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焕眉眼清冷,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赵将军也就罢了,赵姑娘声誉要紧,若无要事,便不必上门来!”
短短一句拒绝的话,简单又直白,丝毫没有顾忌赵未都而多加留情。
而赵玉儿在听见这话,眼中的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失落与难堪。
三大五粗的赵未都,也难得在此刻察觉到了萧焕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望之,你这是?”
“提醒赵姑娘一句罢了。”萧焕声音微沉,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那些客套的寒暄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作用:“请自便!”
说罢,直接转身离去,有风撩起他翩翩衣袂,在即将初降的夜色中,划开一抹冷傲的弧度。
赵未都一头雾水:“他这是怎么了?”
萧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与谁都说不上几句话,赵未都和他相处这么久,多少是摸清了他的脾性,他从未见过萧焕发怒。
但今日,他却明显感觉到了萧焕不同以往沉稳淡漠的情绪,眼中似有起伏的怒火。
赵玉儿眼眶发酸,怔怔的看着萧焕离去的身影,方才那些不留情面的话还仿佛在耳边环绕,让她莫名觉得心上揪疼。
赵未都问了问题得不到回应,忍不住去看赵玉儿,却见她红着眼看着门口,委屈的绞着手里的云帕。
赵未都一惊,忙问:“玉儿你怎么了?”
赵玉儿看了他一眼,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然后捂着脸难过的跑走了,留下茫然的赵未都无奈的挠头。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晏宁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燃着灯火,宁静温暖,一睁眼便看到坐在床边低头沉思的男子。
他看着地面,眉眼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乌黑的长发滑落至肩头,投下几缕暗沉的光影。
察觉到晏宁有动静,萧焕立刻转过头来,冷漠凌厉的气息霎时褪去,眼中有淡淡的笑容:“醒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晏宁撑着手臂要起来,却被他抬手按住。
“别动,给你上药!”晏宁闻言一怔,萧焕已经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骨节分明的食指沾了一抹透明的药膏,动作轻缓的涂在她脖颈上。
这药膏没有难闻的气味,反而有一股浅浅的冷香,晏宁感觉到萧焕的手指一点点的划过脖颈上的肌肤,身子忽然有些僵硬,脸上也开始发烫。
“这、这是什么?”
萧焕手上动作未停,缓缓道:“除疤痕的。”
她被萧乾匕首伤过的地方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痕,细看之下还是很明显的。
女为悦己者容,晏宁虽不是格外注重自己的容貌,可光洁的脖颈上乍然留下一道疤痕,总归是不太好看的。
冬日还好,有围脖披风看不见脖子,一旦入夏穿了单薄的衣裙,脖颈总会露出来。她生得好看,一张粉白娇嫩的面庞好似春花,若是脖子上有伤瞧着难免突兀。
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如今之境地,也由不得她去找什么秘方良药来除疤痕。
却不想,萧焕竟然想到了这一处,晏宁心上莫名一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谢谢。”
萧焕低头,认真的替给她涂抹疤痕,药膏渐渐化开,芳香更加浓郁,带着朝雾冬雪般的泠泠冷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
萧焕原本只是专心致志的给晏宁抹药,可冰冰凉凉的药膏触及温暖的肌肤,也跟着有了温度。
他这角度恰好能看清晏宁白皙莹润的细颈,还有衣襟下若隐若现的弧度,抚过她肌肤的指尖也好似滚烫起来,手上力道也不自觉的重了几分。
晏宁眼神复杂,看萧焕似有些出神,忍不住开口:“萧焕!”
“嗯?”
晏宁无辜望着他,杏眸澄澈,语气感慨:“你若想掐死我,那便果断一点。”
这一点点的在她脖颈上使劲,实在叫人发怵。
萧焕猛然回过神来,耳尖有些发烫,忙不迭的收回手,视线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对不起……”
晏宁这才坐了起来,睨着他貌似有些发红的脸忍俊不禁:“不是要用晚膳了吗?”
