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拧眉,“什么影响?说清楚。”
“就是、就是身体会弱些。”小丫鬟压低声音,“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推开她,嘉宁径直走入产房。
福山意识犹在,眼睫灌满汗水,疲惫地看向嘉宁,“六嫂,我知道了。”
嘉宁轻轻一颤,不知该如何说。
“用吧。”她道,“此生,我有他陪我就够了。”
福山这胎,在她离宫后其实养得不错。
但正是因为养得太不错了,吸收了母体太多营养,导致难产。
嘉宁看着满脸汗水却依然温柔充满期待的她,这一瞬间,似乎就明白了何为成为母亲的真正意义。
她问医女,“换别的药会如何?”
“小公子出来的时辰会晚些,可能会影响小公子身体。”
福山听到了,双眼看来,几近哀求道:“不要……”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嘉宁告诉自己。
饶是如此,她依旧沉默了片刻,道:“就按长公主的意思。”
得了她的话,产房内的人顿时有了主心骨般,松了口气。
临近福山产期时,嘉宁从漠北到了这儿陪伴她。
她抵达的时间正好,不过三日,福山就发动了,随后便有了这么一幕。
嘉宁经历过最为紧张的事,约莫也就是那会儿一人逃离皇宫躲避追兵,但还算不上惊心动魄。
真正惊心动魄的,是她听着福山从高到低的叫声,从产房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
看得她腿都软了。
但这座府邸中称得上主子的只有她和福山,她必须保护好福山。
来回走了许久,坐回座位,嘉宁无意识咬着手指,喃喃问,“阿娘当初生我时,也这样可怕吗?”
小娥包子同样紧张,“奴婢、也不知道啊,那会儿奴婢还小呢。”
她们说,“但是听说,好像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相当于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说着说着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咽了口口水,“以后……姑娘也要经历这么一回?”
那她们岂不是要被吓晕?
嘉宁没回,她脑子都是乱的。
赵王派了几个沉稳可靠的嬷嬷跟着她,这会儿那几个嬷嬷都在产房里。
想到生孩子这件事男人不用出一点力,这会儿让福山受罪的罪魁祸首指不定正在宫中醉生梦死,她就牙痒痒,“还是当男人好……”
“可不是。”
主仆几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几乎每隔三息就要往产房看一眼。
雨声和门廊阻挡了视线,几人恍若不觉,似乎直直透过那些,看到了里面正在受罪的福山长公主。
正在此时,嘉宁听到另一处的吵闹声,不禁生怒,“那边为何喧哗?”
府邸管事战战兢兢跑来,“是殿下原来的侍卫长,被殿下关押了好几月了,今日却是突然闯了出来。”
被福山关押了几月?她这样的好性子,也会生气吗,但是关了几月又什么都不做是为什么。
嘉宁不免疑惑,边叫人带上来,边询问缘由。
这本是府中机密,但嘉宁身份不同,管事只得小声说了。
原是侍卫长在刚到此地时,因福山身体不适请了几次大夫,了解到她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有孕,便动了劝她打掉的念头。
福山自然不听,这位侍卫长竟偷偷用了药,好在被及时发现,否则这孩子已经没了。
“他竟这样大胆?”嘉宁问,“福山居然没把他处死吗?”
管家含含糊糊,“殿下……殿下慈悲心肠,从来不忍心做这些。”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然而嘉宁在看见那侍卫长的瞬间,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中没有其他,一心只想往产房去而已,那目中的焦急与懊悔以及深深的眷恋,若非嘉宁近来有所开窍,恐怕也看不出他眼中的情感。
他恋慕福山。
福山没有过重地处罚他,恐怕也是因为这点,就忍不住心软了。
嘉宁对他是没有心软的,即使知道他的心思。
但她还不至于这时候把人强行押回去,便让人把他拦在了院外,只让他那样直直看着。
产房外的天空从雨天的阴沉转至完全黑暗,又慢慢染了金橘色。
福山在里面待了六个多时辰。
在那之前,嘉宁一直不知道生个孩子这么辛苦,因为阿娘从未对她说过。
鲁氏总是说,她和兄长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既是宝贝,怎么过程还要这样艰辛呢?
