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苏野这么淡定,他不会比自己笨、想不到这一层的。
可他又偏偏什么都不说,就是一副很有把握、尽在掌控的样子,理完她头发,又捏捏她被冬夜冷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脸,指间还夹着那根烟,跟她说到别处:“多久没跟我回家了。”
奚雀珂垂下眼:“别这样,像个变态。”
次日是周五。
对于安宣的事,在意或不在意都没有用。苏野又那么一副无所谓且笃定的样子,奚雀珂就干脆不再去想了。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她依旧溜到后山,从后门进8号球馆。空调开很足,一进门就感受到热意。不过今天只有苏野一个人,贺宸他们都不在。他也没换球衣,一筐篮球放脚下,随意地投着篮。
奚雀珂拖个垫子到场上,坐下来,托着脸看书。苏野没一会儿就坐她身边,很不客气地把她抱腿上。
被弄得心烦意乱,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到书本,奚雀珂轻轻咬着牙警告他:“我跟你说,苏野,你要是在这里,你就是真真正正的变态。”
“哦,这样。”苏野这么说,却还是得寸进尺地俯下身,脸贴着她脸,好像在和她一起看书,醉翁之意非常明显。
腻歪了一节课,打下课铃了。奚雀珂推开球馆那扇后门的一瞬间,整个人愣住。
外面飘小雪了,而安宣站雪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虽然厚实的白围巾裹住她半张脸,但露出的面颊通红,眼眶也红。头发半湿的,不断有小雪片落上去。她眼里的光本很暗淡,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亮起来,像两把刀。
奚雀珂还保持着刚推开门的姿势。安宣几步上前,一把将她狠狠拽开:“苏野在里面,对吧!”
奚雀珂还没反应过来,安宣就进去了,并且她极其用力地将门关上,把她堵外面。
“……”
其实她可以再进去,因为这个门要用钥匙锁,但安宣没有。并且,她对她那正室捉奸的架势感到十分好笑。
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手刚触上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哭声,比昨晚在电话里听到的更加悲痛欲绝。她又收回手,走到一边,贴着墙坐地上,准备等两人谈完再讲。
隔着一面墙,球馆里的声音传出来很少,只能偶尔听到安宣的哭声。不知道苏野说了什么,或者根本就什么也没说,总之两人在里面待了很久。
雪越飘越大了,开始在地面上积起来,不再只是沾湿地面那么浅。从室内带出的不多暖意很快消散殆尽,寒冷一层层侵袭过来,凉得刺骨。
奚雀珂低下头,用冻得半僵的手拿出手机,给莫薇发微信。
下午大课间就要过去,还有不到一分钟就会打上课铃,但看眼前这阵势,自己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于是托莫薇代自己向任课老师请个假,用最万能也最令人信服的理由——忽然来了例假,要在洗手间处理一下。
[需要我帮你吗?]莫薇问。
[哈哈,不用啦,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其实是有别的事。]奚雀珂打字回复。
[噢。]高三7班的教室里,莫薇看了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窗玻璃也因此被蒙上层白色雾气。她转头打字:[没事就行。]
……
安宣终于出来了。
奚雀珂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发抖,因为冷。她勉强站起来,拨了拨同样半湿的发,看安宣在球馆里待了那么久,现在出来不再有丝毫狼狈,狼狈的那个反而成了她。安宣看着她,眼神已然平寂,甚至带着点炫耀的意味,不再像之前那么崩溃。
虽然不太明白这份得意,奚雀珂说:“我有话对你讲。”
“对,我也是。”安宣轻飘飘地说,并看一眼球馆内,目光很无辜:“组长,我可以单独和奚雀珂说几句话么?”
?
奚雀珂的位置看不见苏野,并且,她实在不明白安宣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如此温柔,如此有底气,又温柔地叫苏野“组长”——“组长,我可以单独和奚雀珂说几句话么?”撒娇似的,好像苏野已然站在了她那边。
忽然很奇怪,他们到底在里面说了什么。她本以为苏野会很冷漠的。
也绝不是他把安宣给安慰好那么简单。更何况,光是他安慰她这件事,奚雀珂才发现,自己光是想想就整个人快炸掉。
突如其来的慌乱中,她似乎又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到底算苏野什么呢。
她好像都快忘了,快忘了苏野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相比宠物似的自己,他本应该与安宣这样的大家闺秀有更多话可说,那是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层次。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清楚明白的交易变成了越来越得寸进尺的亲密。从身体到心里,从完事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到现在越来越依赖,什么时候都和他腻一起,什么事都和他说,连同人生的每一步都与他密切相关。又到此时此刻的渴望占有,已经见不得他对别的女生有一点点偏向了。
“你想说什么?”安宣问。
☆、笼中之雀
她想说什么?
