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舟懒得开口，杨翊便充当了两人之间交流的媒介，问道：“燕公子是想问什么事？”

燕随看看杨翊，又转头看看穆清舟，思索片刻，终是下定决心说道：“不知仙师……可擅长捉鬼？”

因为这段时间在穆清舟的帮助下修为有些长进，所以杨翊能够看见结界内的燕葙全身一僵，从燕随进门来便一直注视着他的爱慕的眼光霎时间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第20章

杨翊明知故问：“什么鬼？”

“是……一只女鬼，本来只是徘徊在府邸周围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在下想着便这么由她去罢，或许等她夙愿达成就会去轮回了，可不曾想……”燕随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道，“半年之前，她便开始害人了，今日在下无故落水，也是她所为。”

“你没有修为，为何会知有鬼。”穆清舟忽地开口，“又为何笃定，今日害你的就是那只鬼。”

燕随张了张口，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这是内子送与在下的玉佩，是从修仙界求来的，可能是因为送货人搞混了，这块玉能够让在下目视鬼物。”

“如若是正常人，平白无故见到鬼物定会想办法驱逐，为何你要任由她在你住的地方游荡。”穆清舟道，“这鬼生前是你什么人。”

燕随却道：“我当时只是见这样一位女子年纪轻轻便……感到有些可怜罢了。”

燕葙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悲戚起来，若不是魂魄无法流泪，可能现在已经是要淌下泪来。

为什么不敢承认我们的关系？又为什么要请人来捉鬼？

当初是你把我留下的，为什么现在又不敢承认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结界内的燕葙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变化，原本妥帖盘起的长发猛地散开来，在空中无风自舞，皮肤上的青白迅速变为纯青色，指甲变尖变长，周身原本平和的阴气开始狂暴起来，一股一股的气息冲撞着穆清舟施下的结界。

“这屋中为何突然有些冷？”燕随不明所以，“仙师有感觉到吗？”

穆清舟却道：“你当真与那鬼魂没有关系？”

燕随依旧点头。

穆清舟哦了一声，打了个响指，既是掩盖踪迹又是困住燕葙的结界应声而碎。

“燕郎——！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一股与白日里无二甚至要更强一些的阴气冲天而起，直接把毫无修为的燕随冲翻，摔了个跟头。

“阿……阿葙？！”燕随一惊，还来不及思索为何燕葙会在这里，便见燕葙的长指甲已经伸到了面前，忙手足并用往后挪动，“阿葙！你冷静一点！我……我……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但燕葙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拖着这个负了她的男人一起下地狱。

燕随被燕葙疯狂凶残的模样吓软了腿，好几次躲避不及，被她的指甲划破了衣衫，有些地方都见了血。

闻见血腥味，燕葙更加兴奋，出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还不肯说实话吗。”

绝望惊慌之间，燕随猛地听见穆清舟的声音，似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往出声的方向爬去，边爬边叫：“仙师救我！”

“你与燕葙什么关系，燕葙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

“哦。”穆清舟已经和杨翊站在门外了，闻言示意杨翊，“关门吧。”

杨翊抽了抽唇角，心道你刚才也是这么威胁燕葙的，要用天雷劈人家，现在就更狠。

但想归想，燕随的言语举动也引起了他的不快，于是很痛快地上去将门合上。

眼见的房门就要完全关上，燕随这才急了，慌忙叫道：“我认识她！认识！我说！我什么都说——！”

话音才落，燕随便觉得周身的温度更低了，只听身后一声喀嚓，战战兢兢回过头去，便见燕葙不知被什么时候凝成的寒冰冻上了，保持着扑过来的姿势，动也不能动。

穆清舟和杨翊回到屋内，杨翊抢前一步将刚才被掀翻的凳子扶起来两个，与穆清舟一道坐下，一派你讲吧我们听着的姿态。

燕随从地上爬起来，但腿软的不行，只能暂时坐在地上，回头看了看被冻着的燕葙，终是道出了他与燕葙的事。

正像燕葙说的那样，燕随与燕葙都是燕家村的人，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家也有要结亲的意思，因此两人越来越亲密。

燕随一家是村中少有的书香门第，说是书香门第也算是抬举了，只因祖上出过一个榜眼，后辈便以此为楷模，用功读书以完成先祖无缘状元的遗憾。

但燕家村只是个小村子，而出人头地又不止读书科举一条路，还有个修仙界摆在那里，久而久之，燕随的家族逐渐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读书科考，一派则是想方设法要进修仙界求修炼飞升之道。

