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移开视线,并不想看这张近在咫尺,却令人厌恶作呕的脸。
“你讨厌朕?”萧乾捕捉到了晏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瞬间心生愤意,理智溃散不堪。
不由分说的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行与她对视,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
晏宁被掐的疼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手碰倒桌上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乾眼中有冰寒的怒火,带着压抑的欲念,抚摸着晏宁白净的脸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你说,你喜欢谁?”
晏宁眼中有倔强的恨意,那是不加掩饰和隐藏,前后两辈子对萧乾的恨和怨,锐利锋利,犹如薄刃的尖刀。
直到萧乾忽然吐出几个字:“萧焕?对不对?”
晏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即便眨眼恢复如常,还是被随时观察着她的萧乾看到了。
下巴处被萧乾捏的生疼,晏宁痛苦的皱起眉,却始终不曾示弱一句。
萧乾最见不得晏宁眼中那抹倔强固执的光,尤其知道她心有所属,因为别的男人而拒绝自己时,那种被背叛的愤怒嫉妒滚滚而来,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
直接按住晏宁的腰身抵在了桌上,欺身上来将她禁锢在怀里。
“萧焕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只能是朕的皇后!”
晏宁后腰撞上桌沿,疼的脸色一白,桌面上的盘子碗筷掉了一地,满屋狼藉。
门口听见动静的刘总管匆匆进来,正好看到萧乾把晏宁抱在怀里。
萧乾面色阴沉,朝刘总管怒喝一声:“滚!”
刘总管立马站住脚,慌张退了出去关上门。
晏宁竭力控制住身形,双手防备的抵在胸口,脸颊因生气和恐惧而透着淡淡的粉:“放开我……”
“放开?朕怎么能放开你呢?”萧乾喝了酒,说话间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晏宁听见他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黑暗中的巨手扼住咽喉。
“你是朕的皇后,永远都是!谁都不能抢走你!即便我死……”
萧乾并不知晏宁已经和萧焕见过一面,他或许以为萧焕死了,又或者只是为了恐吓她。
晏宁杏眸里有盈盈的水光,后腰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偏偏萧焕如狼似虎的盯着,又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然而,还不等她想好对策,忽然感觉腰上一重,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萧乾抱起来扛在了肩上,不甚温柔的丢在旁边的软榻上。
他眼中有压抑的欲望喷薄而出,直接扑了过来,强行把晏宁压在身下,嚣张肆意的笑:“上次未完的洞房花烛夜,今日就补上吧……阿宁,你逃不掉的!”
晏宁静默了一瞬,毅然而决绝的奋力往后一退,拔下头顶的发簪抵在脖颈上,视死如归的神情落入萧乾眼前,动作陡然一僵。
“皇上若再上前一步,今日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萧乾眸光一沉,带着骇人的怒意:“你威胁朕?”
晏宁衣衫有些凌乱,发髻松松垮垮的坠在肩头,人到绝路,却有一股不肯服输妥协的倔强。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眼下唯一的退路。
尖锐的发簪逼迫白嫩的肌肤,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萧乾蓦然一凛,眸子猩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怒极反笑:“以死相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晏宁迎上他冰冷凶狠的目光,平静道:“我死不足惜……”
临到这一步,再没什么能坚持的,除了以死明志保全自身,已经别无他法。
她在赌萧乾会不会心软。
赢了尚且有一线生机,输了……那便是自己的命了!
只是她不甘心,没有亲眼看到萧乾死在面前,是她最遗憾的事。
她若死了,希望萧焕和勤王能尽快进京,杀了这个荒淫无道,昏聩失德的皇帝,换天下太平,百姓无忧!
萧乾目色深沉,一言不发的看着晏宁,良久,终于放开了她,转身出去。
近在眼前的压迫感陡然消失,晏宁浑身一软,无力的跪坐在软榻上,后腰钻心的疼痛传来,痛苦的蹙着眉。
门外还有萧乾暴怒的呵斥声,直到有内侍扬声报起驾的声音,晏宁才彻底松了口气。
杜若慌张的从外面进来,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都吓傻了:“小姐,您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晏宁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杜若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晏宁擦去脖颈上的血迹,心有余悸的说道:“皇上方才走时,发好大的火,小姐您和皇上说什么了?”
