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秦简端着一碗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药站在帐外,拦住了楚月兮,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说:“这是我特制的金疮药,你拿着吧。”
楚月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她没把那些小伤放在心上,到底也不好弗了秦简的好意,便接过来又道了声谢,这才端着药碗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温子酌已经醒了,听见声响便睁开眼睛看了看,见到来人,轻轻一挑嘴角打了个招呼,“楚将军早。”
“是挺早的。”楚月兮回首看了看还没完全升上天空的太阳,一脸坏笑地端着药走到了床前,“美好的一天,从喝完这碗药开始。”
温子酌闻言瞥了她一眼,心说连自己的伤都懒得管,还有心开这个玩笑……
他是喝惯了各种苦药汤子的,这种以调理为主的东西自然不是难事,便接过碗一饮而尽,末了,又抬手揉了揉楚月兮的头,“将军有心事。”
“没有。”楚月兮把碗放到一边,又拉了拉衣袖试图盖住手臂上的几道伤,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转而笑道:“你这还有些低烧,一会儿让秦大夫再来看看,别是烧糊涂了,怎么总说胡话呢。”
莫名被冤枉的温太傅没忍住瞪了她一眼,现在是谁在睁眼说瞎话,将军你心里没点数吗?
“楚将军,这里听得到箫声。”温子酌看着那丫头得意的笑容,用一句话淡淡地戳破了她的心思。
“咳……好像是啊。”楚月兮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开口就准备胡扯几句,“我就是好久没有看见这么美的景色了,一时心动,就吹了一曲……那什么,等你好些了,一定要去看看,这里与京城的奢靡不同,真的很壮观的。”
温子酌靠在床边,静静听着她瞎扯完,对上了楚月兮的双眸,认真道:“将军,这不是你的错。”
连翊为了一己私心与蓝泗暗通曲款,长盛帝为了手中权力,一道圣旨把楚月兮留在九阙……西境防线将破,她奉命而来,顶着各方压力力挽狂澜,拼命守住了渭西城。
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温子酌,你不明白……”楚月兮稍稍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咬了咬唇,道:“自打我首战告捷,九夜哪儿都是我的传说……其实不然,父帅去的突然,我临危接掌定西军,不是因为我有那个能力,而是因为我是楚天和的女儿。”
“父帅说,定西军守的是四海宴然,边尘不惊,可我没能做到。”
“纵然现在活捉了云途和蓝泗,西边这五座城池无辜死于战乱的百姓也回不来了。”楚月兮苦笑着低下头,低声叹道:“还有那些失去了家人的小孩子怎么办,像林缈一样四处飘零吗?”
“他们原本也可以在爹娘的疼爱下好好长大的。”
说到这儿,楚月兮终于又缓缓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温子酌,是我辜负了父帅的期望。”
温子酌听完后静默了良久,再开口只问了一句话:“楚将军,你想过吗,如果你没来,现在沧澜人还横行在这里,死伤的百姓只会更多,那样,你就对得起你父亲的期许了?”
“我……”楚月兮闻言一震,她原本想着自己确实没那个能力,打算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上书请罪辞官,现在想来,她若是撒手不管,情况似乎会更糟……
“你要是真的想辞官,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拦得住你。”温子酌知道说到这里就够了,那丫头心思通透,不过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他拉过楚月兮的手看了看,又侧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一瓶药来,问:“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来,你可别动了……”看着他那依旧苍白的脸色,楚月兮哪儿还敢让他多动一下手,乖乖接过来,自己坐到一边上药去了。
楚月兮毕竟是定西军的统帅,矫情一时可以,这会儿过了也就只能敛去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吊儿郎当地去了关押云途和蓝泗的帐子。
“里面那两位怎么样?”楚月兮停在帐子外,挑挑眉问负责看守的人。
不料还没等士兵回话,就有一人挑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楚月兮定睛一看,正是自城门外就没再见过的净诲。
“好大的胆子,没有本将军的允许,谁让他进去的?”楚月兮素来没个正经的语调终于冷了下来,覆上了一层寒意。
士兵看见净诲也愣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叠声请罪道:“将军恕罪,属下,属下真的没看见净诲师父进去了。”未得楚月兮许可,私自放人进去,这是多大的罪名啊……
“你先起来吧,暂时就算了。”楚月兮也知道他没那个胆子,便把视线转到了净诲的脸上,“说说吧,怎么回事?”
