜欢这些漂亮姑娘,可这九王爷实在是诡异的要命,明明喝茶听戏这么无聊的事儿他也能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在这处坐满一整日。
浪荡话偶尔心情好了会对上姑娘们说上几句,可也从来也没见人家带过哪个女人确确切切的回过房,上过床。
“这林家和沈家本就来往密切,后来沈家倒台,林家人也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个孩子并且给予接济,不过怕自己乱臣贼子的余孽的身份会给林家人带来麻烦,所以沈家公子这十年来便是一直躲着未和林大小姐见过面。”
九王爷是三月前来的姑苏。
江南水乡,最是绵密悠长,天气不如北方城市那般凌冽无情,据传九王爷身体不好,受不了皇都城内日日暴雨的湿气,于是当朝圣上这才颁了一道旨意送自己最宝贝的儿子来这姑苏府衙的唐家养着。
唐丰和九王爷一般,都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儿子,也都正好都排行第九,旁人唤他做九公子,九王爷则是亲切唤得他为唐九郎。
“要说也是不赶巧,林大小姐不知道自己有个指腹为婚的沈姓哥哥,某日独自一人去乡下收租时却是无意遇见了一位陆姓的贫苦书生,两人这是一见钟情,沈家公子好不容易熬到适婚年龄跑来林家提亲,谁晓得好死不死正巧撞见林家小姐跑回家来说自个儿这是又看上了别人。”
“噗!”唐丰没忍住喷了一口茶,他吐槽道,“这是什么烂戏码?”
再找几个写本子的先生怕是也写不出来这么狗血的剧情,也亏得这九王爷能听得下去。
不过这位爷现在到底是在听戏呢?还是在睡觉呢?
唐丰有些好奇的探过自己的头,只见九王爷呼吸均匀,表情安稳,活脱脱一副‘大爷我正在睡觉,你们都安静点’的模样。
想必是喝茶听书实在太无聊,所以扛不住就先休息了,懂事的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些捏腰捶腿的姑娘们可以停手,唐丰正想喊楼下的说书人的声音也可以小点,谁知道嘴都没来得及张开,这九王爷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神通,眼睛都不睁的就能知晓他在做什么。
悠悠一句,“别喊停,本王在听。”
竟是没睡?
唐丰的动作僵硬当场。
回身的时候这祖宗仍是没睁眼,可唐丰还是赔了个客客气气的笑脸道,“这戏本子着实无聊,九王爷要不要换场旁的听?”
“无聊?”那祖宗总算是将自己的眼睛微睁起一条缝来,“这可是前朝流传最广的宫廷权谋虐恋大戏,本王从小听到大,到现在也觉得有意思着呢。”
“九王爷又说笑了,这又是土匪,又是大小姐,又是贫苦书生的,唯一提到过的一位四王爷也就出现过一回,这算什么宫廷权谋虐恋大戏?”
唐丰哭笑不得,不过好在这九王爷虽然性情古怪,但这些与其无关的玩笑还是能开得起,否则他哪敢在主子跟前这么说话?虽是嘴上嫌弃那戏本子难听,不过心里仍是吐槽了一句‘说前朝的本子有什么意思?有本事说说咱当朝的事儿啊。’
打了个手势示意姑娘们退下,九王爷扯着衣摆自行坐起,小厮跪到美人榻旁低头为其穿好鞋袜,手里的折扇‘唰’一声被抖开,九王爷这才起身踏着步子走到唐丰身旁。
曾有幸听闻过一回这九王爷生母的天人之姿,虽是红颜薄命早早走了,不过能蹭着这爱屋及乌的情分,即便是不学无术,身娇体弱,一身流氓浪荡气,也能凭着一份爱意受宠至今,倒也是足够说明些什么问题。
只是盯着那祖宗的眉眼一瞬,唐丰便是差点儿走了神,仓皇移开视线之时还不停在心中暗道,‘这九王爷可幸好是个男儿身,他要是个姑娘,那指不定还得祸害多少人呢!’
