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姑苏风俗,家中庶女成婚不遮盖头,只拿一柄红色团扇将脸遮住。
苏蓉绣伴着这一声,将执起团扇的双手合在一起,端至胸口处平行,扇面正好挡住自己的脸,苏茗绣对着贺成章拜下后,她便也对着苏暻綉郑重弯下自己的腰来。
这一拜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只有苏暻綉一人瞧见。
顿时如遭雷击般的惊诧感,甚至不及反应,苏蓉绣便是侧身再隐入人群之中,消失的决绝又果断。
“三妹。”苏暻綉喃喃换了一句,正转身想要追上去,但脚锋一转还是再侧回来。
尽管‘夫妻对拜’这四个字已经被喊过,现下众人都嚷嚷着‘送入洞房’的时候,他仍是回头端端正正的对着苏蓉绣站立的空地,端端正正合手一拜。
仅此一拜。
当是告慰对方,也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苏暻綉转身再追出去。
苏蓉绣并不是喜爱凑热闹的脾性,这样的场合她会特地过来已是奇怪,如今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想必便是出门去了。
苏暻綉一路追出贺家宅院门外,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后,这才问门口那位收拾杂乱的老人家道。
“老先生,请问您有看见一位拿着红色团扇和粉色衣裙的姑娘从这院子里出来吗?”
“姑娘?”老人家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道,“刚刚就出来了两个搬东西的小丫头,没有别的姑娘了。”
难道还在院子里?
苏暻綉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极度迫切的想要找到苏蓉绣,回身过去的时候仍是慌张,哪晓得越是慌乱就越是容易出错,脚步刚迈出半步去,却又‘嘭’的一声撞着一个姑娘。
人姑娘家娇弱无力的哪能经得住他这么一下子,于是听得一声惊叫,再瞧见一片儿雪青色衣袖从自己面前挥过,苏暻綉忙伸手去抓,只可惜反应稍慢了半拍,陆琬宣后退两步,脚下一崴便是重重的摔了出去。
“姑娘。”
苏暻綉忙蹲下身子去扶人。
“啊,别动,我的脚。”
“脚............”
顺着望过去,绣裙之下遮盖的是白色鞋袜,姑娘们的脚又不能随便瞧随便碰,苏暻綉正为难着,结果苏蓉绣先离开倒还晚他半步才出这院门。
也是没想到能遇见,苏蓉绣停了脚望着面前这两人。
见过陆琬宣是见过,可苏蓉绣又并不知道陆琬宣就是陆琬宣,一改往常一见二哥就控制不住的情绪,这回苏蓉绣出奇的镇定。
女人倒在地上,自家二哥一手挽住人家的胳膊,一手托着人家的背脊。
苏蓉绣垂眸,眼底的神色恢复成以往宁清衍最常见过的冷漠。
一声二哥也不喊,双手用力将手中的竹骨团扇折断扔掉后,转身便朝右手边走。
“蓉绣。”
苏暻綉喊了一声,正想起身,可手下扶着的姑娘却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道,“公子,我的脚好像扭伤了。”
四下张望也不见有人能帮忙,苏暻綉犹豫再三还是动手扯开了陆琬宣的手指道,“抱歉,姑娘稍等在下一会儿。”
话毕,将那人扔在原处,苏暻綉起身追上苏蓉绣。
作者有话要说:仅此一拜,以作决绝。
☆、第36章
在烈日炙烤下平静的街面,路边还留有方才喜队经过时洒落的红色鞭炮碎屑,
陆浩轩陪着四王爷站在这高阁二层之上。
只见这位爷衣着尊贵,气度非凡,眉眼带笑,细长的手指往身前的红木雕栏上一搭,另一只手还捏着一只翠玉金樽酒盏。
苏蓉绣脚下的步子很快,小小的身影在刺眼阳光下转身进入这条街道时,宁清逸倒还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并非是什么倾国倾城,妖艳绝色的长相,不过一个普普通通,干净温柔的姑娘罢了,但又偏是有于万千人群中格外夺人眼球的魅力。
宁清逸回头瞧了陆浩轩一眼,陆浩轩立马上前一步点头道,“回禀四爷,就是她。”
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宁清逸轻声道,“原来老九喜欢这般模样的姑娘。”
苏暻綉晚了苏蓉绣十来步才从街拐角处追出来,毕竟仗着男儿家身高腿长的优势,所以追上人倒也并不困难。
“蓉绣。”苏暻綉伸手,拽着人的胳膊将再她给扯回来。
苏蓉绣是生气的,她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虽然这话现在说出来似乎显得自己太过无理取闹,她也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分明是没有立场去指责哥哥什么,哥哥可以拒绝,可以不承认,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兄妹,而自己,也没有去要求对方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的权利。
所以,拒绝可以,否认可以,但是逃避,不可以。
就为了断掉自己的念想,就为了断掉喜欢着的妹妹的念想,就为了心理暗示自己这件事情是错的,是不对的,所以现在结束一切才是最好的做法,就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开玩笑吗?
