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觉得愧疚,从她撞伤了腰后,三天两头的命人送来上等的药膏和补品,连带一堆赏赐。
能推的,晏宁都没打算收,实在推脱不掉的,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不过萧乾送的东西,她都没动过,原封不动的锁进了坤宁宫的小库房里。
即便萧乾上门来,她也懒得多说几句,久而久之,他便也不来自讨没趣了。
晏宁乐的清闲自在,这还没几日,萧乾怎的又上门来了?
人都到门口了,她自然不敢把他拒之门外,等整理了身上的衣裙,这才出了寝殿。
萧乾已经在院中,脚步虚浮,面色潮红,显然带着醉意。
晏宁抿着唇,刘总管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皇帝过来,陪笑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今日是您的生辰,特来看看您!”
晏宁眉眼清淡,神色平静,淡淡道:“皇上喝多了,还是回福宁宫歇息吧。”
宫里人都知道,这位新晋的皇后娘娘性子冷淡,深居简出,从来不与后妃来往,连对皇上都不假辞色,一个人在坤宁宫住着,透明的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
但稍微了解新皇后性子的,都知道不能招惹她,多少存着几分忌惮。
刘总管已经是宫里的人精了,哪里不知道晏宁的想法,但萧乾醉酒之后就一直念叨着要来坤宁宫,拦都拦不住。
皇后如此义正言辞的拒绝,刘总管简直进退两难。
萧乾步履蹒跚,看到晏宁,连忙抬脚迎上去:“阿宁——”
晏宁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的躲开了萧乾的触碰,淡淡道:“皇上,您醉了。”
“朕没醉!”萧乾嘴角噙着笑意,眼神迷离,不由分说抓住晏宁的手腕,含糊不清的说道:“快快进去,跟朕说说话……”
萧乾跨过门槛时踢了脚,险些摔倒,刘总管心惊肉跳,急忙搀住他:“皇上,奴才扶您坐下吧!”
萧乾晃悠悠的坐在软榻上,却一直抓着晏宁的手腕不肯松。
晏宁心里尤其不耐烦,喝醉了的人力气却特别大,她挣扎两下无果,只能冷冷别过眼去。
萧乾还不自知,另一只手抚上晏宁的手背,絮絮叨叨的说道:“阿宁,今日是你生辰,朕特意给你挑了支簪子送给你。”
一旁刘总管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萧乾接过去打开,拿出一支精致华丽的金簪。
棋子大小的珠玉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做工精巧,一看就十分贵重。
“喜欢吗?”萧乾问。
晏宁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看了一眼就把金簪还给他:“皇上还是收回去吧,无功不受禄,这簪子您还是留着赏给别的娘娘吧!”
萧乾没听出晏宁语气里淡淡的嘲讽,喝醉酒连意识都麻痹了,不见一贯的嚣张暴戾,反而无比温柔的看着她。
——这个昏君的温柔深情,大概都付诸在她身上了。
只是晏宁心里冷笑,并不觉得有任何感动。
给了巴掌,再赏颗甜枣,就要对方既往不咎,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荒淫无道、视人命为蝼蚁的昏君暴君,并不能因为他所谓的一往情深,就心慈手软。
他杀过的人,作过的恶,罄竹难书,万死难赎罪孽。
那些所谓情深,对她来说不过是沉重的枷锁和负担,日复一日,如同身陷沼泽,万劫不复!
“来,朕给你戴上!”萧乾完全没注意到晏宁深沉的视线,自顾自的拿了簪子斜斜插在她发髻上。
晏宁垂着眼眸,压下那些即将破土而出的恨意,声音淡漠无波:“好了,皇上该回去了!”
“朕不走!今晚朕就歇在坤宁宫了。”萧乾转头,推了一把刘总管:“出去!朕和皇后要安寝了!”
刘总管自然不敢留下了,忙不迭的应了,退出了寝殿。
杜若犹豫着要不要也离开,晏宁朝她使了个眼色,强行抽回了自己的手,对萧乾道:“皇上既然困了,那便上床歇着吧!”
萧乾还不想睡,又强行靠近了晏宁几分,忽然道:“皇后,外头传是你克死了太子?”
晏宁嗤笑一声,转头看着他,语气冷淡:“所以呢?皇上要赐死我?”
