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辙 番外完结》TXT全集下载_38(2 / 2)

没辙 瑜辛 4789 字 2023-09-04

晏江何的通话挂断后,张淙趴在地上还是没动。他缩在那里,在一片苍茫起伏的白雪上,在一片浩瀚无边的天黑下。

张淙夹在中间,丑陋又脆弱。

晏江何说“回家”。张淙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将手机摸着兜揣了进去。

——他又有“家”了。

张淙算是心想事成了。安山寺果真特别灵,晏江何没有骗他。但张淙并没站起身走下去,回家等着晏江何。

他反而继续跪着往上磕头。

说来是笑话。张淙曾遭受过许多次的苦难,人世的恩泽于他眼中不过是渣滓一样的破烂。

他化成灰都抠搜不出求神拜佛的虔诚心。比起祈祷,张淙更擅长的应该是指天骂地,将各路上神大仙翻来覆去谇上百回,企图为自己赚个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至此,他这番行径惺惺作态,不单样貌上是蹩脚的无耻之尤,心地更为污秽。哪怕佛祖普渡众生,慈悲为怀,也万万不可信。

但张淙是真的有所求。

一副不会诚心信仰的病态皮囊,可以有所求吗?如果可以,张淙一辈子都揣着一个忠诚的乞求——他求晏江何一生,平安顺遂,欢喜无忧。

张淙就这么一步一磕往上爬。他爬到寺庙门前的时候,天还是很黑。

张淙一双膝盖早就僵得没什么知觉了。他扒着粗糙的墙面站起来,不小心给手掌心蹭掉一块皮。他又冷又累,一脸沾泥带汤,花得看不清,却不愿意离开。

他就在寺庙门口等。他等到了天边露出鱼肚白,等到了黯淡的光明馈赠给白雪,等到了寺中六根清净的和尚敲响第一声钟。

他死性难移,他是个理应泯灭偏执的孤魂野鬼。

寺庙开门,一位戴着毛线帽子的和尚正脸撞上张淙,颠着腿脚往后蹦了一高:“年轻人,你这是......你......”

庙门口算足春夏秋,都常见乞讨要饭的。乞丐甚是精细,天没亮透便早早凑来占窝,为大清早敲响饭碗讨吃钱。

和尚开门,多会捧着慈悲心馈赠一些,打发一顿便好。只是这大冬天的,乞丐都不乐意蹲门儿,和尚还从未见过这般规整又狼狈的年轻人,直勾勾杵在门口。

张淙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说话嗓子竟干裂一般疼:“我想进去烧香。”

和尚:“......”

骤雪转晴,天明放霁。

灾祸过后,一切似乎从未反常。这是个上好的大晴天。

世事本多舛,阴一时,晴一阵,诸多生命聚拢进十丈红尘,庞大混杂。个体弱小于一粟,柔软颠沛,坚韧顽强,血液滚烫流动,孜孜生长。

钟宁一大早就载上周平楠和晏涛去等。晏江何那头天一亮就返程了,算算时间,半上午也该到了。

家里两个老人根本坐不住,甭提亲爹亲妈,钟宁这个亲哥们都坐不住。自然,除了他们,还有一些人,也赶来接自己的亲人回家。

或者是一晚上没睡觉,外加担惊受怕的原因,钟宁在车里坐着吹热风,差点没将自个儿憋死。

周平楠和晏涛都在后座,好不容易才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儿,钟宁只能轻手轻脚下车,自己到一边站着吹吹风,透透气。

这一透气可了不得,他一转头,瞧见不远处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路边停下,车里下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钟宁愣了下,猛地眨眨眼,嫌弃自己太懵,便又使劲儿揉了两下眼睛。

下来这人居然是张淙!

张淙不是应该在北京?钟宁想过片刻,太阳穴都跟着抽抽。也难怪,就张淙那完犊子德行,能呆住才怪了。

张淙也看见了钟宁,下车直接奔着钟宁走了过来。

“你小子昨晚就回来了?”钟宁看张淙越走越近,皱眉问道,“你回来怎么不联系我?你到底什么时......”

钟宁问不下去了,他惊讶地瞪着张淙,直觉得对面那尊容太过磕碜,就好像翻车进沟的不是晏江何,是张淙。

张淙仿佛刚从侧翻的大巴车里,不,他是从车底爬出来的。

除了手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张淙的棉衣也湿一块黑一块,拖泥挂水。甚至他那张俊脸,额头上竟然能看见伤。

“你这是怎么了?”钟宁好悬没嚎出来,“你头怎么了?你是摔哪儿了吗?”

钟宁的眼睛又往下看,瞅见张淙的牛仔裤。一条裤子被作成了报废样,尤其膝盖小腿处,磨得又脏又湿,像糊了一对长条破抹布,布料都快挂不住腿了。

钟宁几乎要伸手捂胸口。他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早晚要叫晏江何两口子给逼得骤停。

“说话,你哑巴了?你跑哪去了给自己弄成这德行?”钟宁想伸手拽一下张淙,却被张淙躲开了。

张淙总算淡淡地说了句话,他沙哑地问:“晏江何是不是快回来了?”