若安宣不像现在这么骄傲,让她心里瞬间没底,若安宣就像最初那么愤恨,她想跟她说:趁早冷静点吧,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苏野而已,有什么资格摆一副正室受委屈的模样?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因为我做的决定都只遵从于自己,没那么无聊地只是想报复你,因为你那些小心机根本就入不了我的眼。
但现在,奚雀珂有些不明白苏野的态度——那副坚定要和她站在一起的模样,是否只是在哄她开心,而她确确实实地上当了。
在那更高层次的群体里,她是不入流的,所以他对那些人又有另外一套做派和说辞。所以现在的安宣明白了这点,在她面前满是洋洋得意的底气。
因此思绪忽然乱了,奚雀珂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反而被安宣从沉默中窥出弱势,她抱起手,面上露出一娇俏而轻蔑的笑容来:“是不是挺好奇的,平日里把你哄得服服帖帖的苏野,刚才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呢?”
奚雀珂不语,一片雪花正好落她睫毛上。她不想动手,就眨了眨眼,又凉又湿的,带起从鼻腔处泛起的一股酸意。
安宣感觉不到冷似的,在大雪中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轻飘飘地对她说:“一开始是我冲动了,脑袋不清醒,不小心让你看了笑话,真是不好意思呢。但现在想想,苏野玩玩就算了,怎么可能真看上你?我干嘛跟个傻子似地哭唧唧和你较劲?哦对了,他跟我说了什么?他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去他家,和伯母一起吃顿饭。”
奚雀珂眨了眨眼。
说完,安宣整理好围巾,走掉,刻意经过她身边,笑吟吟地留下一句话:“噢,不过他不会也邀请你了吧?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擦身而过后,奚雀珂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到半分钟时间,她进球馆,看似平复好了心情,实际上是外面太冷了,所以她潮湿的睫毛,通红的眼眶和鼻尖……所有的狼狈都可以归咎于这该死的天气。
苏野站在靠门口位置,看她这样进来,笑了出来,就像平日里夸她可爱似的,对于这样的狼狈带着点好笑的意思。
他上前,把门关上,顺便把她揽怀里,用自己把她捂热,不顾她身上的各种冰凉和潮湿也沾了他一身。
“你傻不傻,在门口等着干什么?”他贴在她耳朵上说,带着轻轻的热气,“我的雀雀不是好学生么,迟到一会儿就急得不行的那种?”
“……”又是这样半开玩笑半嘲讽的语气,奚雀珂蹙着眉推了他一下,已经从寒冷中缓和得差不多了。
她慢慢用手理开因微湿而黏连在一起的头发,低声说:“等雪小点,我就回去。”
好在这节课是英语,对她来说耽误些也没关系。
“嗯。”苏野透过玻璃看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把窗帘拉死,“到时候,一起回去。”
坐回垫子上,正好带出了那本装订在一起的英语文章,奚雀珂将它从包里拿出来看。苏野在她身边敲手机,没一会儿跟她说:“雀雀,明天来我家吧,我中午去公司接你。”
奚雀珂极其不可思议,转头看他,满脸都写着“你在开什么玩笑”。
苏野于是看过来,面上带着浅而理所应当的笑。奚雀珂迟疑了几秒,慢慢问他:“伯母不在家?”
“你不想见她?”苏野拉了拉她手,奚雀珂又是满脸“那还用说么”的无语,苏野被逗得笑容更大:“没关系,不让她看见你。”
“待到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带你出去吃早饭,然后送你去公司,所以明天可以把作业带到我家来写。”苏野答。
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待一下午,且过夜。
前前后后,奚雀珂都不知道他打了什么算盘。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她也算习惯。只是一想到安宣方才那些话,她耿直道:“我不想去。”
这次他没依她,拍拍她脑袋:“雀雀,乖。”
快下课的时候,他走到窗边去看了眼,告诉她:“雪停了。”
晚上训练结束,奚雀珂执意没要苏野来接自己。暴雪刚过,路面还滑着,本就堵车的北城已经堵到了交通停滞的地步,他送她去时就寸步难行。
她和三名队友一起去了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屋,各点一杯罪恶至极的咖啡。
她和欧尼还好,两人都是狂吃不胖的类型,可怜杨其淇和吴昙两个崽崽,一边享受还一边痛哭流涕着。
后来看见疑似导师的人出没,四人吓得躲进厕所,一边闻着那一言难尽的味道一边瑟瑟发抖。吴昙不愧是脑子缺根筋的家伙,中途还拿出手机来录像,说要记录下来这难忘时刻,被欧尼掐了半天脖子都没删掉,还大声控诉这是“团队暴力”。