“还请楚将军原谅,此事与他们无关,小僧的确是自己溜进去的。”净诲顶着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念了一声楚月兮万分熟悉的佛号,“小僧受师父所托,有些问题要请教云大统领,将军昨晚又一直在忙。”
净诲虽然是打着帮忙的旗号来的,不过到底不是定西军中的人,军令如山那一套用不到他身上,楚月兮便瞪了他一眼,没再多问,明里暗里都在告诉净诲:少拿语箜大师吓唬我,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弥陀佛,谢楚将军。”
楚月兮又扫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两招把人按在了地上,眯了眯眼睛笑道:“王子殿下,有点儿意思。”
“将军,这……”在一旁的士兵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想了想还是一拥而上把人绑了起来。
第52章
“哎,行了行了,怎么说也是王子,确实没必要跪本将军,松开。”楚月兮摆摆手让一旁的人退开,又一脚踹在那人的屁股上,把人直接踹回了帐子里。
净诲跌跌撞撞倒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轻轻一蹙眉,问道:“楚将军,这是做什么?”
“蓝泗殿下,还装呢,好玩?上瘾?”楚月兮瞟了一眼不远处依旧半死不活的云途,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脸严肃的光头和尚,挑眉问:“殿下脸上的那张皮,是想自己撕下来,还是我帮你?”
“楚将军,小僧不明白你的意思。”净诲依旧蹙着眉摇头,仿佛完全听不懂楚月兮的话,想了想又道:“私自闯帐子是小僧的错,将军若是心有不满直言便是,现在这又是何意?”
“好好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别怪本将军不给殿下面子了。”楚月兮白了他一眼,没打算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而一拍手叫进来两个侍卫,又指了一下净诲的那张脸,“撕下来,让大家都看看殿下的脸皮能有多厚。”
“是。”两人齐齐一应声,不顾他的反抗,三下五除二扯下了那一层伪装的皮,露出了蓝泗那张满是惊恐的脸,继而从帐子的角落处,传来了云途恨铁不成钢的哼声。
楚月兮朝着两个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眯眼一笑,定睛看向蓝泗,正准备好好逗逗他,温子酌帐前的侍卫进来附耳汇报了些什么,楚月兮听完起身要走,脚下刚刚一动,又停住了,低声道:“你先回去,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过去。”
侍卫一抱拳离开了,蓝泗注意到楚月兮凌厉的视线,控制不住的浑身一抖。
“想知道为什么吗,殿下。”楚月兮特意重重咬住了后面两个字,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没等他说话又道:“做戏也要提前好好准备。那个疯和尚从来没正儿八经的叫过我将军。”
“还有啊,他那常年被香火浸泡出来的味道,不是你随便找一件衣服就能模仿的。”楚月兮倏地凑近蓝泗,“殿下,我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现在都给我记住了,定西军的大营,不是你想出就能出去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先让殿下有个准备。”楚月兮人已经走到了帐外,蓝泗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提了回去,差点儿没活活被楚大将军给吓死。
“温子酌是九夜的人,现在伤在你们手里,不管是谁下的手,这个账,本将军今天都记在你头上了。”楚月兮说完抬手一甩帘子,彻底隔绝了蓝泗与外界接触的视线,“王子殿下极擅易容术,你们把人看好了,再出问题,提头来见。”
吃了蓝泗大亏的侍卫朗声道:“是,请将军放心。”
楚月兮点点头,转身大步朝着温子酌的帐子走去。
之前来报的侍卫说:“将军,温大人突然发起了高烧,秦大夫已经前去去诊治了。”
楚月兮不介意蓝泗跟她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毕竟兵不厌诈,但是想到父亲死在他们手上,如今温子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他们的人打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一剑戳死蓝泗那个小人。