钟宁眼皮一抽,对上张淙那一对黢黑的眼睛,猛地梗到脖子,打了个突。

“疯子......”钟宁忍不住骂人。

钟宁赶紧跑回去,从车子后备箱拎出两瓶矿泉水,又抽了几张干净的卫生纸,他回来将东西递给张淙:“先把你那花脸洗洗,你那头......”

钟宁仔细看了看,张淙的额头像是搁哪个硬东西上,给磕破了,好在伤口不深,也没怎么流血。

张淙默不作声接过矿泉水,拧开想洗手,可惜怎么摆弄都费劲。

钟宁看不过去,一把夺过来,拎着瓶子往下倒,张淙便就着水流,洗干净手,又扑了把脸。

张淙用纸巾擦脸,钟宁叹口气:“你该不是从北京爬回来的吧?”

张淙没说话。他不想说话,更难受说话。他嗓子疼,现在一说话就跟刀剌一样,喘气儿咽唾沫都疼。

钟宁懒得再搭理张淙,随便,反正他也管不了这王八东西,擎等着晏江何回来亲自收妖。

只是他这边一通折腾,惊动了车里的晏涛和周平楠。

只见二老下车,一起走了过来,周平楠看见张淙,一双肿眼睛又红了。她絮叨着:“张淙,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因为晏江何的事?你怎么回来的?飞机吗?过来阿姨看看,你出什么事了弄成这样?”

晏涛则盯着张淙头上碰破的伤:“张淙,是不是摔着了?这伤得去医院处理一下,别感染了。”

而张淙那倒霉催的却照旧六亲不认,任凭谁嘘寒问暖,刨根问底,都杵在原地不肯吱声。

钟宁连忙退出去好几步,远离发难圈。他根本应付不过。钟宁暗地同情晏江何太不容易,“甜蜜的负担”有的时候真的够要命了。

幸好,去救援的车很快就到了,钟宁并没尴尬太久,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周平楠一路小跑着迎过去,晏涛跟着她:“你等等。”

有几个乘客家属挤过去,晏涛性子温润排不上号,倒是周平楠当仁不让,一马当先。

晏江何下车,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他双脚踩在地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周围有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晏江何抬眼,正巧看见了周平楠和晏涛,他还没等招个手跑过去,便感到手腕被猛地扣住,随后被人死命往边上一薅。

这劲儿大得,估摸是冲着将他手腕扯脱臼去的。晏江何疼得嘴一咧,脚下一个踉跄,紧跟着一头栽进了一个怀抱中。

这个怀抱一点都不温柔,甚至硬邦邦,冷冰冰的。

对方的一双手臂仿佛坚不可摧的钳制,死死捆绑晏江何,越勒越紧。

晏江何下意识想挣一下喘口气,却好像惹到了对方一般,被勒得更紧了。

晏江何身上有些皮肉伤,尤其胳膊后背,不晓得磕碰成了个什么花哨模样,被这么勒,疼得他差点厥过去。

“嘶......疼......”晏江何忍不住痛哼。惊讶的同时,他如水到渠成一般反应过来,抱他的是张淙。

——能用勒死他的力气抱他,除了他的混账淙淙,除了他的疯子。还能是谁?

晏江何恍然间扫到了周平楠和晏涛的表情。亲爹亲妈就站在后头,两张脸上除了欢喜,惊讶,还掺杂了一些无法言喻的东西,瞅着别扭又难受。

但晏江何顾不了那么多,他一条命都快被张淙两条胳膊箍没了。

晏江何挣扎着伸手搓了搓张淙的后背,好像在安抚一只受伤惊慌的凶兽。

晏江何呲牙咧嘴:“祖宗,轻点儿,勒疼你哥了。”

第100章做尽没用可笑的事

张淙紧紧抱着晏江何,他此时神智不清,但着实费了好大力气,几乎死命克制,才没当场将晏江何捏碎。

他恨不得将怀里的人绑起来,锁起来,最好就这么活生生按进自己的胸腔里吞噬。

这就是他的全部了。

张淙头一遭体会到“失而复得”可能有多感人。它是人世间最圆满的事。

晏江何还在为活命抗争,他发现张淙听不进话,只能又颠了两下张淙的后背,求饶道:“张淙,先放开,真的疼......”