萧焕这才起身,径直退到外间,晏宁换了身衣裳出去,金丝楠木的圆桌上已经布下了热气腾腾的晚膳。
萧焕动手盛了一碗粥放在晏宁的位置,抬头见她身披光华而来,皎皎如玉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眼角眉梢都是令人着迷的风情柔美。
萧焕动作顿了顿,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等晏宁坐下喝完了半碗粥,这才正了脸色,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
晏宁握着汤匙的手一僵,眸光闪了闪,朝萧焕一笑:“什么意思?”
萧焕微微偏头,凝视着晏宁如玉的小脸,深邃的眼眸里盛着晦涩难辨的沉光:“下午的事,我都知晓了。赵玉儿只是同她兄长暂住府上,明日之后便会搬走了。”
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而解释,除了晏宁,他不想她因为赵玉儿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而心生芥蒂。
尤其是在听杜若说过的那些话之后,更不希望她因一时迷茫,将自己陷入狭长深渊中,转不过身,回不了头。
那般不易的苦难悉数烟消云散,好不容易从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他盼着晏宁能够彻底挣脱枷锁束缚,而不是还像从前在宫里郁郁寡欢,为前路担忧。
晏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沉重,似乎在顷刻间淡薄了不少:“你是担心我多想?”
他做事从来干脆利落,那些狂风劲浪摇摇欲坠,他都想一一替她挡去,那些鲜血黑暗,皆该由他面对,她一身皎皎风华,便只做明月与光。
“是。”萧焕正色看着她,眼中不经意的多了一丝灼灼的柔软:“你不必多想,一切有我!”
晏宁有些怔然,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良久,眉眼舒展,唇边笑容轻快了许多:“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么多?你和那位赵姑娘——”
萧焕眉心一蹙,面上带了几分肃然,立马接了话头:“我先前受伤之时,受过她兄长照拂。”
言下之意,是迫不得已和赵玉儿身处同一屋檐下,却并未生出什么心思来。
晏宁被他严肃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双眸流光溢彩:“好,我知道,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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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官
含元帝登基十载有余,然昏庸无道,蚕食国力,令天下摇摇欲坠。
如今,昏君已亡,新皇登基,想要恢复几十年前繁荣之象尚有难度。
朝廷上下,因含元帝的不作为,暗布硝烟,大多官员的官位通过贿赂巴结而升,有真才实干的人少之又少。
萧循登基之初,就革职了朝中七成官员,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七品主事,因为一些官员私下关系,牵连甚广,引起了很大风波。
最先被革职查办的是身为百官之首的殷丞相,阳奉阴违,贪财无数,因为殷贵妃的关系,也极受含元帝宠信,一部分官员升迁,全靠花重金收买了他。
殷家抄家之日,从殷丞相库房中搜出各种名贵字画玉器,以及堆满了半屋子的真金白银,有五百万两之多。
如此庞大的数字震惊朝野,知道丞相贪财,多年来收了不少贿赂,却不想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原殷丞相只判了流放,却因如此数量的金银,牵连一众同党,从密室中搜出的书信,白纸黑字的证明了这些年,他是如何同人勾结,官官相护,残害无辜百姓。
其中更有七年前,他从半途截下的八百里加急。
信是远在边疆的裕王所写,信中所述乃是裕王出兵遇险,请皇上派兵支援。
然,信未送至京城,就被殷丞相拦下,裕王兵败之后,殷丞相又添油加醋在萧乾面前状告他延误军情,甚至勾结外敌,意图不轨。
萧乾自然怒不可遏,没有任何追查,就听信了殷丞相的话,当即处斩了裕王,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的英雄,最终含冤而死,门殚户尽。
当年尽管有人怀疑裕王是被人陷害,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又无人有能力可以替他申冤。
裕王冤案一积压便是七年之久,直至今日,勤王起兵,推翻昏君,当年蒙尘的真相最终大白于天下。
殷丞相作恶多端,仅是流放,还不足以平民愤,正月末,皇帝下旨,为裕王平反,殷丞相斩首示众,以告慰英灵。
城楼之上,有人负手而立,金冠玉带,乌发如墨,宽袖翻飞,俊逸的面容逆着光,陷入浅浅的阴影,一双幽深似潭的黑眸疏离冷漠,带着一丝凌厉的光。
午门下,聚集了许多百姓,争先恐后来看奸臣斩首。
手起刀落,凛凛寒光与热血飞溅,殷丞相与裕王案有所牵连的人,皆亡于刀下。
眼看着鲜血蔓延在地上,城楼上遥遥旁观的人,面上表情终有松动。
寒风凛冽,太阳被云层遮挡了大半,仍旧没有温度,一如他冷淡的目光。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几不可闻的吐出几个字:“安息吧……”
靛蓝色暗纹锦袍被风扬起,衣袂飘飘,吹散他的低语,云层散去,天光倾泻,他冷硬的眉眼才逐渐柔和。
转身下了城楼,遇昔日勤王麾下副将,如今禁军副统领沈隽彦寻来,躬身拱手:“王爷。”
萧焕停下脚步,嗓音淡漠:“何事?”
