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打紧。”楚月兮笑着摆摆手,又想起秦简看不见,只好尽量省了手势,说:“我看秦大夫气宇轩昂,丰姿潇洒,实在不像一般人,所以一时好奇,如果可以,还希望秦大夫能解惑。”
秦简笑了笑,站起来跟楚月兮请了罪,“属下不得已用了假名,还请将军恕罪。”
“假名?”楚月兮一愣,“敢问阁下是……?”自己这军营里莫非还能窝藏了逃犯不成?
秦简不知怎么感受到了楚月兮的疑惑,虽然是请罪的姿态,却看着依旧颇有一番风骨,笑道:“将军不必紧张,属下姓樊,本名樊芩简。”
樊……?樊芩简……?
楚月兮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这个姓和名字,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该不会是樊家的后人吧?!不应该啊,之前那个黑衣人不是说樊家人除了他全部都死了吗?
“将军猜的不错,属下正是惨遭灭门的樊家之后,那一年大火伤了眼睛,不过侥幸保住了一条命。”秦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给楚月兮,道:“这玉佩是樊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算得上是传家之宝,将军若是不信,一查便知。”
“秦大夫先坐。”楚月兮上前两步亲自把人扶了起来,又拿起玉佩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玉佩质地温润,纹理细腻,确实是珍品。
这块玉佩能卖不少银子吧……楚月兮眯了眯眼睛,又赶紧摇摇头打消这个危险的想法,把玉佩还给了秦简,问道:“即是樊家后人,秦大夫又为何换名来我军中?”楚月兮虽然信任他,但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秦简也配合,有问有答道:“自家里出事后,我便一直浪迹江湖,以替人看病为生。后来听说了京城之事,得知将军为我樊家翻案,不胜感激,奈何秦某只是区区一个瞎子,只能来军中尽些心意。”
“樊家一事牵连胜广,为樊家洗冤的不止我一个,而且……”楚月兮轻叹一声,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而且当时是为了救一些孩子,我们才不得不插手樊家旧事。”
也就是说,我们帮你不是因为高尚,而是当时情势所迫,情非得已。
楚月兮不愿无故受人恩惠,虽然也算是受之无愧。
“将军的意思在下明白,无论如何,这恩我都是要报的,还请将军不要嫌弃我一个无用之人。”说到这,秦简突然抬头对上了楚月兮的双眸,虽然看不见,但是却坚定的让人心颤。
“秦大夫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这一手高超的医术是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的。”楚月兮也不跟他矫情,索性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爽朗一笑道:“既然秦大夫想留下,那是我定西军的福气,我就在此替众将士们谢过秦大夫了。”
“将军太客气了。”秦简喝完了杯中的凉茶,说是还有不少伤者等着他去医治,便起身告辞了。
楚月兮目光掠过露出一角的信封,心道:秦简医术这么好,待战事了了,请他去帮温子酌看看,也许有用呢?
“瞎想什么呢……”楚月兮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笑道:“这都隔了多远了,怎么还……啧,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阿嚏——”千里之外的小妖精在温暖的书房里打了个喷嚏,他默默拢紧了身上原本敞开的披风,试图驱散没由来的一阵寒意。
在门外打扫的韩叔听见了,敲门问道:“大人,可是冷了?”
“没事,韩叔您忙。”温子酌揉了揉鼻子,低下头继续翻看西边陆陆续续送回来的战报,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定西军,之前那几次怎么打得如此狼狈?莫非……
几天后,一身风霜闯进太傅府的白暮词印证了他的猜想。
“温大人,请您帮忙,我要面见皇上。”白暮词一路奔波,跑死了好几匹千里马,终于赶回了九阙,虽然有楚月兮的私印,但是皇宫也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思考了一路,她只好先来到温子酌的府上请求帮助。
此时已经入了夜,温子酌看清来人便悄悄收掉掌中已经蓄好了的力,给白暮词倒了杯热水,问道:“现在宫中已经下了钥,白姑娘如此着急,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白暮词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了,捧起杯子灌了几大口,一抹嘴角的水渍道:“将军查到实证,箐王暗中与沧澜首领云途有联系,两人联合设计了定西军溃败,连失五城之事。”
“什么?箐王疯了不成?”虽然与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听到白暮词这么说出来,温子酌还是惊了一下,他知道连翊有野心,但是从未想过他能这么没脑子。
“白姑娘你别急,我这就带你进宫。”温子酌示意白暮词稍等片刻,让韩叔牵了两匹马等在后门,他去换了官服,便在一片沉寂的黑夜中带着白暮词朝皇宫方向策马而去。
有温子酌出面,白暮词很快就被放进了皇宫,快到长宁殿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拦住了温子酌的去路,“温大人留步吧,此事还是我自己去跟皇上说,将军一再嘱咐过我,不能牵累到您。”