“当然不会。”萧乾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晏宁,迷离的眼眸里带了奇异的色彩:“朕这般喜欢你,怎么会舍得赐死你?皇后你放心,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哪怕你将来死了,都只能葬在皇陵,葬在朕的身边!你逃不了的……”
萧乾身上浓郁的酒味挥散不去,晏宁忍住作呕的欲望,目光冷冽:“皇上怕是要失望了!”
即便她死了,即便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要和他一同长眠皇陵。
“阿宁……”萧乾伸手想来捧她的脸,晏宁偏头躲开了,后退两步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萧乾眼一眯,酒劲上头,说话愈发不清晰了,反应迟钝也能感受到晏宁的疏离冷漠:“你就如此讨厌朕?”
“皇上多虑了。”晏宁绕过他,挂上床帐,道:“时辰不早,皇上既然想留宿坤宁宫,那便歇着吧!”
等不到晏宁正面的回答,萧乾也不多问了,脑袋沉重的没法多想。摇摇晃晃的上了床,连靴子都没脱,就躺了下去,没多久就发出鼾声睡死过去。
晏宁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对杜若道:“去把隔壁次间的床铺好,我过去睡。”
杜若点头,去了隔壁次间,晏宁吹灭了两盏灯,寝殿里顿时暗了下来。
床头的灯火静静跳跃着,晏宁却清晰的看清了萧乾的容貌,顺手取下头上的金簪,抬脚走了过去,看着熟睡中的皇帝,鬼使神差的举起手。
尖锐的簪尾反射着幽幽冷光,照亮了晏宁眼底汹涌澎湃的恨意。
萧乾就睡在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她这金簪足有半尺的长度,锐利无比,能够轻而易举的穿透皮肤,干脆利落的解决一个人。
她此时若是动手,萧乾必死无疑!
可她只心动了一瞬,便冷静下来。
萧乾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坤宁宫。
否则他死了,必会惊动外面的侍卫,下一刻自己也难逃厄运。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心里有了牵挂,更舍不得就这样白白给萧乾陪葬了。
晏宁静静的看了萧乾许久,直到杜若进来提醒她就寝,这才如梦初醒收了簪子,转身出去。
次日皇帝留宿坤宁宫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六宫。
各宫娘娘们乍一听这个消息,惊的差点没跳起来。
帝后大婚快两月,一直未同房,萧乾倒是满心想和晏宁行夫妻礼,只是皇后冷冷淡淡的并不愿意他接近。
娘娘们想着时间一长,皇上在皇后那里讨不到好,自然就淡了,甚至还会恼羞成怒废了这个皇后。
可谁知向来多情的皇帝,竟然会如此坚持的去讨好晏宁,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进坤宁宫,即便吃了几次闭门羹,也依旧锲而不舍,趋之若鹜。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萧乾心里自然是这个想法,可后妃们等啊等,都没能等到皇后倒台。
如今皇帝留宿坤宁宫,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破冰?
帝后同房,恩爱和谐,嫡子还会远吗?
将来中宫若诞下嫡长子,哪还有她们的活路?
众人提心吊胆,然而后宫这冷凝肃然的气氛并未影响到坤宁宫。
萧乾近来正因为勤王的事焦头烂额,出入后宫的时间少了许多,从坤宁宫离开后,就直奔御书房去了。
萧乾昨夜虽来搅和了一番,但晏宁心情依然极好,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默默期盼着。
秋日凉爽,没有了燥热的气息,坤宁宫小花园中金桂飘香。午后,晏宁让两个小宫女去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桂花。
香味扑鼻而来,晏宁把篮子给了杜若,兴致勃勃的说道:“拿去御膳房,让他们做桂花糕,晚膳时送来。”
杜若接过篮子,垂首应了:“奴婢这就去。”
晏宁看着杜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随手折了几枝桂花,转身回了殿中,插在了花瓶里。
夜幕降临,宫中早早的燃起了灯火,晏宁在西次间准备用晚膳,屏退了众人,只留杜若在身旁伺候。
宫女们都知皇后娘娘不喜人伺候,什么事都交给了贴身的杜若。
尽管晏宁吃食已经够简单,但皇后的规制总是不能少了,加上萧乾特别关照,御膳房今日又多添了几个菜来。
一列四个御膳房内侍,身着青色宫服,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十几样冷菜热菜小吃,摆了一桌子,还是上回那个送寿桃的内侍,十分恭敬的朝晏宁道:“皇后娘娘,菜上齐了,您可以用膳了。”
晏宁颔首,刚要拿起筷子,那内侍忽然又道:“娘娘且慢,奴才忘了,还有份桂花糕,是您亲点的,这就给您端上来。”
说着,他身后有一人上前来,低着头打开了食盒,端出一份精致的桂花糕。
那人身形颀长挺拔,戴着冠帽,看不清脸,骨节分明的双手,端着盘子放在了晏宁面前,轻声开口:“这是桂花糕。”
晏宁拿筷子的手一顿,指尖轻颤,若无其事的把筷子放回去,借着伸手去拿桂花糕的间隙,偏头看了眼面前的人。
冷不防的撞入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中,心间有花悄然盛放。
他眼底氤氲着淡淡的笑,倒映着她惊喜的面容。
晏宁轻咳了一声,收回视线,往外看了看。
宫女们都远远的在外面候着,方才说话的内侍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次间里只有杜若在伺候,待她看见自家小姐跟前的身影,心中顿时一惊。
但见晏宁眉眼弯弯,没有任何震惊,这才低着头转身,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晏宁桂花糕拿在手上也没吃,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
那人也看着晏宁,唇边溢出笑来,眼神温柔如水,他说:“好久不见,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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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
这会儿萧乾在前朝,晏宁也不担心忽然有人闯过来,低声道:“你为什么会忽然进宫?”