刺激又不失开心的一段经历,奚雀珂回到公寓时,心情好像有所缓和。
但在凌晨,因咖啡失眠而从床上坐起,面前是连通阳台的玻璃门。窗帘忘记被拉上,她所住的公寓楼层不低,所以就这么打眼望去,景色不差。尤其在一场大雪过后,密集而高耸的楼房矗立于一片皎白中,路边的路灯照在雪上,又染出一片片暖黄色光晕。
很安静,很温暖,有独属于冬日的童话气息。只是心事缠绕,惴惴不安着,好像也很孤独。
摸起手机,三名队友也失眠了。她们有个四人小群,三人醒得早,或者压根就没睡,正在里面讨论一部电影,还艾特了她,但她没回应。
现在醒了,也没在意,在通讯录里划来划去,最后锁定在“Amber”这个名字上。
是之前在冀城工作时,玩得还不错的一位同行朋友。她性格少见的直爽,甚至泼辣,自己刚入学缺钱时也有她一份资助。最主要是……在感情方面,她是个十分敢爱敢恨的人物,曾经因为和已婚老板相爱而闹得沸沸扬扬。奚雀珂难以认同这种做法,但知道她当时陷得很深,所以很佩服她后来说断就断、另觅新欢的洒脱,至少不像部分人那么哭哭啼啼地纠缠不休,闹一身狼狈。
Amber是个夜猫子,还生活在之前那座城市,听说开了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工作室。奚雀珂试探着给她发消息,她说她一个人在酒吧,和她约完会的小鲜肉刚走。
奚雀珂给她打电话,起身去客厅冰箱里拿一听啤酒,回床上时刚好接通。先调侃她约会的事,两个人笑了一会儿,Amber说:“说吧珂,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就是……你记不记得,你从前和那个人的事。”人一到深夜好像就会特别脆弱,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雪夜独自透过玻璃窗看城市夜景的时候。奚雀珂不知道该怎么说,十分讨厌这样的感觉,但还好,Amber是个远离她现在生活的存在,所以她的心事也不是无处诉说:“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他对我很好,我知道这种东西可以装出来,越有身份的人越擅长。我也很清醒,但你知道,有种感情好像是遏制不住的,但应该可以及时止损吧……”
“……知道了,珂珂,你先平静一下。”这些话实在太模糊,大概不方便透露更多,Amber都懂。结合她之前缺钱的事,Amber手指点着桌子,尽力梳理好思路安慰她:“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生活好起来了,不就好了?至于那个人,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呢,就让自己在不完全陷进去的前提下活得开心一些吧,你知道我之前……”
手指摩挲着啤酒罐边缘,透过模糊的视线盯着窗外发呆。夜深人静的时候,雪又飘起来,听手机里夹杂着细微电流的声音:“反正吧,我觉得,一定不要迷失自己,不断努力往上走就好了。这世界这么糟糕,开心啊,能够好好生活啊,这样就足够了,就已经很奢侈了。先不要想那么多吧,等不得不和这份感情说拜拜的时候,就洒脱一点,到时候就可以和很多小鲜肉约会了……哈哈哈哈,所以你不要太羡慕我,一会儿我一定要给你看刚才那帅哥的照片!对了,以后有困难还来找我,我现在在冀城混得还不错。”
默了很久后,奚雀珂嘴角勾起:“谢谢。”
明明是很欢脱乐观的语气,可为什么会听出伤感。
次日中午,结束训练,奚雀珂在休息室里简单冲过澡,换上常服,除了还有些疲惫,精神很好。
昨夜的失眠和微醺反而成就了后半夜质量很高的睡眠,加上今天起得不算早。
只是和三名队友告别后,握着手机,想到苏野要接自己去他家的事,还有安宣那番话,心情又跌落下去。
果然要像Amber说的那样,不应该陷进去,目前的事就是好好学习,还有训练。谁要去苏野家做客、和他母亲一起吃饭,她何必这么在意呢?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让她也去。
坐上副驾驶,北城的公路已经被清理过、又撒上盐和沙,看不见丝毫雪迹,只是所有车仍旧行进得慢慢吞吞。
一路无言,直到站在别墅门口,奚雀珂难免紧张,苏野握住她手:“没吃午饭吧?”
她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带她进屋,知道她的紧张和疑惑:“母亲出去了,下午才回来,你在我屋里待着就好。晚上还是只吃水果么?”
又点点头。
“那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拿上去,晚上会挺热闹。”说到这里,他冲她笑。
晚上会挺热闹。
奚雀珂似懂非懂,也没问,换好拖鞋走进屋,恰好保姆迎出来——她这次是在家的。看到她后,对方整个人都有些慌张,不无惊恐地看着苏野:“少爷,这……”
“鞋收一下,其他不用管。”苏野语气冷下来,和刚才判若两人,径直拉奚雀珂往厨房走,很不喜欢她这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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