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徐大将军武人性子,通常喜爱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这次承了沈轻这么大一个情,断然没有不报之理。
可沈轻毕竟一介女流,他不好多多上心,恐有僭越之嫌。所以这一路走来,徐巍脑海里想的都是如何将这份恩情报答给沈轻之夫——现任七品编修良齐。
事实证明,想的东西越多,越不容易注意到身边的事态变化。
粗心大意的徐巍只顾着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亲儿子略微燥红的脸。
他见身边人半天没吱出个声,又想到还有个会喘气儿的活物仍在等着自己。当下便没了耐性。
徐巍转头留下一句叮嘱抬腿就走,“青儿,你去陪陪你姐姐,她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你去陪陪,爹还有点事要去找胡大人。”
“诶,爹?你等等,我还有事儿呢!”徐晏青想将他急吼吼的爹捞回来,却在转瞬间失了先机。
望着徐巍奔逸绝尘的身影,徐小世子也只能将那句含在嘴里没问出来的话嚼了个稀巴烂,连带着满腔热情咽回了肚。
他知道,这人是阿爹请回来的,母亲并不了解,问也没用,只能等大将军忙完那头才轮到晚上自己了。
这一边有人春心萌动碍口识羞,另一边就有人虚左以待百无聊赖。
吏部郎中胡宗明在偏厅冷板凳配着温茶水,孤零零地枯坐了快两柱香的功夫,楠木桌都快被他瞪出俩窟窿了,才隐约听见徐将军孔武有力的脚步声。
“来了!”
胡大人面上一喜,登时将软成一株老藤的背抻直了,端出副“宁折不弯”的架势来。他装出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睛却一直瞟向厅门口,直到——
“胡大人,对不住对不住!”徐巍双手抱拳边行礼边抬腿迈进了屋内。
他满面春风,眼角的笑都快飞上了天。胡宗明都用不上把揣测圣意的那一套拿出来,打眼儿一瞧便清楚的明白今天这事儿是办成了。
“您说这是哪儿的话,”胡宗明起身回礼,满脸尽是副阿谀谄媚的样子。他笑嘻嘻道,“看大人这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必事情已经解决了?徐大小姐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都解决了!哈哈哈!”徐巍伸手比了个“请”,同胡宗明一道坐了下来,他甚至还亲手为胡大人斟了杯茶。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怎能劳烦侯爷为下官斟茶,这不是打小人的脸吗?”胡宗明台面上惶恐不安,内心里恨不能一蹦三尺高。
“胡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徐巍放下茶壶,沉声道,“这次多亏了胡大人的介绍,才能让我家小女不再受那病痛折磨。大人今日相助之恩,徐某谨记在心,他日定当加倍奉还。”
“侯爷言重了言重了!”胡宗明有心效仿大将军的抱拳礼,奈何本就是个不爱锻炼动弹的草包,拘礼拘的坑坑洼洼,又不好半途而废,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这也是举手之劳,侯爷不必挂怀。能为我大庆王朝的将军分忧,就实属是下官的荣幸了。”
二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了一个时辰,待到夕阳西下,百鸟归林时才结束了这一连串的场面话。
胡宗明从徐府出来的时候,真可谓是雄赳赳气昂昂。他坚信,只要扒上了赫赫有名的南安侯,不日之后他必然能鹏程万里,飞黄腾达。
白花花的银子仿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胡大人双眼放着贪猥无厌的光,压根没有意识到他今日犯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一个会在之后将自己性命也一起赔进去的错误。
不过不碍事儿,现在他还活的好好的,像刚走进良府大门的沈轻一样。
良齐在漆红大门前负手而立,他月衣白衫,容颜清朗,不动的时候像颗晶莹剔透的璞玉。
他看着沈轻的马车由远及近,本来有些冷淡的脸化开了冰霜,浓黑的眸子里掺着快要浸出来的笑意。
待车停了,他便上前一步伸出手,扶着微微有些惊讶的沈轻下了马车。
“回来了?”良齐温声道。
沈轻点点头,等她完全站稳了,良齐便自作主张地一把抓住沈轻细细的手腕搁在自己臂弯里,顺手还替人掸了掸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嗯,你放心,都解决了。”沈轻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似乎还未习惯这种一言不合的亲近。
她偏过头,迫使自己注意力不放在腕子上,轻声道,“事情很顺利,一切都照我们预想的发展。徐巍给我记了一大功,必然也给胡宗明记上了。那位大将军性子直,肯定等不急要赶紧报恩,只是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
良齐拉着她进入正厅,圆桌上摆着几盘还冒着热气的小食,一看就是提前悉心准备好的。待沈轻坐下后,他才开口道,“徐巍不了解我们,可他了解胡宗明。胡宗明一贪权势,二贪钱财,徐巍乃一代武将,必然不可能送一箱子银两过去,要不然被有心人知道了,向圣上参上一本,搞不好就会变成‘官兵勾结‘,或者是‘结党营私’,这对他们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沈轻塞了口甜栗子糕道,“那你的意思是......”
