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棽的心情被仙女说得乱糟糟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震惊地问:“什么?”
“我得回家看看外婆和妹妹,还有爸爸妈妈。”
岑棽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五了,要过年了。
他可以不回家,那是他不愿意。
可是李他不会的,李他有“家”、有“亲人”,况且李他现在又没白血病了,不会死了,当然应该回家看看。
“啊,好,我送你吧。”
李他仿佛也察觉出来了岑棽的心不在焉,他笑了一下,说:“到时候再说吧,我还要上两天班呢。你快回去吧,今天晚上好冷,可能又要下雪了。”
岑棽这才觉得好冷,刚刚李他靠在他肩膀上的那种温暖和满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愣了好久,依旧还没缓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声“好”,然后就转过了身,头重脚轻地走了。
李他目送着岑棽离开,小声说:“晚安。”
第40章木
李他很会判断阴晴雨雪,不管是人还是天气——当天晚上果然下雪了。
岑棽从没觉得这么冷过,冷到他连出门吃饭都不想,他窝在榻榻米上,脑海中一直是李他,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李他生气,第一次抱他,第一次亲他……
岑棽很肯定,就是喜欢啊。
可是岑远来和王修仪的模样也经常窜到他的脑海中……心烦。
岑棽想,就算现在马上打个电话给李他,就说一句“我要和你处对象”,李他兴许就答应了,但是然后呢?
就算自己再骗岑远来,说自己还想读个研,那就再和李他谈个三四年的校园恋爱,然后呢?他还是走在爹妈铺的那条路上啊……那条路上容不下李他。
乖乖和女人结婚,然后把李他当小三儿一样养在外面?
不可能的,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做,李他也肯定会杀了自己的……
“巡姐说得对,我和汪泊言是一样的人。可我比汪泊言惨多了,我喜欢男的,我喜欢李他啊……”
岑棽就这样在家里待了两天,饿了就泡一点麦片吃一点水果,外面大雪纷飞,岑棽整整两天没出门,把自己和外面的天寒地冻隔绝开来。
Q.Q上还能佯装无事发生似的和李他聊天,可是有两个小人一直在他脑子里打架,一个说,表白吧,表白吧,你喜欢他。
另一个说,别害他,别害他,你没有那个能力去喜欢他一辈子……
岑棽快要疯了。
腊月二十七的下午六点多,岑棽正在榻榻米上打盹儿,并没睡实,提示声一响他就睁眼了。
李他:[你在家吗?到楼下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岑棽的精神振奋了一些,仅仅只是因为李他说有东西给他……
可是越是这样,那一点点振奋一闪而过,更多的是痛苦,太喜欢李他了,目前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岑棽还想让李他上楼来,外面冷,但是他看了眼四周,漆黑一片,窗帘已经整两天没拉开了,屋内恐怕已经蒙了一层灰……还是算了吧。
[我马上下来]
岑棽马上去浴室随便洗了把脸,换了衣服下楼,李他正在楼下大堂等他,穿的他的那件藏蓝色外套,背上一个大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袋子。
岑棽猛地反应过来,李他要回家了。
李他还是老样子,一看见岑棽就笑,“你怎么啦?怎么感觉没睡醒?”
岑棽赶紧笑笑,“没事,睡太多了吧。”
李他没多问,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岑棽,“送你的。”
“又送我东西……”岑棽想,他快幸福得冒泡了,同样的,幸福一闪而过,只剩下痛苦。
“什么啊?”
李他不会装神秘,直接就说了,“围巾,还有一副手套,我织的。”
岑棽把围巾拿了出来,愣住了,还是酒红色的,毛绒绒的围巾和手套。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嘛……本来还欠你很多钱,但你又不稀罕那几个钱,我也只会做这个……”
李他没说完,被岑棽一把拥进怀里,“你现在,要走吗?”
抱得太紧,李他又穿得厚,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啊?我回家啊,我九点的火车票。”
岑棽嗯了一声,九点的火车票,现在就该出发了,不然赶不上。
“什么时候回来?”岑棽问。
“十一。”
十一啊……怎么那么久,半个多月。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走得晚,所以也回来得晚啊。”
李他呼吸开始急促,他被岑棽搂着,脚尖稍稍踮了些,一直哽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要是想的话……我就早点回来。”
李他啊,李他,你就是喜欢我对不对?