沈隽彦恭敬道:“皇上有一事,要属下来问问您的意思。有关晏太傅的。”
萧焕眉间一沉,眸光微变,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什么意思?”
“晏太傅身为前太子老师,颇受含元帝信任,皇上命属下查过晏太傅底细,他虽没有同殷丞相勾结,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却还是买卖官职,收受过不少贿赂。”沈隽彦顿了顿,又道:“皇上的意思,是想问您该怎么办?”
晏太傅算不得小人,却也不是君子,贪财乃俗人本性,他自然也避免不了。
含元帝不近朝政,官员私下克扣贪墨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加过问。
但如今新帝登基,萧循手段完全雷厉风行,处置了许多庸碌无为的官员。
晏太傅应在其中。
然而,萧循没有直接处置晏太傅,而把这个问题交由萧焕处理,是存了别的心思。
萧焕自然知道萧循是何用意,晏太傅的身份与旁人不同,贪官污吏处置便处置了,可他不一样。
他曾是前太子的老师,女儿还册封了皇后。
宫变当日的情况并未宣扬,外界只知含元帝妃嫔被幽禁于别院,晏皇后应当也在。
却不知,那位在坤宁宫住了半年的皇后娘娘,已经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住进了端王府。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却也不少,萧焕当初带晏宁出宫之时,有好些人看见了。即便不知晏宁身份,他带了一个神秘女子进府的消息,也早就传了出来。
如今朝中也有人知他从宫中带走一个女子,只要打听到别院并无皇后,必然联想到晏宁身上。
若是旁人,生死都与他无关,但晏太傅曾是国丈,是晏宁的父亲,断然不能随意就处置了。
晏太傅的罪名,足以抄家流放,任凭他曾经风光无限,也最终低如尘埃。
但萧焕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事,应该说,他不希望晏宁的父亲出事。
晏太傅若论罪,晏宁也必受牵连。
晏宁在端王府的消息,已经保密不了多久,他尚有计划未完成,不想在这个时候受到影响。
他如今的身份,令天下人瞩目,一旦有异常的举动,必然会引起注意。
他原可以明哲保身,置之不理。
但……
萧焕微微抬眼,视线落在朱墙金瓦的座座宫殿之上,眸中升腾起温柔的光芒。
他从深渊浩劫归来,一步步走到今日之位置,从未在乎过身外之名。
只有一人,他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她,与她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观这万里河山,泱泱大国!
穷其一生,无谓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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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议
沈隽彦见萧焕难得陷入深思之中,不禁好奇,迟疑着又道:“王爷……”
萧焕收回视线,眼眸波澜起伏的情绪渐渐散去,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我先去见皇上。”
沈隽彦这才躬身应了。
一路往御书房去,可见宫殿屋顶上修葺的工匠,阳光明媚,积雪褪尽,干枯的枝桠冒出新叶,墙角的迎春花绚烂盛放。
萧焕瞥了眼树上嫩枝绿叶,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御书房房门紧闭,依稀传来低沉的谈话声,萧焕在阶前停下,守在门口的成忠眼前一亮,赶忙迎过来。
“王爷,您来啦?皇上正和薛统领说话呢!”
宫里的内侍宫女削减了三成,昔日含元帝身边的人,都不在内宫了,成忠自萧循登基后,就从御膳房调过来近身伺候,做了内侍总管。
见了萧焕,成忠自然是高兴的,不由得的提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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