大概是晏江何最后一个“疼”字咬得太痛苦,张淙周身猛地一激灵,手臂松了些力气。

晏江何一口气倒出来,都要对张淙感恩戴德了。

张淙顿了顿,估摸是缓过来了,他轻轻推开晏江何,一双眼中似乎缱绻着漆黑的漩涡,巴不得将晏江何一个大活人卷进去搅碎。

晏江何得了自由,先飞快扫一眼自己爹妈,迎上二老关注的目光,让他们放心后,眼神便定在张淙脸上。

晏江何皱起眉头,看清了张淙满脸的狼狈,和额头上脏兮兮的伤口。

“你这伤怎么弄的?”晏江何伸手去拨张淙眉宇间潮湿的碎发,可惜他手指尖还没碰上半根发丝,就被张淙给截了。

张淙一声不吭,再一次扣住晏江何的手腕,一开始他捏得死紧不撒手,晏江何吃痛,刚琢磨着“这熊玩意是吓傻了,下手一点轻重都没有”,张淙便突然放轻了些。

张淙擎住晏江何的手腕,像举起名贵珍宝一样掐着,指腹又在晏江何的腕骨处轻轻摩挲了几下。

钟宁在一旁看得咂舌,差点没壮胆子,过去将张淙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王八蛋扒一边去滚地。

“你真没受伤?”最后是周平楠说了一嘴。

亲妈心疼儿子,吓得胆都拧巴了,耐不得这诡异的气氛,总算张嘴秃噜了句话。

“没事,妈。”晏江何赶紧应了一声。

张淙这才发现,他竟直勾勾挡在晏涛和周平楠前面,正霸道地独占晏江何。

人家一家人劫后余生,二老担惊受怕一通宵,亲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尚且没能伸手捂热乎,他又算什么?他戳这儿,骂声格格不入算轻的,着实有够碍眼。

张淙垂下眼睫,咬死牙关,才总算松开了晏江何的手。他往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看晏涛和周平楠。

张淙让出位置,晏涛和周平楠便立马凑了上去,两人对着晏江何啰啰嗦嗦一通问,尤其是周平楠,边说边伸手在晏江何身上摸一摸,拍两下,似乎怕回来的是个假人。她摸完一圈儿,眼里的泪光又泛了起来。

“你要把你妈吓死是不是?啊?”周平楠恨道。

“别担心了,我这不是没事么。”晏江何揽过亲妈安慰,“幸好晚上大巴开得不快,没出什么大事。”

周平楠快速呸了一句:“你还想出什么大事?你告诉我什么叫大事!”

晏江何笑笑:“没大事,没大事。我错了,妈,我错了。”

张淙站在一旁,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找不到立足点的外人。一直都是他,专横恶劣地在抢占晏江何,在毁晏江何。

钟宁走到张淙身边站住,他其实有些不敢朝张淙说话。钟宁也是三十的人了,被一个二十岁的臭小子震住大不应该,传出去还不如一个讽料有格档。

但张淙不一样。他和二十岁朝气蓬勃的阳光青年不一样。钟宁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病态的极端。

钟宁不禁毛骨悚然地想:“张淙对晏江何的‘感情’,怎么竟至于如此地步?”

晏江何跟周平楠和晏涛说了几句后,片刻不敢耽搁,便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和钟宁对上眼,双方互相点了个头。

晏江何抬手拍了下钟宁的肩膀,视线却一直没离开张淙:“你是不是昨晚就回来了?”

算算时间,今早应该没有什么合适的航班,能让张淙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此处。

也是晏江何自己吓傻了没想透。换了他也坐不住,就算拼命也要连夜奔回来,虽然他拼死拼活跑回来,照旧屁用没用。但人不都是会为了心里那个人,做尽没用可笑的事吗?

晏江何好一阵懊悔,他先前跟张淙通话的时候,张淙应该已经到了,或者是刚到。

张淙除了问他的情况什么都没说,晏江何居然也以为张淙在北京吓得魂飞魄散,擎等他安慰呢。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叫张淙今天赶飞机回来。

晏江何想到这儿,差点没抬手抽自己两巴掌。

晏江何又仔细看张淙,被他一身的狼藉揪了下心肝,于是晏江何接着心疼地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摔哪了?”

张淙看着他不说话。

“张淙额头的伤虽然不严重,但伤口沾了湿泥,得去医院处理一下。”晏涛走过来,深深地看了张淙一眼。

“我先送张淙去医院吧。车子后备箱里有干净的运动裤,张淙应该能换上。”钟宁主动说,“江何,你这边还有事?”

晏江何:“出事以后我在现场做了急救,估计还要和警察做个详细记录。”

“那我们在这陪你,都弄完了一起回家。”周平楠立马说,似乎不太舍得走。

晏江何哭笑不得,搓了搓周平楠的胳膊:“妈,你们等会儿先回去吧。”

晏江何:“你回去休息休息,你一晚上没睡吧?我等一下也得回去睡一觉。”

钟宁也说:“放心吧阿姨,徐怀马上也到了。”

看周平楠不乐意,晏江何赶紧接上:“我想吃你做的炸酱面,我晚上回去,你做给我吃?再弄几个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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