且不说修仙的那一派结果如何，只说读书科举这边，这么多年过去，只出过燕随父亲这一位举人。

因为燕随自幼丧母，当年父亲进京参加科举的时候他也跟着一同去了，京都的繁荣华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越发产生了一定要生活在京都的想法，但天不遂人愿，他的父亲落榜了，两人只能返回家乡。

那一年，燕随十二岁，年初时刚刚与燕葙定下了婚约。

比起燕随好高骛远的想法，燕葙想的就要简单的多，有一隅安居，有一个爱人，足以。

对此燕随嗤之以鼻，于是不断对她灌输说京都有多么多么的好，每次燕葙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第21章

十五岁那年燕随第一次参加乡试，无果。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连第一轮的乡试都没有通过，燕随的打击可谓是非常大，甚至到负责乡试的地点叫嚷说一定是哪里不对，被燕葙好不容易劝了回去。

那天燕随一直在嚷着说，这世道不公平，他一定是通过了，一定是有人嫉妒他才将他从通过名额中剔除了，甚至还觉得一直在劝他的燕葙也是在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有用。

这番疯言疯语燕葙听了又心疼又难过，为了安抚住燕随，燕葙在那夜把自己交给了燕随。

两个人不久后便成了婚，平静下来的燕随开始准备下一次的乡试。

但，第二次乡试开始之前，燕随经常外出，并且一去就是一天，每每问起就是和城中的学子一同讨论学习。

直到离乡试还有三天的时间，燕随在那天一大早照例出门，燕葙以为这次也要傍晚才会回来，却没想到不过半日，燕随便整个人惊慌失措地冲进了院子。

“相公？”燕葙还在准备中午的饭食，见状不由担心的上前，扶住燕随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燕随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目光聚焦了好几次才投在燕葙面上，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良久，猛地抓住她的双肩，用力之大让燕葙忍住不惊叫出声。

“阿葙！我完了！”

“相……相公？”燕葙吃痛，闻言以为他是担心三天后的乡试，便安慰道，“相公别担心，你努力了这么久，这一次一定会通过的。”

“不是！是……是……”燕随是了半天，忽地松开燕葙，抱着头蹲了下来，瞪大了眼，喃喃自语，“我就不该信他，我当时就不该信他！什么万无一失！最后还不是害死我了！”

“……相公？”

“我这次真的完了……”燕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燕葙，“他们贿丨赂考官，买了这次的试题，本来万无一失，没想到有人害怕了去告发我们……哈……哈……骗子……一群骗子……你们都是一群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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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不知情爱的小仙男

章十二·

试题透出，乡试的负责官自然非常重视，下令将参与此事之人全部抓捕，燕随到达他们平日里聚集的地方时，衙役正押着他的同伴往外走。

他慌不择路地跑回家，但告发那人为了自保，必然会将他供出来。

衙役来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被抓，不仅连三天后的乡试都不能参加，甚至他的宏途，他的一切，全都将付之东流。

他不能也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燕随不禁把目光放在了燕葙身上。

也是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燕随不由慌张起来，站起身来扑向燕葙：“阿葙！帮我！”

“我……我要怎么帮你……？”

“你帮我顶……”

“在这里！”燕随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破门而入的衙役冲上来压倒在地。

燕随嘶吼着想要挣脱开来，但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敌得过官丨差，不多时便只能被按在地上喘粗气。

“通知下去，燕随已经抓到。”领头之人转头吩咐手下，一边还示意制住燕随的衙役将他押起来。

燕葙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见到自己的丈夫马上就要被带走，不由的急了，跑上前去抓住一名衙役的手臂，急道：“放开我相公！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燕随与同伴买卖乡试试题，已被证实。”领头人面无表情，“燕夫人，请不要妨碍公务。”

燕葙怔怔地松了手，那衙役见状，用力将她挤开，由不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燕随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像块破布一样挂在两个衙役手臂上，任由他们将自己往门外拖。

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燕家村的人了，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本村唯一的有希望出人头地的读书人被衙役抓着，全都叫嚷着官差乱抓人了，没有王法了。

还有些过激的村民从家中拿来臭鸡蛋烂菜叶往衙役身上砸，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领头人眉头紧皱，只能下令带着燕随速速离去。

“等一下！”

“……燕夫人。”领头人不耐烦地转过头，“你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们可以连你一起抓。”

“买卖试题和我相公无关。”燕葙却道。

领头人嗤笑一声：“他的同伙都招了，燕随确实又参与其中，燕夫人还想抵赖？”

“因为买卖试题的人是我。”燕葙面上一派平静，手却死死绞着自己的衣摆，“我相公不知情的，是我骗他让他去和同窗一起探讨学习，实际上是摆脱了他们买来试题给我相公一起做。”