晏宁揉着撞疼的后腰站起身,望着窗外一轮残月,轻声开口:“表明立场而已……”
她所有不懈的努力坚持,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见春光天日。
☆、思念
正是深夜。
寂静的官道上,一列马队踏破夜空,扬鞭而去,泥尘滚滚,眨眼消失不见。
直到黎明破晓,天边有红光乍现,薄雾渐渐散去,城楼上行云流水的‘勤州’二字,映入眼帘。
赵未都松了一口气,连夜赶路,风尘仆仆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转头道:“望之,我们到勤州了!”
黑衣少年坐于马上,身形修长,墨发束顶,面色冷凝,一缕初升的日光洒在他淡漠平静的俊脸上,渡上一层浅浅的光芒。
他握着缰绳,抬眸看过去,黑眸中有晦涩难辨的情绪,半晌才一踢马腹继续前行。
勤王府侧门打开,有侍卫出来相迎,一行人悄无声息进去。
正厅里,一身靛蓝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看到侍卫引领来的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望之,好久不见,一路辛苦。”
萧焕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松动,朝他拱了拱手:“劳四哥记挂。”
萧循在兄弟中行四,与他既是堂亲,又是表亲,萧焕便唤他一声四哥。
“不必客气。”萧循拍拍萧焕的肩:“你和赵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整理一下,我让人准备午膳,给你们接风洗尘。”
萧焕颔首应了,跟着勤王府的下人去了厢房,等沐浴更衣穿好衣服,萧循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好了吗?我先你去个地方。”
萧焕系腰带的手一顿,跟着萧循出去,绕过长廊花园,往后院走。
初秋时节,尚有一丝余热,萧焕半干的发尾在微风里拂动,萧循偏头看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脖颈淡淡的疤痕上。
“你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萧焕点头:“已经大好了。”
只是皮外伤,在赵家养了一个多月,早就已经痊愈了,只是他受刑的那鞭子与众不同,一鞭一鞭落在身上,就是无比明显的痕迹。
他身上的伤口疤痕不计其数,多这一身的鞭痕,也并无什么影响,熬过伤口愈合,新肉生长的过程,人都已经麻木了。
萧循目光一暗,心中无奈,有些心疼道:“我那里有几瓶塞外商队送的去疤生肌的膏药,先前行恪手臂烫伤用了很有奇效,晚点我让你嫂子送过去,你用上两个月伤痕就能淡了。”
“不必,小伤罢了。”萧焕眉眼平静,无动于衷,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沉郁。
即便日光浓烈耀眼,他身上也毫无温度,黑眸里无波无澜,与这个温暖的世界格格不入。
萧循和赵未都一直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萧焕近来的情况,对于他这几年的人生境遇,萧循了解不多,不知道他究竟是受了怎样的磨难,才会成了今日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明明幼时,他还不是这样不近人情。
十来岁的小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对外界憧憬羡慕的年纪,锦衣玉食,尊贵无双。
萧循还记得他单纯明媚的笑容,那是一个少年应有的姿态。
直到那一天,远在边疆的裕王被传通敌叛国,王府上下陷入无尽的恐慌中。
裕王被当街处斩,尸首挂在城楼示众,他看到萧焕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奔来,无忧无虑的人生终化作虚无。
后来裕王妻妾和膝下所有子嗣皆被一场大火吞噬,萧焕幸免于难,却也难逃厄运,沦陷于另一个人间地狱。
那是萧循最后一次见他,十二岁的少年还未长大,却被折断了羽翼,遍体鳞伤、气若游丝,被人无情拖拽到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他满脸污垢,蓬发之下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即便只剩一口气,萧循还是看见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
龙椅上的人依旧谈笑风生,和妃子眉来眼去,从来不管人间疾苦。
斗转星移,已是六年过去,当年白齿青眉的少年郎不复存在,眼前的年轻人清瘦挺拔,气宇轩昂,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与他印象中的裕王府小公子相去甚远。
萧焕黑眸如水,冷凝沉静。萧循收回视线,喟叹一声,在一处庭院停下脚步开了正房的门。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淡淡的香火气息弥漫,有烛光跳跃不止,映射着高台之上伫立的一排灵牌。
幽幽冷光照亮了萧焕眼中的愕然和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香火缭绕下,几个整齐的牌位。
裕王萧文雍的牌位立在中间,左右是裕王妃和长子萧旌,还有次子次女,依次有七个牌位。
萧循说:“这些灵位从我五年前来封地时就立着的,母妃很肯定的说你还活着,不让我写你的名字,她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活着!”