嘉宁的心都揪了起来,最后忍不住进了产房,握住福山的手,给她打气。
福山的确没什么精神了,只因为产婆说头快出来了才一直在努力使劲。
嘉宁说了许多话,都没什么用,终于灵机一动,凑在耳边道:“不能睡呀,福山还没看见我们把狗皇帝五花大绑踩在脚底下的样子呢,肯定非常好看。”
见福山眼睫颤了颤,嘉宁深觉有戏,再接再厉,“到时候我就教你使鞭子,让你抽他,心情不好了抽两下出气,心情好了再抽两下高兴高兴。”
“扑哧——”福山被她逗笑了,笑起来又忍不住抽疼,深吸了好几口气。
“哪有六嫂这样给人打气的……”
有成效,嘉宁很无辜也很理直气壮,“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有用就可以呀。”
福山哭笑不得,但也许是这话真的给了她力量,只要想到嘉宁描绘的那幅场景,体内似乎又生出了另一种力量,支撑着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啼哭声划破产房上空时,所有人都抹了把汗。
总算母子均安!
福山面前支撑着精神没睡,道:“六嫂,帮我看看他……”
嘉宁哦一声,紧绷的情绪也终于放松下来。慢慢去看孩子,这一看,就“咦”了声,眉头紧皱。
“怎么?孩子有什么不对?”福山心中咯噔。
嘉宁看了看,“身体尚可,就是……”
她小声嘟哝,“太丑了,真的太丑了。”
产婆笑说了几句,她也忍不住心中道:别说什么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话,阿娘可说过,我出生时便是漂亮无比。
旁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福山了解她性子,倒不介意,“你把他抱给我看看。”
嘉宁应了声,看似沉稳实则慌得不行地接过小婴儿,紧张得同手同脚。
太小了太软了,和怀恩根本不一样。
福山凑近看了,伸手温柔点了点,嗔道:“哪有你说的那样,他明明很好看。”
“这眉毛,这鼻子,这眼睛,都和我很像啊。”
嘉宁认真去端详,无论如何都没从那张小得不可思议的脸上看出任何与福山相似的地方。
难道说,任何一个当娘的人都是盲目的吗?
唔……
“我先睡一觉。”福山轻轻道,“这一觉,可能会很长。在这期间,六嫂帮我照顾好他,可以吗?”
嘉宁受不了她这柔软的眼神,当即答应下来。
得了她的允诺,福山才放心地沉沉睡去。
嘉宁抱着小小的婴孩走动两下,见他睡得也安稳得很,心中不由小小得意。
她也很是厉害嘛。
才这样想,婴儿瘪瘪嘴,张口就哇了起来。
嘉宁僵在原地,手足无措间,早选好的奶娘走来,小心翼翼,“王妃,小公子应当是饿了,让婢来抱吧。”
“……好。”
看着小婴儿满足地吮奶,嘉宁从旁等待了会儿,直到他被放进他的小床上睡了,才暂时回房。
回房第一件事并非洗漱,而是提笔给赵王写信。
【王爷:展信见唔,福山已平安产子……】省去中间一大段话,嘉宁最终忍不住加上,【王爷,还好,还好怀恩已是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待他,今日福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鸭
一点假期都没有真的太难受啦,现在就希望能拥有在床上睡一天的资格T-T
第86章
对于这个福山拼了性命诞下的小宝宝,嘉宁根本不大敢接近。
并非真的嫌他丑,而是这小巧的模样吓到她了。
她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伤了他,到时候惹得福山伤心。
除她以外,阖府还有一个不接近小宝宝的人,就是那位侍卫长了。
嘉宁没有遣走他,他就一直站在院外,执着地望着福山长公主所在的屋子。
即便雨势转大,也没有一丝犹豫。
“好痴情的人啊——”包子忍不住感叹。
嘉宁撑腮瞥了眼,摇摇头,“明明是很傻的人。”
“姑娘怎么这样说。”包子为那人不平,“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做这样的啥事嘛。”
小娥驳她,“说的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包子哼哼,“我是没经历,但是一路看着姑娘和王爷从成亲到现在呀。你扪心自问,现在看着王爷,可还有当初那么害怕的感觉?”
