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霍泓走近,上下打量他的形象。因为疼痛和寒冷而面色寡白,毫无血色,配一身褐色哔叽西装,头发短短的,看着有些毛躁,与那面色与布满血丝的狠戾眼神相呼应,倒显得不那么斯文温顺了。
他在心里做下一个“很不好惹”的评价——但偏要惹。
林鹤鸣迎着他的眼神对上去,毫不露怯的应:“是。”难不成是大学生你就不抢我打我了?真是有病!林鹤鸣腹诽一番,接着对他一笑:“你就是大当家的?”
霍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雪肌红颜的很是有一副兔子样,他挺想看看这人扒光了是个什么样,赤条条的还会不会不这么盛气凌人?一想到,就不可自持的低笑:“是我。”
“放开我。”林鹤鸣似乎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用一贯命令的语气开口。
霍泓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倒出一支烟,点燃放进嘴里,对他喷出一柱白烟:“你他妈以为这是你家?”
林鹤鸣点点头,几乎有点怜爱的对他说:“我给家里写信他们送赎金来,你放我回去,公平合理。”否则老子烧了你的寨子!他在心里暗暗的想,然而不露声色。
霍泓年幼时念过几年私塾,文化学得不错,为人也很明白事理,只是山大王做得久了,难免就有些不合乎规矩的做法,他绑人并不为拿到赎金后讲个公平合理,而是要钱要命。不过他的眼力见不差,看得出林鹤鸣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所以有意跟他玩一玩。
“好。”霍泓点点头,吩咐人给他松绑,然后问:“抽烟吗大学生?”
林鹤鸣看他不像是太过疯狂的人,也就没必要跟他硬磕到底,是故回他:“给我一支。”他心里很想得开,既然能在周世襄的屋檐下低头了,那就没必要在山大王这里硬磕,他不想再受任何皮肉之苦了。
霍泓将烟盒递给他,上下的扫他一眼:“天怪凉的,换身衣服吧。”
他与林鹤鸣身量相当,但是他要壮一些,可见林鹤鸣要穿他的衣服是没问题的。林鹤鸣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随一个小伙进了他的房间,去翻出一身保暖的棉衣套上。小伙在门外,扭头看着他宽阔结实的后背,忽地笑了,二愣子。
满寨的人都知道这位霍大当家向来是男女不拘的,如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落进他手里,不被玩掉一层皮,是绝不可能放他走的。
林鹤鸣换好衣服,身上顿时暖和不少,他心满意得的背过手,走出房门,霍泓正负手站在院子里赏月。林鹤鸣很懂规矩的对身边的小伙说:“带我去写信。”
小伙子一惊,接着挠头:“大当家没让写。”说着就要将他赶回柴房。
林鹤鸣木然的转转脑子,心想绑票没有这规矩啊!于是转身去找霍泓:“大当家的!我要写信让家里人赎我。”
霍泓一怔,在月光下对他露出一抹狞笑,极为可怖,林鹤鸣看他一眼,然而回家心切,并不想去理解他的眼神有什么含义:“你要多少钱?”
“你觉得你值多少?”
月色泠泠,林鹤鸣脸上映出一片极美的白光,他垂下眼睑,认真思索起来,然而问:“你说呢?”
霍泓将烟扔在地上辗熄,凑近他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让我干个爽,我一分不收放你走。”还未等林鹤鸣做出反应,他就握过那只手往鼻子前嗅,再是轻轻吻了手背,他闭着眼,很有沉迷的意思。
林鹤鸣心里一惊,把手从他手里抽走,一挑眉:“你是驴吗?”一天到晚发情。
他出言不逊,自然就怨不得人动粗。霍泓微微摇头,而后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怒目圆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鹤鸣被他揪得几乎喘不过气,面色涨得通红:“放......放开我。”
霍泓一把将他摔在地上,很是坚决的摇摇头:“我不!”
话音未落,几名土匪就围上去拖死狗一样的把林鹤鸣拖回柴房,又将他的手反绑起来扔在柴火垛上。林鹤鸣不大会做那求饶的事,因为他有硬抗的资本,然而他是实在想不到,霍泓是怎么对他起那种心思的,他看着自己匀称结实的身材,加以俊朗英气的脸,陷入了沉思,自己和夏默吟那样搔首弄姿的戏子又不一样,有什么好玩的?