要是换作之前,聚餐之前的岑棽,他现在就敢强吻李他,一次性表白到位,可是自从仙女对他说了那些话,他不敢了,这样做太自私了……
岑棽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很自私,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想喜欢就喜欢了,没想过“然后”。
岑棽终于把李他放开,说:“你多陪陪外婆和妹妹,辛苦这么久,多在家休息几天。”
李他的眼神明显有一瞬间失落,但马上又恢复了明朗,说:“嗯。那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怎么两天没见,你好像瘦了?”
岑棽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苦笑了一声,心都疼得揪起来了。
“那我走了啊。”李他说。
“嗯。注意安全,到了火车站,到了家,都和我报个平安。”
李他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大堂。
岑棽看着李他走远,又追了几步出去,头发上霎时就盖满了雪花。
李他的背影好小啊,雪又密,隐隐约约的,明明没走多远,却好像马上就要消失在雪幕那边了似的……
“我他妈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他说可以早点回来,我他妈居然叫他在家多休息几天,混蛋啊……”
岑棽心一动,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跑了两步出去,“李……”
他还没喊出口,手机铃声响了,岑棽感觉不妙,拿出手机一看,是王修仪的号码。
岑远来和王修仪挺厉害的,每次都能把岑棽的心情从天堂拉入十八层地狱,不费吹灰之力——仅凭一个电话就可以……
“干什么?”岑棽接通,和接岑远来的电话是一个语气。
“什么时候回来?”王修仪也才五十出头,声音中都还带着年轻时的媚气。
“我不回来。”岑棽说,眼睁睁地看见李他的背影成了小小的一个点,直至看不见。
“刘叔来接你。”王修仪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王修仪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不会像岑远来一样还多此一举问“为什么不回来”。
王修仪从来雷厉风行,我行我素。
岑棽突然感觉很无力,他转过身,慢慢地往电梯间走。
手早就冻僵了,楼层摁键摁了好久都没反应,还是小区保安看见了,走过来帮他摁了。
电梯门合上,岑棽眼睛一闭,靠在电梯内壁,好累。
可是当电梯门再次打开,不管他再累,他还是那个表面上让人羡慕不已的岑家三少爷。
岑棽的想法一直很纯粹,就像电影里说的,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为什么一年到头有个“年”这么重要的日子,大家天南海北舟车劳顿也要回家聚在一起,因为大家聚在一起开心嘛。
同样的,我过年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倘若回家这件事并不能使我开心,那我为什么要回去?
岑棽细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年。所以就不必了……
可岑远来和王修仪生孩子似乎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开心,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乐趣——
岑棽每年都说着不回,其实根本不现实,自己又不是在黑龙江或者海南那么远,只是两个小时的车程而已,还是专车。
全家人除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岑煜不回以外,都得回家吃年夜饭,自己不回的话,岑远来又得报警,社区警察大年三十儿都不得闲——岑远来会报警,说自己儿子就在西安,过年却没回来,也许出事了……
岑棽一晚上没睡,他心想李他那种人,应该也没舍得买卧铺,所以应该不方便睡觉,就和他聊聊天也好。
可是怎么舍得呢。
李他要是知道岑棽一晚上不睡,就是单纯想和自己聊天,李他肯定不愿意。
岑棽断断续续地,九、十点发了几条消息,然后就一直睁眼没睡,撑到早晨六点多,装作早起的样子,又给李他发[早安]
李他却不怎么回,偶尔回一条,总是好几十分钟以后:[刚刚火车在钻洞子]
[那你到家之后记得告诉我一声]
李他那边又是好久才回:[我家那边都是2G信号了]后面一个哭哭的小表情。
岑棽:[吃午饭了吗?]
[吃了!吃的泡面!但是!!]