她一介女流之辈,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良齐身在翰林,每日大小史册官册不知过了多少,各类正料野料早已滚瓜烂熟,连江西巡抚的第七任小妾嘴边有颗痣都一清二楚。
所以沈轻不知道,他却是明明白白。
这胡宗明在位三年,政绩虽不是一塌糊涂,却也只能说是将将巴巴。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着吏部尚书——他的顶头上司吴平之摇尾巴拍马屁。
可吴平之心比天高,压根儿瞧不上他,只当他是坨屎。所以甭说升官发财了,胡大人连吴尚书一个正眼儿都没拿过。
可若是徐侯爷承了他胡宗明的情这件事传了出去,吴平之便再不可能对这人视若无睹了。
所以,胡宗明短时间内必要升官,可升到哪儿,是否还留任京中,那就全凭吴平之一句话了。
良齐稍一解释,沈轻就懂了。她灌了杯茶,咽下嘴里的吃食问道,“那你呢?”
良齐眉梢一挑,眼底有精光一闪而过。
他伸手拿起了快金丝酥饼,漫不经心道,“那胡宗明一升,不就缺了一个吏部郎中的位置么?”
沈轻顿了顿,一下就明白了良齐的全盘计划。
薛廉当年入狱,只因两个人推波助澜最为厉害。
其中撰写罪状奏折的便是曾经的吏部侍郎,现今却升任吏部尚书的吴平之。
假如事态真像良齐说的发展下去,恐怕空缺的吏部郎中便是他下一个告身,他也会离吴平之更近一步。
这个原本是自己想出来亲近徐巍的计划,到最后演变成了一石二鸟之计。
现下再看,那只会溜须拍马不学无术的胡宗明,真是自己想起来要去翰林院查典籍的么?还是碰上了旁的什么人,在“不经意提醒”间,冒出的这个想法呢?
手里捏着的栗子糕蓦地没了滋味,沈轻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良齐,心里暗道一声,“这人上辈子八成是个狐狸精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半夜的......突然想吃酥饼的我........T.T
哎,饥肠辘辘码字什么的,太痛苦了~
第12章识破
孟昭元年冬。
岁暮凋寒,长安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在这寒冬腊月的年尾巴里,吏部同时发出了两份告身。
与良齐料想的一模一样。
第一份,原吏部郎中胡宗明升晋州知府,于孟昭二年三月初八前到任,正四品。
第二份,原翰林院七品编修良齐升吏部郎中,即刻到任,从五品。
两份告身一出,满朝哗然。
胡宗明没什么问题,有意思的是这位编修。
要知道,良齐任编修进翰林拢共才仨月不到,就算是状元及第,殿试榜首,这七品升五品,从翰林到吏部,速度也太快了。
大庆朝文官以内阁三学士为首,下设六部九卿,再到地方官制。
若是让百官评选“最想任职的司设”是哪儿,绝大多数必然要选吏部。
不为别的,就因为吏部手里捏着所有人的命脉——它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吏部下设四清吏司,分别为文选、验封、稽勋、考功,你能不能当官儿,能当什么官儿,什么时候能当官儿,去哪当官儿,这全在吏部的管辖范围内。
换句话说,吏部尚书吴平之,一只手攥住了大部分官员的前途。
吴平之此人,因油水贪的太多,愣是撑出了个溜光水滑的“宰相肚”。再加上他一张脸又圆又白,见谁都是“未语笑三声”,故而养出了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来。
连内阁首辅周璁也曾笑他“怀里抱条鱼便可去当年画”。
在大庆为官,若是你想出头,请前方左拐找吴尚书,切记要带上你的“礼物”。
什么?你说你得罪了这位大人?那不好意思,请速速收拾行囊,去边疆那鸟都飞不过去的地方喝土吧。
吴大人只手遮了大庆朝的半边天,那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向来都只有别人上赶子讨好他的份儿,极少能碰上扎手的硬茬子。
可极少,并不代表没有。
这不,今儿就来了一位。
良齐穿戴好新的朝服,从嘉猷门而进,款步走过长长的芳林街,径直来到了威严煌煌的吏部大门前。
他并未着急进去,而是仰头凝望着悬于房梁之上的镶金匾额。
那匾额上所印的“公正持衡”四字乃是先帝亲笔所书,苍遒有力。
良齐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半晌,喃喃的把“公正持衡”来回念叨了三遍,才扯出抹不易察觉的笑来。
挂羊头卖狗肉,恶心。
他撩起朝服下摆,端正了下表情,慢慢悠悠的抬脚上了楼梯。
良齐新官上任,还是从吴平之手底下亲自拨出去的告身。一大早,尚书大人便窝在自己四尺见方的公桌前等这位新人。
倒不是他闲出了屁,而是因为这新人来头实在不小——起码他为官近二十载,从没见过南安侯徐巍放下身段亲自来找他,旁敲侧击的想让他提点谁谁。
里面的弯弯绕绕徐侯爷虽没有明说,但吴平之何许人也?爪牙遍布朝野上下。只稍一打听,便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他只道这小小编修竟也是个有才能的。