脚步走到楼边停下,九王爷笑着抬眼朝楼下一望便道,“九郎你可知道,这说书先生口中的沈家少爷是何人?”
“唐丰不知。”非是迎合之意,虽说前朝旧事,可唐丰惯常不会特意去关心了解,所以九王爷问起时,他也只能是一头雾水。
只微微勾唇一笑,九王爷拿扇子挡了些自己的嘴,他身子略微倾向唐丰一些道,“前朝四王爷下令灭门沈家,可偏偏沈公子一个十岁的孩子却能安然脱险,何况他还是个独子,事后清点尸身如何也该被发现,所以这任谁看,也不大可能的事儿吧。”
“……………………”
这是一个陈述句。
不对,这是一个问句。
唐丰突然脑门上冒起了些冷汗来,生怕自己哪个字说的不对能惹着了这位祖宗。
手指头在袖口里握拳,九王爷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唐丰回答。
☆、第3章
脑子里翻江倒海闹腾了挺长一阵儿,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在念叨着,上苍保佑,上苍保佑这样的话,唐丰只想豁出去了,便低头回应道,“莫非是前朝四王爷刻意放的人?”
“对。”
九王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唐丰这头还来不及高兴,那头便又听见这祖宗问,“那你可知这四王爷屠人满门又为何偏偏放走这一个或许会成为潜藏祸患的人呢?”
毕竟是俗话说的好,斩草要除根不是。
这全家都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十岁的独苗苗,任谁看了来也会觉得不正常。
虽说自小在这坊间浪荡,但是那时年纪小,来来往往的也只顾着瞧那些漂亮姑娘了。
唐丰从来不爱听这些罗里吧嗦还故弄玄虚的戏本子,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是真是假都难说,更何况谁晓得后期流传下来的过程中又被掺了多少私怨做了多少假?
心中暗自一通腹诽,骂着谁他娘的没事儿去研究人家为啥放人,许是人四王爷心好就不忍心看人家一个十岁的娃娃横死呗,心里如是想,嘴上却不敢如是说。
看九王爷还等着自己回话,唐丰便只得硬着头皮,半开玩笑的说道,“总不得是他私生子吧。”
“你小子。”九王爷眼底微亮,似是惊喜,“倒还真是一猜一个准儿。”
什么?
唐丰脚下一滑,差点儿没摔下楼去。
“九郎,那你再猜猜这沈小少爷的亲爹是四王爷,他亲娘是谁呢?”
正常逻辑自然是那沈夫人,不过九王爷既然如此问了,那答案便必然不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可以想的到,唐丰故作轻松的哈哈笑道,背脊后的衣裳却早已不知被汗水打湿了多少层。
“他亲爹是王爷,亲娘总不至于是皇后吧。”
倒是听过不少帝王家里出过的那些荒唐事儿,得亏这九王爷问的还是前朝的事儿,唐丰哪怕胡说八道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这要是问了当朝的事儿,那一句话不对头,脑袋瓜子恐怕就得咔嚓落了地。
这次回答后,九王爷再不说话了,只是嘴角带笑的摇着扇子朝楼下望去。
唐丰也跟着往下瞧。
二人正好听到说书人口中的最后一句,“原来这沈小公子正是那四王爷和明德皇后的私生子。”
唐丰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这他娘是谁写烂本子?