领头人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狐疑地看着她：“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燕葙点点头：“嗯，都是我做的，带我走吧。”(≧?≦)意(≧?≦)

领头人摆手示意衙役停下，并亮出兵器来恐丨吓村民离开，末了抱着双臂饶有兴趣问道：“那你说说，与你一起的同伙姓甚名谁，你们是怎么得手的？”

燕葙摇了摇头：“他们是谁又怎么可能告诉我一个女人，只不过是我出钱他们出力罢了，他们拿着钱，去贿丨赂了考官，这才得到了试题。”

☆、第22章

燕随之前的话，她显然是听明白了，而且还记着了。

虽然对燕葙还抱有疑惑，但燕家村的村民已经愤怒到了极致，被赶跑之后抄起家中的农作工具又涌了上来，一副只要他们带燕随走就能和他们拼命的架势。

领头人担心事情闹大，只能放了燕随把替他顶罪的燕葙带走。

走得远了还能听见一名村妇扯着嗓门道：“阿随别怕，他们不敢带走你，不过你也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败家媳妇儿，但是你放心，春姨啊改明儿给你说个更好的！”

领头人转头去看仍旧平静的燕葙，道：“你这是何必。”

燕葙眨了眨眼，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横竖是带个人走，我相公还要参加乡试，所以还是带我走吧。”

“哪怕这是死罪？”

“他是我相公。”

“后来定罪下来，那考官为了自己的名声，把我那几名同窗全部判了死罪，阿葙因为是女子，考官认为她不仅犯了重罪，还违背了女德女训，便……浸了猪笼。”

“那年我通过了乡试，却和我父亲一样在会试落榜，再后来通过在会试中结识的友人引荐，做了知县的上宾，又有幸被知县小姐看中，不久后我们便成了婚。”

“婚后的次月便是我的生辰，内子求人从修仙界带了能够固元养气的玉佩送与我，却不想我因此能看见阿葙的魂魄一直徘徊在我周围，我心中有亏，见阿葙魂体飘忽不定，便让阿葙自行吸取我的阳气，这般一来就是三年。”

“直到半年前阿葙失控，刚开始还只是附在我身上，使我感觉寒冷不已，后来所做之事偶尔会让我手上，最后……便像今日这样，有性命之忧。”

杨翊吐掉嘴里的瓜子壳，闻言呸了一声：“这就是你求清舟捉鬼的原因？！”

燕随一脸菜色，点了点头。

杨翊整个人都震惊了，一指不远处被冰封的燕葙，不可置信：“这可是你妻子！”

“是……是我对不起阿葙，可我也是迫不得已。”燕随却道，“何况我用自己的阳气养了她三年，她本该在三年前就去轮回的，我让她得以在人世多活三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杨翊把手中的瓜子往燕随脸上一砸，站起身来就想开骂，却被捧着茶杯的穆清舟拦下。

“你可知她现在是何物。”

“鬼……鬼啊。”

“她是冤魂。”穆清舟淡淡道，“是生前有夙愿未能实现，或者含冤枉死的，才会成为冤魂，你觉得她是哪一种。”

燕随答不上来，但心中害怕，只能哀求道：“仙师！请您将她收了吧！”

但是穆清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随后缓缓地，打了个响指。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燕随寒毛都炸开了。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冰层裂开的声响。

只听穆清舟缓缓道：“她不过是还有一抹残愿罢了，待愿望了却，自然会离去。”

燕随毛骨悚然，四肢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往门外冲，但燕葙动作明显比他快，一阵阴风袭来，眨眼间那张青白癫狂的脸已经突到了燕随面前。

“仙师——仙师——仙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燕随惨叫着，毫无风度，见穆清舟还坐在原地老神在在地喝茶，转头又去求燕葙，“阿葙……我的好阿葙，你不是说你最爱我的吗？放过我吧！”

但燕葙不为所动，朝着他伸出手来。

燕随动弹不得，发出一声声的惨叫，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逐渐逼近，似乎下一瞬就要将他的脸扯一半下来，又害怕地紧紧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剧痛却久久没有传来，燕随瞎叫了一阵，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由睁开了眼。

魂魄是没有实体的，燕随虽然能看见这些，但终归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因此他并不能与燕葙触碰，但这一次，燕葙的手抚上他的脸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虽然不是人类温热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带起一阵颤栗。

燕葙一边抚摸他的脸，一边放柔了目光看着他，完全没有方才癫狂的模样。

她看着他，轻轻唤了声：“相公。”

我终于……又可以触碰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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