如果有一天,二哥真的有了深爱的姑娘,他带她回家,他要同她成婚,他们会共同养育子女,若真是有那么一天,即便再难过,苏蓉绣也一定信守承诺,她半个字的废话都绝不再多说。
可现在仅仅是为了,仅仅是为了将自己推去一个永远都再抓不到、摸不着的地方,所以就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这样二哥的一生,不就算是因为自己,而被彻底毁掉了吗?
被人拉回,苏蓉绣抬手便是重重一个耳光挥在了苏暻綉的脸上,巴掌打的震天响,甚至远在阁楼之上的四王爷也被这声儿吓得手指一抖。
酒樽在手心里险些被捏碎。
从来长这么大也没挨过这么一下子,苏暻綉的脸被强力挥至一侧,耳朵‘嗡嗡’响了好一阵儿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脸上的疼痛。
“二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二哥。”嗓音发抖,苏蓉绣尽量想要让自己镇静下来,“我们是兄妹,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巴掌我自己私下里已经挨过一次了,这一下当是为了让你清醒,我不嫁人,二哥也不用着急娶,蓉绣会和以前一样乖乖把自己锁在院子里再也不出来,就算无意撞上二哥也会主动绕路走。”
手还抓着苏蓉绣的胳膊,苏暻綉怔住,犹豫半晌,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二哥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已经决定放手的妹妹,折磨自己到这种地步。”
不能切身体会到二哥的感受,苏蓉绣只知道自己的真的很疼。
浑身上下,连带着心脏一块儿抽痛的厉害。
当着面尤显坚强的只是红了眼,可侧身的那个瞬间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苏蓉绣走的很快,她想逃,又怕自己逃跑的姿势在二哥眼里会显得过分窘迫,所以只是一步一步,挺直了背脊走的决断,身子不能发软,手不能擦眼泪,甚至就连肩膀,也不能抖一下。
这巴掌,倒也确实将人给打清醒了几分。
最近这段时间,苏暻綉没少自己抽自己,不过终究疼在自个儿身上别人受不着,所以他下手也知道轻重,苏蓉绣这个耳光明显是用尽全力挥过来的,震的人半边脸都跟着麻了好一阵儿,然后失去知觉,皮肉肿胀,最后才轮到这刺痛火辣的疼意袭来。
伸手擦掉嘴角破皮处的血迹,苏暻綉低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哟,这情况,怎么和你们报回来的信儿不太一样呢?”宁清逸倒是瞧了一场好戏,眼底的惊喜一度往上叠加,直到两位当事人离开后,他又才端着酒杯回了房间。
陆浩轩也跟着踏进屋内,“回四爷的话,这,在下也没瞧明白。”
“这还瞧不明白?”宁清逸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仰头将酒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郎有情妾有意,又碍着这世俗伦理不能在一起,还真是有意思呢!”
“四爷是说苏暻綉和苏蓉绣?”陆浩轩听完自个儿都懵了,他只道,“不,不会吧。”
“不会?你家姐姐会莫名其妙抽你一耳光然后哭着走掉?”
“家姐。”陆浩轩认真回想道,“在下小时候和家姐也经常争执打闹来着。”
“那打完你还手吗?”
“小时候会还手,现在............不过那兄妹俩感情一向很好,苏暻綉这人脾气也亲和,他不还手倒也正常。”
“不还手也该追上去吧,白白挨了耳光,就这么傻站着回去了?”
陆浩轩皱眉不语,好半天才又小心翼翼的张口去问,“那,家姐还需要继续做事吗?”
“做个屁。”
四王爷脸色突变,眼底出现的是让人更觉可怕的阴蛰,屋内本是有些闷热,可这氛围又愣生生的惊出陆浩轩一身冷汗来。
“行啊老九,跟哥哥玩这招儿。”重重的将酒樽砸回桌子上,宁清逸冷笑道,“既然你们九爷走的时候不把这姑娘带走,那便想办法把人弄来本王这里伺候吧。”
“四爷要人?”
“让你姐姐那个蠢货从姓苏的身边儿给本王滚回来。”
从头到尾,宁清逸就只把宁清衍当做自己唯一的对手,尽管老九是众多弟弟当中瞧着最对这皇位没意思的一个,但宁清逸知道,这小子扮猪吃老虎呢。
本来以为这一趟他来姑苏能露出些把柄,结果人干干净净的来又干干净净的走了,说是留了个软肋在,可这又算哪门子的软肋?
四王爷心下有些气恼,只觉得传回来的消息和他自己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之前布好的棋再被全盘推翻,人家老九根本也没对这苏家起什么心思,他不在乎,你再把这苏家拉拢过来有什么意思?