一场戏说完,天色也见了黑,九王爷这人口味刁钻,姑苏陈家送过来那手艺最好的大小姐,只在唐家做了一顿饭被被人送着离开,临走当天哭红了双眼,只觉自己遭人侮辱,回家当晚一病不起,到现在都还天天拿汤药在吊着命。
唐丰不敢随意在外摆宴,只想送着这祖宗赶紧回家用膳。
要说姑苏美食颇多,却偏偏一样也不合这九王爷的胃口,那松鼠桂鱼,大闸蟹,人还挺给面子的动了两道菜后,这才雷霆大怒,连着三天吃不下东西,厨子还是得连夜从皇都城再赶过来伺候。
跟着厨子一道来的还有一封密信,密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好生伺候。
这戳着明晃晃红色印鉴的密函,吓得唐丰他老爹差点儿就没当场尿裤子。
九王爷一动身朝楼下走,身后以唐丰为首的随侍便‘哗啦啦’跟下一大片来。
唐丰此人在姑苏城内也惯常就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好吃、好喝、好玩、好漂亮姑娘,以前九王爷不在时,他就和那苏蓉绣的二哥苏暻綉一块儿携手并肩,寻欢作乐。
一个是知府幼儿,一个是商户长子,这俩祖宗走哪儿去哪儿谁谁都得卖个面儿。
没有什么高官显贵的神秘感,这九王爷天天摇着扇子就到处显摆自己这张俏脸,唐丰一改往常眉头能翘上天的架势,只得鞍前马后的跟着伺候。
本来今儿个出门是为着前几日九王爷新识得的一位姑娘,可谁知那妹妹不懂事儿,和这祖宗攀上了几句话就琢磨着想跟人回府去,可这九王爷是什么人?看着人软踏踏的往自己身上一倒,双目微红着便开始诉苦。
小女子命也苦,这辈子也未曾遇着良人,爹娘早死,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混得个花场头牌,所幸识得了九王爷这般那般的哄人话儿。
唐丰作为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想这九王爷喜欢就带回去对他倒也没什么影响。
谁晓得那祖宗听完后,就只满眼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姑娘的头发丝儿,口气里尽是惋惜的说道,“如此美人如此遭遇,真是让本王听来心疼,赎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奈何本王空空两手只身前来,九郎,你身上可有银子啊?”
唐丰立刻心领神会,于是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答道,“没,没钱。”
九王爷无辜一摆手,用眼神告诉了那不懂事的姑娘。
‘你看,我们都没钱,赎不了你。’
也亏得是这俩大爷地位显赫,否则换个旁的男人来楼里玩姑娘,到了完事儿说没钱,那如何都得挨上一顿胖揍再给扔出楼门口去。
九王爷毕竟是九王爷,说什么那唐九公子都得打着扇子在一旁赔笑脸,姑娘一看这爷也就是出来纯玩的,没动过什么旁的念头,心思一收起,不敢再妄想跃上枝头变凤凰,于是只得讪讪拭去眼泪,再紧抿住双唇悄然退下。
一行人下了楼,本还闹腾的大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唐丰微微颔首跟在九王爷的身后,门口的车鸾座驾早已备好,九王爷只一撩衣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便立马拱起背脊趴在了车架前。
九王爷人生得高大挺拔,一双长腿衬着一身骨架子,如何都有几两腱子肉傍身,而那垫脚的孩子一看便是穷苦出身,瘦瘦弱弱的跟过一阵风都能吹走似得。
一脚踩上去不留余地,撑着腿便想往车架上走,那孩子瞧着约莫只有九王爷一半大小,也不知道是不是饭没吃饱,总之一开始咬牙撑着,等人第二条腿再腾空抬起时,那厮便已憋的是满脸通红,连额头的青筋都爆起了几根来。
不好。
唐丰暗叫,这才忙忙伸手去扶人,谁知道手伸出去的那个当头便是已经晚了,孩子被踩倒在地,九王爷身子一晃也跟着往下倒去。
这一摔,自己小命不保不说,怕是连他老子脑袋上那顶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九九九。”
也亏得是九王爷不是六王爷,否则这会儿喊个‘六六六’那得多不合时宜?唐丰箭步上前,伸出手去,嘴里头却是只犯结巴。
周围有眼色快的下人也是一窝蜂的全数扑上去救人,慌乱之中那被拿来当脚垫的孩子先是被人踹了个圈儿,又才遭踩了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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