想不明白,索性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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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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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周世襄躺在房间床上,想起往日林鹤鸣睡前总要在隔壁闹腾一番,今天冷不丁的没声了,他就不习惯起来,这倒没什么,更要命的是他感到胸口憋闷,只有想到林鹤鸣那张无邪的笑脸,才会稍微舒服些。
孟春时节的夜是潮湿寒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映进屋子里,就显得越发冷清了,周世襄打个寒颤。他无论如何暖和不起来,因为这寒意的根是在心里。他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而还是冷,所以抬手去摸额头,他疑心自己有点生病,但没有真凭实据,只好作罢,翻身入睡。
天方微明,画眉的翠鸣在葱茏的山林间打转,山下有人摸上山特意求见远近闻名的周司令。周世襄在梦里,被站岗小伙子低声唤醒,因为事急,时间不多,索性就穿着睡衣拖鞋,睡眼惺忪的下楼,很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会客室里是一个村民打扮的人,目睹了昨夜之事,私心认为紧急,所以不做寒暄,径直问:“昨晚有人下山吗?”夜色朦胧,他趴在苞米地里,只影影绰绰的看见土匪拉起一个穿制式服装的人,至于是制服还是西装他并不能分辨。
周世襄半睡不睡的窝在沙发椅里,合眼听他说话,这时站岗小伙送来一杯清水给他漱口,他正举杯要喝,忽然就想起下山的林鹤鸣,猛地睁开眼睛:“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有直觉,此事与林鹤鸣有关。
昨夜他拍电报回林公馆汇报此事,至今未收到恢复,就已经可疑至极了。若是林鹤鸣再出什么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村民先是一惊,随后又问:“是不是骑着马?”
他骑的马是周世襄的爱驹,通身黑亮,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比较眼熟,看到周世襄点头,他就是能确定了,便一五一十的说:“昨天半夜,有人骑着马下山,刚过界碑,就被霍家寨的人掳去了,夜深了,我看不清楚,等他们走了,我才敢去看,结果地上是周长官的披风。”他一面说,从贴身的包裹里拿出那张大氅,递向周世襄。
周世襄立时清醒过来,放下手里的水杯,眼里露出满焦急的神色:“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确定是被霍家寨那帮小崽子抓走的?”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叫人无法插嘴。
站岗小伙立刻上前安抚:“司令,您别着急,林副官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霍家寨那帮人不就是要钱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末了扶着他的手臂要让他坐下,又补充一句:“您放心吧。”
村民见他着急,知道被掳的不是普通人,疑心他要治自己一个“见死不救”之罪,心里一慌,额头上顿时汗津津的,止不住用手去擦,然而脑子里想起他的问题,挨个的答了:“人是被绊马绳绊飞出去的,像是受了伤,叫人救他,那群人把人绑在马背上。”
周世襄听完急得跺脚,想了个由头将人打发走,还特意叫人给这村民几块大洋的赏银,最后让人送他下山去,确保他安全无事。
霍泓的手段他大体是清楚的,跟沪城里许先生手下那帮人差不多,即便拿了赎金,也只能是赎个废人回去。他扪心自问,假若被绑的人是林思渡,他决计是交钱赎人出来就算完事,不会这样紧张,残废就残废吧,跟他没关系。但这个被绑架的人换做林鹤鸣,那就很不一样了,他开始在心里计划如何救人,如何断绝后患。因为林鹤鸣不论怎样任性,都是在他那里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幼稚可爱,他不能不上心,那可是他的“宝贝小林”啊!