一开始的欢喜,顿时被担忧代替,萧焕是有天大的胆子,竟然敢进宫来,还乔装混到了御膳房!
若是被发现了,哪里还有命活?
他看着她,黑眸中流光溢彩:“来看你!”
晏宁一愣,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眼角酸酸涩涩的,几乎已经热泪盈眶,半晌才闷声开口:“很危险。”
稍有行差踏错,行踪暴露,萧乾必定不会放过他。
混进宫来不容易,再想安然无恙的出去,更是困难。
萧焕看着晏宁,舍不得移开视线,见她脸上的忧虑和担心,那些连夜赶路,四处打点乔装进宫的辛劳和麻烦,通通烟消云散。
“我有办法。”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身上的伤如何了?”上次匆匆一面,她还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有没有彻底痊愈,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过面,过了一个夏天,萧焕似乎晒黑了不少,周身的气质愈发冷冽淡漠,明明有所改变,却好像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从来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却难得的露出笑容,黑眸中有细碎的光,晏宁只看一眼,就怔怔的失神了。
“宫里有勤王的人,我早上跟着御膳房出宫采买的人进来的,等夜里守卫松懈了,我会在下钥前出去,不会有事的。”萧焕历来惜字如金,难得会如此解释一番,晏宁知他是想让自己放心,心里不由得一暖。
“这些日子勤王已经召集了不少愿意投军的百姓,还招安了一群流匪山贼,最迟到岁末,军队就能齐集,你在宫里……千万小心!再等几个月,我一定会来找你!”
晏宁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勤王提前两年起兵,但这无论是于自身,还是百姓,总归是好事。
勤王一旦正式起兵,萧乾就离死不远了。
前后两辈子她都等了,还怕这短暂的几个月吗。
“好!”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盈盈一笑:“我等你!”
萧焕的目光落在她白璧无瑕的面庞上,身侧的手动了动,又若无其事的握拳再松开,眼中有竭力压抑的情绪:“你在宫里……还好吗?”
晏宁想也不想就点头:“我没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
萧焕闻言垂眸打量她一眼,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肤若凝脂,一身碧绿夏衫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尽显绰约风姿,明媚动人。
这熟悉的身影,每当午夜梦回,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她的一点变化,他都记在了心上。
相比上次见面,她消瘦了许多,哪怕此时是笑着,他也依旧能感觉到她从心底散发的愁绪。
一股无端的心疼和自责涌了上来,萧焕凝眉握拳,哑声道:“对不起……”
以我之力,没能好好保护你,眼看你受伤害,却无计可施!
晏宁心上莫名揪疼了一下,异常的难受,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僵硬的拳头:“你别说对不起,这与你又无关系。”
手背上忽然覆上一只柔软温凉的手,萧焕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就松开拳头,莫名有几分无所适从。
晏宁恍若未知,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出乎意料的,萧焕手心很是粗糙,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手指和掌心都是厚厚的茧,讶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兵器用多了,就有茧了。”萧焕回答依旧言简意赅,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一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的辛苦。
没有一日他不想着手刃仇人,那些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恨意,想要报仇的欲望,在晏宁进宫之后,越来越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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