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该不会自己在此处辛苦布局,结果到头来反倒是中了他人的圈套?
“四爷,那苏家三妹妹。”
宁清逸恼怒不已,被人戏耍后的难堪疯狂涌现,他咬牙道,“今晚把人收拾干净,送来本王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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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并没有追着自己回来,苏蓉绣一路小跑,等到回家的时候,背心鞋袜都已全数被汗水打湿。
家中的长辈和姐妹们全部出门去吃喜酒,下人寻着机会偷懒,所以整间宅院都显得格外寂寥苍凉。
没人,但回到房间后,苏蓉绣还是紧锁了房门,再哭着去将窗户给一扇一扇的关掉,等到整个房间完全封闭下来之后,她才敢再哭出些声音来,那是憋闷已久的难过与伤心,连带着断断续续的呜咽,扯着心口好一阵疼。
拿剪刀去将绣布剪碎,伸手掰断了苏暻綉送的那架绣棚,木头断裂开来后崩伤的是自己的手掌心,木签子扎进皮肉里,摔碎了桌面上放的那套茶具,桌椅全数被推翻,衣柜是踹过两脚之后才动手打开的,干净叠放好的衣物布匹通通再被拉拽出来,苏蓉绣用力的踩上好几脚。
哭到最后,眼睛实在是太疼,又酸涩肿胀的厉害。
屋子里已经没有能再下脚的地方,所有能摔、能砸、能毁的东西全被苏蓉绣造了了遍,结束发泄后她仍是蹲坐在床沿边的那一处屈起双膝将自己抱住。
身下不知道坐住的是什么,有些难受,但自己又不想起来。
铜镜落到地上,角度正好能望见自己的模样,抬眼去瞧时,苏蓉绣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疯子。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来,噩梦反反复复做了无数遍,每一次都是梦到小时候被人欺负被人抢东西,然后二哥就只远远看着再也不会来帮自己了。
他说,“蓉绣,以后不要再跟着哥哥了知道吗?”
神志不清的厉害,哪怕睁眼闭眼,苏蓉绣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后来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她仍是脑袋晕乎着,只辨着那是二哥的声音。
“苏蓉绣,开门。”
很是急切的叫门声,下午自己一个人在时候,门窗都被牢牢锁死了,所以这会儿人从外边儿打不开。
苏蓉绣迷迷瞪瞪的慢吞吞从床榻上爬起来,是梦吗?她这么想着,身子却也不曾再往外挪动过半分。
苏暻綉在门外很着急,听见屋内没动静,这才后退两步,然后抬腿‘嘭’的一声将房门给一脚踹开。
这巨响惊动的人清醒了几分,眼睛因为肿的太厉害所以还是酸疼生涩的不得了。
虽是被这满屋子的狼藉吓了一跳,不过苏暻綉仍旧半句废话都没多说,甚至没问一声‘三妹怎么了?’
他进屋便直奔衣柜处去,随手扯了片宽布,捡上几件衣服往里一塞,发饰这些也是随手在梳妆盒里抓上一把,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一同裹进那布包之中。
“二哥。”
再来动手抓苏蓉绣的时候,苏蓉绣还懵懵懂懂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苏暻綉紧闭双唇,抓着苏蓉绣待她慌慌张张穿好鞋后,这才半拖半拽的将人往外拉去。
“二哥。”苏蓉绣有些害怕的又喊了一声。
苏暻綉不说话,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直到顺着小路穿至那道小狗离世时苏蓉绣钻过的狗洞处,洞口已经被人拿砖石给填住,但围墙还是连着外围僻静的小巷。
苏蓉绣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家二哥动手将自己的包袱从墙头扔出去。
“二哥?”
仍是不语,苏暻綉回身的那个瞬间便一把扯过苏蓉绣来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能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与重喘,这动作像是在告别,比早上的自己,更要决绝的告别。
“二哥............”
好像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苏蓉绣只是反复重复着,只是正要伸手去回应这个拥抱的时候,却听见苏暻綉低头在自己发间重重一吻,然后轻声道。
“蓉绣,二哥一直很喜欢你。”
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中,苏蓉绣呆愣愣的连眼泪也忘记往下落。
“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此生你我注定没有缘分,可二哥还是希望你能过的好。”紧密的怀抱缓缓松开,苏暻綉头一回毫不掩饰爱意的望向苏蓉绣,他嘴角扯开的是一抹笑意,眼底泛满阵阵泪光,拥抱短暂到让人连个感受的过程都没有,苏暻綉便再次动手催促着人赶紧离开,“拿着东西立刻走,走的越远越好,幽州,兰陵,漳州,河西随便哪个地方,寻个家里的铺子躲起来,切记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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