李他许久没但是出个所以然来,估计又在钻洞子,刚出隧道,信号还没连接上,马上又钻进下一个洞子,消息一直发不出来。
李他说过,他家那边很多山,矮矮的秃秃的,庄稼总是不好。
岑棽突然觉得好难过,总觉得李他离他好远好远,去了一个他从没去过的地方。
那个穷乡僻壤,那个李他长大的地方,那个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去的地方。
断断续续的聊天持续了一天一晚,之后岑棽就再也没收到李他的消息了。
岑棽二十八号晚上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李他应该是已经到家了,正式进入2G时代了。
第二天白天,刘叔又给岑棽打了一次电话,问几点去接他合适。
这是刘叔这两天以来第五次给岑棽打电话了……
刘叔在岑家做了十多二十年的司机了,是看着岑棽长大的,虽然两人之间只有上下学接送的情谊……但毕竟这么多年了,算半个熟人吧,岑棽不想为难熟人。
岑棽为了让自己不开心的时间少一点,再少一点,只能不断地拖着时间,实在是拖不了了,刘叔已经把车开到了家楼下,晚上九点,岑棽坐上了回家的专车,心情如坠冰窖。
“瑞雪兆丰年啊!这雪下了两三天了,还没有停的苗头!”刘叔说,在积雪路段把车开得很慢很稳。
岑棽不理睬,作死似的,摇下了整面车窗。
刘叔打了个寒颤,但是并不敢叫岑棽摇上去。
他接送岑棽十多二十年了,岑棽在车上的什么情绪会以什么方式呈现出来,他再清楚不过。
比指甲盖还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落进车座,落在岑棽衣服上、脸上,又被车内剩余不多的暖气很快地融化掉,岑棽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水淋淋的,像在哭,哭了满脸泪水。
岑棽抹了一把脸,扭过脸看着窗外,风大雪大,街上并没有几个人,个个都寸步难行,岑棽的视线恍惚,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颜色——藏蓝色!
夜里不比白天,藏蓝色看起来也成了黑色,但是那个背影……
岑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干脆把整个脑袋伸出车窗,再次确认了一下那个缓缓挪动的背影,“李他!”
第41章今
岑棽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把头伸进来,“刘叔,停下车。”
刘叔早就踩了脚刹滑行了,听见岑棽这么说,马上把刹车踩到了底。
那个走路的人并没有停,因为岑棽的一声“李他”刚出嗓门就被风雪卷跑了,他压根儿没听见。
岑棽很确定,他逆着风推开门,三下两下就追上了那人,拽着那人胳臂肘,“李他!”
李他这才抬起头,有些恍惚,似乎是认了很久,才认清面前这个人是岑棽,他很努力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却比哭得还难看。
岑棽一下就慌了,李他脸色苍白,没一点儿血色,嘴唇已经发紫了,从刚刚走路的姿势就看得出来,跟行尸走肉似的,仿佛没有了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
车外好冷,岑棽本想抱一抱李他,但是刘叔也打开车门出来了,看着岑棽,没有说话。
岑棽忍了又忍,不敢去抱。
不是回家吗?怎么又回西安了?岑棽猜李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此时绝对不是问话的好时候。
岑棽轻轻地拽着李他的胳臂,说:“跟我回家,好不好?去我家?啊?说话啊李他?别吓我。”
李他依旧看着岑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睛发红,就是不哭,永远都不哭。
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哑了吗……
岑棽心中由于心疼而来的怒气势不可挡,但是他不能生气,他试着拉了拉李他,李他没有反抗,反倒因为岑棽突然拉了他一下,没站稳、而差一点跌倒了。
岑棽的心又被刀割了一刀,然后被扔进了冰天雪地里。
岑棽吸了一口气,肺里、胃里似乎都感觉到了寒冷,他拉着李他的胳臂肘,轻轻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把人往车里带。
终于把人弄进车里,岑棽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刘叔快点!”
岑棽早把车窗关了,又叫刘叔把暖气开到了最大。
他借着车内的灯光看了下李他的双手和脸颊,还是带着一点冻僵的紫色。
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扭头看着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窗外雪景太过迷人,才让李他忘了活动脖颈,忘了说话……
可是不是,李他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