“可是……”温子酌正想说什么,白暮词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递给他,低声道:“这是将军让我给您的信,温大人快回去吧。”
趁着温子酌拿着信愣神的功夫,白暮词已经一溜烟没了影儿。
“哎……白姑娘。”温子酌看着那姑娘来去一阵风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她家将军,他无奈地摇摇头,把信封塞进袖子里候在了门外。
长宁殿的灯自白暮词进去,又亮了整整一晚,直到天边鱼肚泛白,殿门才缓缓打开——走出来的人是何霄。
“哎呦我的温大人啊,这大冷的天,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呢。”何霄一甩手里的拂尘,朝着温子酌施了一礼,道:“皇上有请,温大人快进来吧。”
温子酌暗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快步跟着何霄进了殿内,看见神色晦暗不明的长盛帝正半靠在椅子上,白暮词低着头站在一边没说话,听到开门的声音终于抬头看了看,轻声见了礼,“温大人。”
“温大人来了。箐王做的那些蠢事,你应该都听白姑娘说了吧?”长盛帝摆摆手免了温子酌的大礼,微微抬了抬眼皮道:“你说说看,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回皇上的话,臣以为应当严惩。”温子酌心里也提着一口气,他不知道长盛帝信了多少,也摸不清他心里的打算,只好咬咬牙直言心中的想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箐王里通沧澜,与云途密谋丢了五座城池,定西军将士损失了数万,张陵将军更是枉死殉国。”
“以上桩桩件件,臣以为,唯有严惩方能平息众怒,给所有枉死的将士和百姓一个交代。”
长盛帝也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挑眉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楚将军的意思?”
“是臣的意思。”温子酌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认认真真答道:“楚将军没有让白姑娘给臣带过一句话,一切都与楚将军无关。”
“朕知道了,此事朕会秉公处理,你们先回去吧。”长盛帝招招手让何霄把两人清楚了长宁殿,自己坐在殿里看着一堆证据暗自垂泪。
三人离开长宁殿有些距离,何霄才凑近温子酌身边耳语道:“温大人别多想,只是您的想法与楚将军在奏折中的提议一模一样,皇上才多问了几句。”
第46章
傍晚,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掀帘走进了楚月兮的帐中,一抱拳见了礼,“将军。”
“一路辛苦,快坐。”楚月兮闻声放下手里的笔,笑笑递上了一杯温水,问道:“南边情况如何?”
“安王殿下一去先命人关了王世德,前几日又率五百轻骑直入九旭腹地,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周平在帐内坐了一会儿,甲胄上的寒气都蒸腾成了水汽,顺着甲胄蜿蜒着往下滴,他起身甩了甩,又接着说:“正如将军所料,军中有沧澜的细作,不过已经被安王爷揪出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那几个想必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楚月兮满意地点点头,连深还真是没辜负她的期望,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果然都是装的。
“很好,你去吧。”楚月兮拍了拍周平的肩膀,让他下去休息了。
周平原本和邵遥一样是楚月兮的亲卫,她接掌定西军后,便把人派去了那边,成为了她安插在南境的眼线。
楚月兮虽说无心掌控四境,但是毕竟手握帅印,必要时可以调动三军,消息网总归还是要灵通一些的好。楚天和离开的十分突然,他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分散在各处的眼线都没来得及告诉楚月兮,好在楚大将军也没打算靠着父亲打下的铺垫生存,很快就在暗中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消息链。
边境安稳时,这些人在不同的地方各司其职,一旦起了战火,他们便会悄咪咪的给楚月兮传递关键的情报,算得上是楚月兮这些年呼风唤雨的一种保障。
听周平的意思,南边那些小国果然是有了联合沧澜夹击九夜的打算,好在连深去的及时,二话不说先拿下了王世德,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这才让西边暂有喘息的机会。
不过不能再拖了,云途不是怕死的人,逼急了说不定能跟定西军拼个鱼死网破。
自白暮词返京后,定西军和云途的人在渭西城外陆陆续续交手了几回,全都是一触及止,各自散去。楚月兮也一时摸不清云途到底在想什么,只好传令众人严阵以待,不得有丝毫松懈。
按理来说,经过了前几个月的战役,定西军损失惨重,兵力也与沧澜悬殊极大,此时正应该是云途带人一举攻破渭西城的好时候。奈何自打楚月兮来了,之前攻势迅猛的沧澜军队就消停了,颇有一种边打边退,见好就收的意思。
“好事多磨,将军不要心急。”秦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楚月兮的帐子,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热气的东西。
楚月兮吸了吸鼻子,一股浓浓的苦味便随之涌入……这是什么玩意儿?