吴尚书心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直响,若是能将此人纳入自己麾下,岂不等于搭上了徐侯爷的大船?等日后寻个机会,请侯爷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那进入内阁荣升一品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他仿佛看见了一麻袋一麻袋的银子和满屋的美娇娘,登时两眼一眯,乐出了有些猥琐的弥勒佛相来。若不是良齐长身玉立走进了门,只怕吴平之哈喇子都要流一桌了。
吏部正殿没几个办事的官员,上梁不正下梁歪,叫得出名号的官儿们紧跟尚书大人的步伐,平时要么是在喝酒拉关系,要么是在去喝酒拉关系的路上。
良齐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便躬身垂首朝正上方端坐的吴平之行了个大礼,沉声道,“下官良齐,升吏部侍郎,今来受命,拜见尚书大人。”
“免礼免礼,”吴平之微微一笑,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须道,“日后我们便同部为官,良大人不必如此拘礼。倒是我久闻良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良齐仍旧垂着头,心道你见个屁!咱俩离这么远,能看清我的脸才怪。
估摸着吴平之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有点假,便纡尊降贵的把屁股从凳子上挪了起来,大腹便便地朝良齐走来。
良齐见状将头压的更低,把“伏低做小”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这卑躬屈膝的样子极大取悦了吴平之,他脸上的笑愈发深刻了。等走到人跟前儿,吴尚书便抬手亲自将良齐扶直了身。
结果下一秒,吴平之的脸就僵了僵。
这位新来的吏部郎中,怎么长得如此眼熟?
吴平之眯缝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良齐,要不然以他老奸巨猾的程度不可能一点都想不起来,可头回见面的人为何会有如此熟悉之感?
那张圆咕隆咚的脸闪过一丝惊诧,纵然吴平之掩饰的极好,却依旧被良齐尽收眼底。
尚书大人.......原来是你啊........
良齐心底狠狠一跳,面上却平静无波。他装孙子的功力已然大成,愣是一点也没让吴平之看出个一二三来。
他端上副假惺惺的笑,把溜须拍马的词儿说的冠冕堂皇,“下官今日得见尚书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我自幼长在南疆边关。粗鄙惯了,日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不与小人计较。”
吴平之忽略这一套词儿,只挑出了个重点问道,“你是边关人?”
良齐阖首道,“是,不知大人是否去过?”
吴平之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朗声笑道,“不曾去过,不过边关距离长安甚远,良大人这一路必然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吧?”
良齐道,“是,多谢大人关怀。虽然一路多遇艰难险阻,好在平平安安。”
“不错,”吴平之拍拍他的肩,拉长了音调说道,“平安是福,日后良大人进了我吏部,只要朝乾夕惕,业精于勤,便可得百事顺遂,福禄皆全。不知良大人是否懂我的意思?”
良齐何等精明?这种“提点”的场面话,稍一思量便明白了。
这是变着法儿的跟他要“礼钱”呢!
上任第一天,给顶头上司点好处,送些礼,几乎是朝内不成文的规矩。
可良齐本身就不是个守规矩的,况且,他入朝一不为升官,二不为发财,只为肩上背的百来条人命,断没有向吴平之送礼的念头。
其实说来说去,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穷。
所以他只当是自己缺了半拉心眼儿,没听懂尚书大人的言外之意,闻言装出副顶天立地的正气凛然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必定谨记在心,定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听他胡扯完,吴平之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尚书大人此时此刻心里正装着别的事,没工夫去跟这人磨嘴皮子。既然不上道,不听话,那以后如何发展,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想到这儿,吴平之背过手道,“良大人今日第一天入职,想必有许多事情要忙,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不多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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