“秦大夫,怎么样?”楚月兮快步走进帐子里,见秦简已经离开床边,便凑过去小声问道。
秦简抖了抖刚刚写好的药方,交给一边的侍卫,说:“在属下意料之中,将军不必太过忧心。”
楚月兮知道自己在上医术一窍不通,只好耐着性子追问:“还请秦大夫明说。”
“将军莫急,是腹部的伤引起的发热。之前同将军提过,给温大人用的药以调理为主,他这一回又伤的重,那药自然压不住。”秦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摸索着递给了楚月兮,说:“这药是我按照语箜大师的交代制成的,必要时给温大人服下。”
“多谢。”楚月兮看秦简那便秘的表情就知道,温子酌肯定让他帮忙隐瞒了什么,知道多问无益,便收好瓷瓶,把秦简送出了帐子。
温子酌其实还醒着,又怕楚月兮追问起来不好交代,三思过后,索性打算把装睡进行到底,便一直阖着眼一动不动。
不过温子酌低估了楚月兮对他的了解,不过淡淡扫了一眼,楚月兮便知道那人没睡,“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有事让人去叫我就好。”楚月兮实在不忍心他烧的迷迷糊糊,还得花心思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便连床边都没有靠近,径直出了帐子。
这话也不是借口,楚月兮确实很忙,手头还有一堆事没有做完——这一仗打是打完了,云途和蓝泗也抓住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楚月兮就能休息了。
白暮词还有别的事要忙,楚月兮只好自己绞尽脑汁开始写奏折——除了要如实上报战况,还得在必要之处稍加修饰,不让长盛帝还有朝中那些没事找事的老狐狸们挑出刺儿来。
“啊……这破东西怎么写啊……”楚月兮看着被舍弃的一张张草稿,心累地抓了抓头发,最后自暴自弃地把奏折先扔到一边,翻出另外一沓信件开始拆开看。
入了夜,楚月兮终于从满满一书案的纸里面抬起了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让人请了南落过来。
“南落将军,坐。”楚月兮的帐子几天没人收拾,椅子上全是散乱的纸和书本,现在已经乱的快要找不着人坐的地儿了,她笑笑把椅子上的东西搬到了另一把椅子上,算是给南落腾出来一块地方。
南落:“……”
“咳……我找将军是想商量一下,西陵关外五城战后的问题。”楚月兮注意到南落尽量控制住的表情,默默怀念了一下帮她收拾书房的白暮词和温子酌……“这一战打完,皇上定是要召我回京的,所以后面的事情,我还是想拜托南将军。”
南落虽然也称将军,到底是楚月兮的直属,便站起来一拱手,道:“您太客气了,请讲。”
“坐下。”楚月兮浅笑着一摆手,“我其实没什么经验,所以想请教一下南将军。”
南落看得出来楚月兮是真心相求,便也毫无保留的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两人点着灯讨论到半夜,达成共识后,南落才起身告辞。
楚月兮说的口干舌燥,不过喝口水的功夫,白暮词来了。
“将军,蓝泗和云途打起来了。”
???
楚月兮闻言猛的一抬头,差点儿把还没咽下去的水喷出来,“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白暮词想了想,还是照实汇报道:“温大人也在。”
楚月兮:“……”
“将军?”白暮词见楚月兮半天没说话,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让他们打去吧,死不了就行,温子酌有分寸,出不了事的。”楚月兮抬手揉了揉额角,这么连轴转真是要命,“对了,打探到那个疯和尚的去向了吗?”
“有人见到过净诲师父,说是朝着沧澜的方向去了,之后便不知道了。”白暮词看着自家将军面上难掩的疲惫,有些不忍她再操心,便说:“将军放心,净诲师父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武功不错,应该不会出事的。”
应该……?应该的事多了去了……
那疯和尚的亲人都死在沧澜人手里,他现在跑去那边能有什么打算,更何况战况方定,他这个时候去根本不安全……真是不让人省心……
楚月兮轻轻按了按白暮词的肩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将军……”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