周世襄神情凝重的提步上楼,腿像被灌了铅似的重若千斤,他不敢想,林鹤鸣被塞进土匪窝里会有多害怕,会吃多少苦。为了救他,也只好是稳下心神,打起精神去洗漱一番,换上那套淡蓝的制服,同时褪去周身的颓靡,开始准备排兵布阵。
很快就定下了计划,他先是吩咐驻扎在山沟里的警卫班分为两队,一日三次的伪装前去小王庄里打探消息,回来分别向他汇报,同时联系林思渡从城外送来两门迫击炮,来个心里战术,再是请林督理做好准备,万一要交赎金,他好送上山去,最后下定决心,找个机会上山同霍泓面对面的谈一谈。他曾见过那个人,总觉得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主儿。
林鹤鸣被摔在柴房里不见天日的过了两天,水米未沾,饿得像是有一只手捣乱他的五脏六腑,简直痛不欲生。他睡得不沉,恍惚听见门外有人在讨论他的马和屁股,立刻吓得清醒过来,他努力抬起眼皮,望着门外两个站岗的身影,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天。
他并未想过身份暴露的事,也没巴望着周世襄能够来救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直到第三天,霍泓终于来看他了。看他神困力竭的,叫也叫不醒,便一脚踹到小腿上,好让他从痛感里清醒过来。
林鹤鸣抬起头,嘴唇惨白,已经干出一层死皮,看起来像是濒死之人,他在心底里很想再硬抗两天,然而肚子实在是不争气,当着霍泓的面就抗议起来。咕噜咕噜的,好生恼人。
林鹤鸣吃痛,在心里有条有理的安慰自己一番,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既然霍泓有意愿同他交流,他就不能太矜持,遂睁开眼睛对他暂时低头:“你得先让我吃饱喝足啊,不然多不得劲?”他挣扎的要起身,霍泓忽的笑了,把脚从他肩头拿开,转身出门:“算你识相。”
霍泓出门,对门口的小崽子吩咐:“给他做顿好的,吃完后洗干净送到我房间来。”
林鹤鸣想起自己兜子里装的一盒□□,那是钟蜀珩从长三书寓拿来的,旧时窑子里新下海的雏儿不听话,老妈子就会给她吃药再送进客人房里,药效一发作,不论他多不愿意,身上也是动弹不得。原本他是怕制不住周世襄,要给他下药的,没想到,现在要便宜这个山大王了。
小崽子进门,不情不愿兼动作粗暴的为林鹤鸣解开绳子,然后带他去大当家房里吃饭。林鹤鸣头回白天出院子,边走边忍不住四下打量,直觉这里风景很是不错,然而等他干了霍泓,就会化为一片灰烬,不由得从心里未尚未发生的事生出几分怜悯。
霍泓的院子位于寨子内部,是一处三进的大宅院,从外面看着很是朴实无华,一入内,就全然不一样了——青砖满地,窗明几净的,加以一派中式古朴的装扮,很有几分韵味。
林鹤鸣对此相当满意,进门就在太师椅上坐下,将身体舒展开来,叹上一句:“大当家的真会享受啊!”
霍泓坐在炕上,盘着腿,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不住的打量林鹤鸣,虽然两天饿下来他全无神气了,却还是保留着那么一点的傲气,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点害怕,哪有人像他这样,进了土匪窝还稳如泰山的,如来旅游观光一般。况且,院子里的马太能吃了,还挑嘴,不是上好的草料压根儿不理,他自觉这桩生意做得亏了,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就已付出许多。
“你的马是哪儿来的?”他看着眼熟,但总想不起确切的东西。
林鹤鸣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来历感兴趣了,心知肚明他与周世襄是死对头,所以有意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胃里饿得难受,向门外张望一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二舅送我去山上,我跟那个姓周的丘八合不来,就趁夜偷了他的马下山了。”他从椅子里坐起身来,十分自然的向霍泓伸手:“给我支烟。”接着向门外一吼:“□□大爷的!做个饭这么慢!”
霍泓知道周世襄部只有当官的才住在山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是从山上下来的,显见的是有个一官半职的。现在周世襄在林督理面前正当红,听说他有个小儿子,所以他听着这一口京骂,暗自在心里将眼前这个人和林鹤鸣对上了号。他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烟和火柴递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林鹤鸣以为他是要自己给家里写信,坐起来说:“林汀。”
霍泓微微一笑,问:“你和林督理什么关系?”他表情仍然控制得很好,至少林鹤鸣没有看出端倪。
他脑子里转得飞快,说:“前些年皇上被赶走啦!我们这些八旗子弟一个个的生来就会游手好闲,在京城败完家产,我额娘叫我上沪城来投奔林督理,他是我家表舅。”
霍泓半信不信的问:“那你怎么姓林呢?”
林鹤鸣从鼻子里呼出一阵白烟,整个人藏在里面,用他那懒怠拖沓的京腔先是啐一口,再说:“满人都改汉姓了,我上沪城后老还叫以前的名字多老土啊,所以干脆随林督理姓了。母舅当娘嘛。”说到这里,他从椅子里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番狠戾的神色,将烟灰抖在地上:“去他妈的!老子好歹叫他一声二舅,他就这么把我丢进山里不闻不问,真不是个东西。”他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将霍泓给哄得几要心花怒放了。
霍泓暗自在心里描绘出一个家道中落的败家子不远千里前来投亲,却被扔进山里的悲情故事,这让他觉得真是人生如戏,然而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庙小,绝无容下林家表少爷这尊大佛的可能,就单是笑,也不说话。
这时小崽子端着一盘烧鸡和一壶米酒进门,林鹤鸣才算来了精神过去迎接美味,霍泓看他吃得很开心,心里对于周世襄部并无异动的情报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还想回去问,是否见过林思渡,然而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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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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