萧焕怔怔的站在原地,眼中交织着各种情绪,萧循拿了香点燃递给萧焕,温声开口:“给你父亲母亲上炷香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半晌,萧焕才看向萧循手里的三炷香,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最终接过举过头顶朝满桌灵位躬身一拜。
香灰轻轻一颤,无声落入香炉里。
萧焕屈膝一跪,俯身叩拜,黑发铺散在地上,额头与地板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久久没有起身。
萧循站在后面,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身体,那些压抑在心里多年的苦痛,忽然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若非当年裕王冤情,他本该是皇亲贵族里最灼灼耀眼的后生,鲜衣怒马,风光霁月。
而不是这般,陷于万丈深渊,与黑暗相融,匍匐前行,不见天日。
“以后都会好的!望之,他们的不白之冤、血海深仇,等着你来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亲手手刃你的仇人!”
萧焕双手抚脸,看不见表情,他直起身子,猩红的眼眸看向供桌上一排牌位,声音低闷沙哑,却透着一股坚毅和认真:“好!”
午膳备在偏厅,萧循带着萧焕过去,勤王妃杨氏已经带着世子萧行恪等着。
见了萧焕,勤王妃笑吟吟的迎上来,上下打量他一番,抿嘴笑道:“王爷常和我说要接你来勤州,这前后耽搁着就用了这么长时间,一路赶路过来累了吧?快坐下用膳,然后好好休息几日。”
勤王妃雍容华贵,知书达理,第一次见萧焕也不觉得陌生疏离,盛情邀请他坐下。
萧焕很少和人交谈,勤王妃亲热的笑容让他莫名踟蹰,好在一旁的小世子从母亲身后钻了出来,仰头看着他,好奇的问:“父王,这就是您说的小叔叔吗?”
萧循慈爱的摸摸萧行恪的脑袋,颔首道:“是,快来见过小叔叔!”
萧行恪不过六七岁,半大的孩童却十分注重规矩,格外恭敬的朝萧焕行礼:“行恪见过小叔叔!父王说小叔叔您以后会陪我玩了,是真的吗?”
萧焕有一瞬间的茫然,素来冷漠脸上竟有几种表情变幻,手抬了抬又僵硬的放下,勤王妃看到这幕忙忍笑拉住孩子:“小叔叔以后都在这里了,你和小叔叔说话不能太放肆知道吗?”
萧行恪噘着嘴,忍不住又看了萧焕一眼,最后有些委屈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萧焕看了看萧行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午后,萧循带萧焕在王府参观了一下,等夜里,勤王妃拿了两个大包袱过来,不由分说的塞给了萧焕。
“四嫂,这……”萧焕抱着那两个大包袱无所适从,面色莫名涨红。
勤王妃笑的温柔:“这些都是我让人新作的衣裳,入秋了天凉,你拿着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告诉我。”
说着,又从婢女手上拿了一个匣子递给萧焕:“这是生肌膏,塞外商人那里买来的,可以除你身上的疤痕。”
萧焕薄唇抿了抿,面无异色:“多谢四嫂,如此贵重之物你留好便是,我用不上。”
这一身的疤痕早就习惯了,那几道严重的刀伤剑伤每到阴雨天,总会痛痒难耐。
他从来没有介意过自己的那些伤疤,越是深刻的疼痛,越能让自己清醒,越能告诉自己随时保持冷静镇定。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虽是男子,可也有娶妻那一日。风风光光的娶了心爱的女子,郎才女貌,方不失为一桩美谈。”勤王妃捂嘴笑,眼角一动,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你总是不想洞房花烛夜吓着新娘子不是?”
萧焕脸上显而易见的发烫,莫名的脸红。
他的心思萧循一清二楚,直接从勤王妃手里拿过匣子放在了桌上,道:“给你放这儿,你记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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