小娥想了想,还真没有。
包子又问,“姑娘最初也很怕王爷的呀,做梦都梦到王爷吃人呢,现在还会吗?”
嘉宁也认真想了想,发现最初因为传闻带来的畏惧早就消失无踪了。
岂是消失,她现在都敢在王爷头上动土了。
嘉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我和王爷变化这么大的吗?”
“可不是嘛。”包子唠叨,“姑娘是身在其中不知道,奴婢每日看着都能发觉,可欣慰啦。”
她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
闻言,嘉宁破天荒有丝脸红,杏眼微闪,“真的……那么明显?”
包子是个不开窍的,向来大大咧咧,“很明显啊,姑娘以前和王爷都各走各的,现在要么是王爷抱着你,要么姑娘就赖在王爷背上,腻腻歪歪……啊小娥你干嘛捅我?”
小娥捂额叹息,这个傻子!
同时眼珠偷偷转过去,见她们姑娘不仅没有一点儿生气的迹象,反而似被这话提醒,想起了什么,脸色愈发红了。
得,两个傻子。
两个傻子才能成为如此默契的主仆,即便小娥自认清醒很多,但她瞧着这两人的模样,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赵王似感觉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喷嚏。
众人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到,是王爷在打喷嚏,不禁有种恍惚感。
毕竟平素冷着脸的王爷好像和打喷嚏这件事不大相配。
谢秋关心问,“王爷身体不适?”
常新调笑,“怕不是正有人惦记着。”
其余人也善意地小声调侃,“那可不,人不一样,王爷千里之外都有感性了。”
“咳咳——”谢秋微咳几声,提醒得意忘形的众人。
他们循声望去,赵王那双墨色的眼深深望来,像含了杀气。
整屋顿时噤声。
谢秋无声含笑,这群人真是胆子肥了,以往他们可从不敢拿王爷开玩笑。
幸好这次王爷也没真正生气,吓唬人罢了。
回归正事。
“京城那边改变策略了。”
“嗯?”
出声之人不徐不缓,“开始向王爷示好了。”
谢秋眉一挑,这不像那几家的行事作风,恐怕是一些想避免战火的人。
常季沉吟,“他们的示好不能代表皇帝,应当也就那几种手段。”
自古以来,投诚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联姻。
他们表示,愿意将家中嫡女许给赵王作侧妃。
这里的他们,包含的还不只是小家族,甚至有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也隐隐有这个意思。
以他们嫡女的身份而言,当个太子妃也是可以的,如今却愿意屈尊侧妃之位,可见决心。
常新哼笑,“算他们有自知之明,没敢肖想王妃的位置。”
他们这群人是亲眼看着小王妃如何和王爷相处的,知道王爷对王妃是真心。
对他们这群算是武将的人而言,家世出身都算不了什么,所以都在心中认同了这位王妃。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会不支持联姻的建议。
大汉一拍大腿,洪声道:“王爷收了就是,真不真假不假的,以后再说,反正那群老头总不可能派自家女儿来床上刺杀王爷。”
他这一句引来诸多哄笑,很快就都有意识地收敛了。
谢秋没附和,“王爷的意思呢?”
赵王沉默了会儿,道:“还需从长计议。”
说罢转了话题,商议他事去了。
结束后,已是深夜。
众人在屋内享用夜宵,赵王则孤身一人走了出去,谢秋双眼微眯,看了过去。
他轻声问常季,“你跟在王爷身边时间最长,你认为,王爷对侧妃一事如何看?”
常季思索,“应当是在想要如何对王妃交待吧。”
他笑了笑,“毕竟王妃年纪小,脾气可不小啊。”
“你也认为王爷会答应?”
常季不解,这种有利无害的提议,王爷为何会拒绝?
谢秋摇了摇头,竟无一人了解王爷。
王爷虽走出了偏执,看起来冷静理智多了,但有一点,他始终未变。
重情。
如果王妃不愿意,那此事可能会搁浅。
谢秋也未告诉常季,一人陷入深思。
…………
远在昌州,嘉宁陪伴福山期间,收到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