“哪有什么好事让我慢慢磨啊,再磨一磨,云途就要打到京城了。”楚月兮直接忽视掉了那一碗极其诡异的东西,把桌子上的地图,情报什么的全都随手一摆,头一回认真打量了秦简许久,挑挑眉问道:“秦大夫认识一个叫净诲的和尚吗?”
“略有耳闻,未曾有幸见过。”秦简不顾楚月兮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抗拒,走近把碗放到了楚月兮桌子上的空处,不慌不忙地续上了后半句话:“不过我与语箜大师有过些渊源。”
楚月兮:“……”就说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还有那简直要升天的语气都分外熟悉,原来都是语箜调/教出来的。
要命了,才远离净诲没多久,军营里就跑出来一个净诲的翻版……楚月兮干笑着看了看面前那碗黑乎乎的东西,一丝不怎么美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原来是语箜大师的高徒,失敬失敬。”管你是不是他的高徒,先把高帽子给你扣上,你也就不好让我喝这鬼东西了吧。
谁知秦简软硬不吃的那一套和净诲一模一样,一边谢过楚月兮,一边把碗往她跟前推了推,道:“将军辛苦,这药是明目的,趁热喝吧。”
“哈哈哈……秦大夫太客气了。”楚月兮万分抗拒那闻着就不怎么样的药,抬手指了指外面道:“不瞒你说啊秦大夫,我这眼睛可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射箭就没偏过。这药……我看实在不必了吧。”
“将军不愿意,属下自然不能勉强。”秦简惋惜地看着碗摇了摇头,小声叹道:“哎,只是可惜了温大人的一片苦心。”说完,端起药碗就要出去,被楚月兮一把拦住了。
“秦大夫你等会儿!你刚刚说什么?”楚月兮揉了揉耳朵,怀疑是不是近几日太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他说……温大人?
秦简顺着楚月兮的话就停下来了,笑笑道:“我与温大人也算是相识,他一早传了信给我,拜托我多照顾将军。”而后扬了扬手中的碗,大有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将军喝吗?”
“不喝。”楚月兮眯了眯眼睛,语调一转,“温大人管的着实太多了些,秦大夫以后不必如此费心了。”
秦简也不多问,面不改色地退了出去。
楚月兮确定人走远了,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笑道:“箐王殿下,进来坐吧。”
话音一落,果然见那声称下不了床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楚将军不止眼睛好,耳朵也不错。”
“那是当然,本将军自小耳聪目明,不少人这么夸过我。”对于连翊半试探半嘲讽的说辞,楚月兮心情极佳的接受了,随后还不忘礼尚往来,“殿下不愧是龙子,昨天还下不了床呢,今天就能趴在我帐外听墙角了。”
“还要多亏了秦大夫妙手,本王才能康复的如此之快。”连翊心知瞒不住楚月兮,又不好现在就撕破脸皮,索性一本正经地说起了瞎话,“秦大夫给的都是灵药,本王怎么听着将军拒绝了呢?”
楚月兮白眼一翻,不屑道:“本将军素来不爱喝那些黑乎乎的汤汤水水,管他什么灵丹妙药,通通入不了本将军的眼。”
想想大概还觉得不够,便又加了一句,“殿下要是觉得可惜,我现在就把秦大夫叫回来,把那灵药给您喝了。”
连翊怎么说也是被长盛帝宠大的皇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怼过,气哼哼地拂袖离去,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云途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依本王看,将军还是别把心思花在儿女情长上的好。”
“多谢殿下提醒。”楚月兮都懒得起身送他,心道若不是托了他箐王殿下的福,那云途现在能在外面吗?
楚月兮转念一想,又感觉连翊话里有话,不像是单单跑来给她添堵的,既然如此……“邵遥。”
白暮词不在,邵遥便暂时代了军师一职,两人在帐中商量了小半个时辰,邵遥便领命退了出去。
入夜,一支不过二百人的队伍,在楚月兮的带领下夜袭了云途的营地,无心恋战,直奔粮仓而去。
一部分人与听到声音赶来帮忙的沧澜士兵缠斗在一起为大家拖延时间,另外一部分人手脚麻利地倒油,点火,然后在楚月兮的一个手势下,全身而退。
云途虽然不怕死,但是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就打算这么跟楚月兮耗着,总要有一方主动,沧澜不愿意,只好定西军先出手了。
楚月兮看着远处的熊熊烈火勾了勾嘴角,对身边的人道:“云途也不想想,即便是耗着,他今年都快五十了,有几分把握能耗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